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听话,奶奶就死了!”
夏夜,满天星斗。奶奶讲的故事与众不同,她不是说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熄灭了一颗星星,而是说,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又多了一个星星。
“怎么呢?”
“人死了,就变成一个星星。”
“干嘛变成星星呀?”
“给走夜道儿的人照个亮儿……”
我们坐在庭院里,草茉莉都开了,各种颜色的小喇叭,掐一朵放在嘴上吹,有时候能吹响。奶奶用大芭蕉扇给我轰蚊子。凉凉的风,蓝蓝的天,闪闪的星星,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那时候我还不懂得问,是不是每个人死了都可以变成星星,都能给活着的人把路照亮。……
这是我喜欢的作家史铁生先生的小说《奶奶的星星》。每每读到这里就会热泪盈眶。我也曾是个喜欢星星的孩子,不过陪我看星星的人不是奶奶,是我的吉玉爷爷。
爷爷是普通的农民,听说祖辈很苦,是曾祖父帮地主家放牛,后来地主家才分了土地给爷爷一家。但都是在山石居多的大山里。从记事起,爷爷就一直在更威的牛棚生活,他很少回来,但每次回来又整夜不睡觉,他要整夜的喝酒唱歌,因此脾气不怎么好的奶奶总是表现出很多不满。第二天就催爷爷快回牛棚。
读小学时,每到放暑假,我总避免不了的去牛棚帮爷爷看牛。他总是有很多借口,把我留下很久。说活没干完,牛没人看管,要我帮着看,他好做事情。
爷爷是个可爱的老头子,会唱民族歌曲,又喜欢喝酒。每个夏夜里,他都爱独饮。我睡在用木棒搭起的简易床上,有时候一直陪他到天亮,他说这样小偷才不会偷我们的鸡和牛。有时候月亮升得老高,他还兴奋的拿起锄头就去除草。后来读书,我总觉得“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是用来形容像爷爷这么热爱劳动的人。
他说他喜欢星星和月亮,人就好比星空中的点点繁星,渺小却又闪亮,照亮世间的角落。他说他要发他的光,给我和弟弟们引路。
直到后来,他病了,总觉得哪个房子都不适合自己,让我们搬来搬去。一会说要和我爸爸住,如果走了也要在我们家走,一会又说去跟奶奶住,我们就这样把他搬来搬去,他生平不麻烦我们,病是真的没少折腾我们。有一次爷爷说要小便,叫我扶着,我们刚走到门口。爷爷却倒下了,一直压着我的小腿,我狠命的起来,却还是无动于衷。我慌了神,就一个劲地哭,这是正好父亲送粥来遇上,把爷爷扶起来了。
那晚我很害怕,害怕爷爷会不会就这样走掉了。我一个人跑去隔壁奶奶家的粮仓下,哭红了眼眶,却还是不敢回家。父亲找到,连哄带拉的才把我拉回家。最终他选择在自己的老房里去世了。那年的暑假,我和弟弟去挖地中,姐弟三人约好,让二弟送午饭来。可是已经过了晌午,也不见人影。心里也不踏实,便和小弟弟赶着牛回家。回到老屋,放好挖具,我就跑到老房去。嫁去广西的姑妈,正给爷爷喂水,可是爷爷咽不下去了,水弄湿了衣襟。我不敢看,偷偷的躲在柱子后面。一会姑妈就哭了“妈,爸不好了,快来人啊,快来人啊”……那个年代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父亲他们还在田里干活,就派个小叔子去通知。奶奶上来了,就一直摸着爷爷那苍老的手,还有爷爷的脸“吉玉,你终于还是丢下我们了,你不要我们,你也不要牛棚了……”。平日他俩吵架的场景历历在目,我们爷爷就这样抛下奶奶,独自一个人走了。
