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今天我们不谈生死，只谈风月

立，开始之意，春，是万物生长。上古以立春为岁首，意味轮回开启，一切更生。今日宜纳福祈年，除旧布新。今天我们不谈生死，只谈风月，如此刻窗外的万家灯火，如心头眷念的温柔。

很小的时候，住在外婆家，外婆住在山腰上，老房子是木阁楼，踩在地板上嘎吱作响，站在房前，就能看到山上倾斜而下的小瀑布，和山下两侧开着茶花的小溪，还有站在溪边安心吃草的羊羔，和嬉嬉闹闹踩在溪水里翻螃蟹的男孩子们，我是娇养的女孩，几岁的时候，外婆就教着读一些老书，以至于学龄时，我简体字难掰，繁体字倒熟稔的很，外婆传统，不许我跟着表哥哥们一起，只许在房里读书，养的白白嫩嫩，细声细语，那时候过年，但凡好吃的糖果，舅妈姨妈总会要男孩子们让着妹妹，我儿时安静乖巧，就站在外婆身边。

最喜欢正月里的这时候，办完了自家的酒席，外婆就会带着我，去山顶的寺庙，给山上的姑子送节礼，姑子奶奶最喜爱我，总会留我吃擂茶，给我塞精致的小玩意，他们长辈说话，我就绕到庵子后院看竹节引的溪水汇在矮井里，周遭都是姹紫嫣红的不知名的花，在春日阳光里开的煞是好看，有时春来得早，寺庙的金瓦上还残着雪，站在院前看山下，云雾缭绕，好像站在仙境上，我记得那时上山我是最害怕的，生怕路旁窜出蛇来，有时一只野兔子也能把我吓得躲在外婆身后，外婆总是笑着给我裹紧围巾说，傻妹几（湖南方言），你冷的都穿这么厚，那蛇没衣服穿，它敢出来爬不？尽管如此，我还是怯生生的牵着外婆的手，一步不肯远离。

春天的山间，邻里都热情，过年的节食都是拿来分享，我是春节才来的远客，又白嫩乖巧像个洋娃娃，总是外婆领着串门做客，有时要背几首诗，有时要跳一支舞，一笑眼睛就弯弯的二舅妈总是说，我们羊妹几这么乖，以后不能便宜别家的伢子，要留给我做媳妇才行。我最爱二舅妈的几只刚会走路的两只小羊羔，二舅妈就给我带着，我像个小小放羊倌，领着小羊儿上山吃春天刚冒青的嫩草，一眼瞅见石头旁的大蜈蚣，想起白娘子传奇中敲锣索命的蜈蚣精，吓得哇哇大哭，表哥哥们飞也似地跑来赶跑蜈蚣，对我说，别说蜈蚣精，就是法海来，哥哥也要赶跑他。

几年后的这个时候，也是年后，哥哥穿了军装，来我家告别，二十年后的这个时候，妈妈说，外婆一个人留在山上祖坟的黄土里，不知道年过的好不好，再后来，舅妈中风了，在视频里话都说不囫囵，只对着我笑，妈妈说，她还是姑娘的时候，想起过年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二舅和二舅妈吵架，那时候二舅妈跟个牛似的，说话带劲······很多很多年了，外婆的木房子已经成了腐朽，那座山间寺庙的姑子奶奶去世了，已经没人进香火，人们大都去了城市，房子成了钢筋水泥，住着老去不肯离开的人，小瀑布上游盖了水坝，再没了小溪和螃蟹，山里的茶叶和矿产，成了致富的资源尽情开采，山上再没有那些让我又惊又怕的生灵，而我也再也回不去那个不是故乡的可爱乡里。而年，也不过是一个法定假期，再无需乡里乡亲的热络恭喜，串门做客，而那些春天的记忆里，女人们烧一钵擂茶款待，男人们拿出陈酿的酒作揖，孩子们家家户户的要糖，还有漫山的茶花在山畔开的热闹，我知道，外婆家就要到了。而现在，世上再无外婆家。

立春，意味着万物闭藏的冬天已过去，开始进入风和日暖、万物生长的春天。这个国家生了一场病，我想很快就会治好吧，而那些受到惩罚的人们，不知道记忆中，是否也像我一样，有一处干净美丽的热土，有山有水有生灵，在无数个外婆讲过的故事里，她说，蛇是万万不能吃的灵物，你吃了它，它会化成神灵找上你，万物皆有灵，人类自诩高级，却忘了敬畏这个星球上，无数个和我们相邻而居的生物，当自然发怒，我们又何其脆弱？今天我们不谈生死，只谈风月，那年山间夹着花香的风，还有那年阁楼之上澄澈明亮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