卖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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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第一学期开学，母亲把我送到学校，给了我三十元钱，嘱咐我好好读书，然后就回家了。

到了周末，我去百货公司买文具，看到一个漂亮的双肩书包，是绿底黑格子的，标价十四元。

从小到大，我们的书包都是出自母亲的手，她自己裁剪好用缝纫机踩出来。当时只觉得土，同学们都是背的军绿色帆布书包，我这个花书包在其中格外显眼，每天放学我都低着头贴着墙根走。

我没能抵住双肩包的诱惑，掏钱买了下来。

剩下的钱留了回去的车费，其它都买了菜票。学校里可以自己蒸饭，但是要去食堂打菜吃，最便宜的菜是韭菜干丝炒豆芽，三毛钱一份。

第二个周末，我背着新书包坐车回家了。

母亲看到我很意外，问我怎么回家了。一般情况应该是一个月回一次的，可以多点时间读书，还能节约车费。

我低头看着脚尖，说：“我没钱了。”

母亲说：“我不是给了你三十块么？”

我把书包从背上拿下来，嗫嚅着说：“我，我买了一个书包。”然后又小声补充：“双肩的～～”声音细如蚊蝇。

母亲沉着脸，没有说话。

一霎那间，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一阵悔恨的情绪涌上心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虚荣。

我听见母亲说：“家里只有九块钱了，我只能给你五块，你省着点用。”

她没有谴责，但是语气冰冰冷，我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掉在地面上，溅了一下。

第二天我就带着五块钱回学校了。去掉一块钱车费，实际只有四块钱，一块钱3包的辣妹子榨菜能买12包，一块钱5包的涪陵榨菜能买20包。

没过几天，母亲到学校来了，给我送来了三十块钱，两罐子菜，一罐子豆腐塞肉，一罐子咸菜。

我对着两罐子菜，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是两个乐口福的罐子，估计是她从爷爷那里要来的。

我不知道她的钱是哪里来的，也许是借的。但是钱也不是那么容易借到的，记忆里，她没有一天不在为钱发愁。

再一次回到家里，妹妹告诉我，那钱是卖米得来的。

母亲去加工了几百斤米，和妹妹两个人拖着平板车去卖。

家门口不远处有条国道，两旁开了好多家饭店。两个人拉着米，一家一家去兜售。

母亲在前面拉，妹妹在后面推。母亲说：“歇歇吧！”

妹妹说：“不累，要卖了钱给姐姐送去。”……

妹妹在镇上都初中，每天中午带饭吃，她已经连续带了三个星期的青菜。

她每天骑车上下学。有一天，她放学回到家，脸色蜡黄蜡黄的，她跟母亲说：“妈妈，我没力气了，骑不动车。”

妈妈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要休学治疗。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我全然不知道，我不知道母亲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此后的很长时间，我都要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买一样东西都要算计好半天，花钱让我有负罪感。

我努力压制心底的虚荣心，世界上的好东西很多，但我还没有能力拥有。

贫穷并不是人生中无法跨越的障碍，一家人守望相助，每天都在想办法摆脱它。只要信念足够，耐性足够，它终将会离我们而去。但是，它会在骨子里烙下印记，那是一段无法磨灭的岁月痕迹。

不必刻意忘却，也不必急于摆脱过去，好的坏的，都是生活的馈赠。

在忆起那段特别艰难的日子时，伴随着的还有一家人互相扶持的淡淡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