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家族里的宗亲都到齐了,父亲从田里回来,脚上的泥泞来不及清理,就扑到床边哭诉着。看着心疼,我的眼泪哗哗的落下来。大人们只顾着忙前忙后,没有人注意到我在柱子后面。大家张罗着给他穿衣服,母亲是长媳,这个事情自然落到她身上,姑妈们也一起帮衬着。晚上,星星的夜里,我们都没睡觉,宗亲里管事的拿着族谱,登记各家各户交的米。宗亲里至今依然保留着这个习惯,一起帮衬着丧者家属度过难关。我和弟弟坐在门外的柴堆上,星星格外耀眼。弟弟问“姐姐,爷爷走了,以后我们还去放牛吗?我害怕,我感觉爷爷一直在”“去啊,爸爸会跟我们去的,他不会不管我们的”。
爷爷的葬礼很简单,家里穷,是父亲托熟人在界牌人家那里,付了一部分的钱,给爷爷买了一副棺木,余下的尾款用老母牛代替,但必须把母牛养肥了。
爷爷走的很安静,没有敲锣打鼓的仪式,就杀了一头黑猪,买了豆腐,接待了前来参加葬礼的亲戚朋友。大人们将爷爷埋在去他牛棚的大路边,他生前一直在更威生活,那里是他的乐土。孤独的坟墓在大人们的你一手,我一铲下,就磊起来了,没有墓碑,剩下了一片荒凉。那时候,十几岁的我似乎能从他的离去中了解到一个贫苦家庭的落寞。
过后的日子里,很多小伙伴总问我“安待,为什么你爷爷不要牛也不要鼓,不好玩”。我回答不出来。“兴许是太穷了吧,我爷爷他不想麻烦我们。”我淡淡的回答,听后他们就起哄“安待,你是穷光蛋的小孩,以后你也像你爷爷一样给人放牛,哈哈”。十几岁的小孩怎么会知道自己将来会给别人放牛呢?这不是我的路,如果是,那也要把牛放的好,养的好。
之前说好的用我们家的老母牛来补欠下的尾款,父亲天不亮的就外出割草,母牛也一天天的肥了。每次父亲割草回来,就唤着我和弟弟喂牛。那时候我会盼望着母牛不要生病,要快点长肥了,父亲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爷爷去世后,我一直在老房守着。爷爷用过的垫单,有一张还是新的,母亲洗过了,就一直用来给我铺床。夏夜里,透过简陋的木屋房梁,可以看见星星和月亮。我总觉得我的宅就那个暑假,我每天在哪里写字,写日记,丑丑的字溢满了我的日记本。每个夜里,我一个人躺在老屋里,我总觉得爷爷回来过,像是脚步声沙沙的走过,也许也只是幻觉。他走后,他的垫单我洗干净了,一直用到我去读师专。第一次写的稿子发在文学社的期刊上,就是写他《秋天的怀念》,因为想念他那漫山遍野的西红柿和茄子,结果的时期总是很长,直到秋天还可以吃到。他去世后,土地也荒了,满山的桃林只结了三年的果,就都也没人在夏夜里打着电筒陪我去捉虫……只是我依然记得星星的夜里,我和他在牛棚的桃树下,他唱歌,我听着。
我很少梦见他,前年开始他却经常入我的梦,常常半夜搅得我无法入睡,只是每次都梦里的我都哭的伤心,醒来时我满脸的泪和汗。我给家里的母亲打电话,母亲说要不你回来去看看爷爷吧。回家时,就给我缝了一小袋子,里面装满糯米和柚子叶,还有花椒叶,红辣椒,她说我命薄,带在身上辟邪用。我总无法理解,我们深爱的人,却因为无缘无故如梦后,被用这样的一种方式隔离,但都浸透了情深意切。
如今又是朗朗夏日,星星又与月亮结伴而行。喜欢星星的孩子,不管年龄是否增大,这种喜爱从来都不曾改变。每次看着星星和月亮,星星总是围绕在月亮身边,众星拱月的样子,她们甘愿做月亮的陪衬,一起点亮了夜空。给我们带来了光明和遐想。
如果每个人死了都可以变成星星,那爷爷一定也是满天星星中的一颗吧,在遥远的天际里照亮了儿孙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