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春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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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不曾回家乡,那天,在网上偶逢发小,聊到半夜。我向她一一询问儿时玩伴的近况,大家虽经历各异,却都过得不错。直到我问:“还有春琴,她现在怎么样?”发小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她不太好,得了抑郁症,在医院治疗。”

抑郁症?刹时,春琴瘦削的身影,白皙得有些寡淡的脸庞,以及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浮上我的心头。

(一)

我们是一个大院的子弟,从穿开裆裤、玩泥巴一起长大。与从小话少的我不同,春琴上幼儿园时很爱笑,活泼大方,是幼儿园老师的宠儿。老师还专门帮春琴和小左排了一支双人舞。

现在看来,那支舞配的歌曲的名称不适合孩子——《血染的风采》。然而当时就流行这首歌,唱遍大江南北,幼儿园也不例外。能用这个歌曲跳一支舞,在幼儿园小朋友的心里,也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儿。

不管大小聚会,只要他们在场,必然会在众人盛情邀请下献舞一曲。每次春琴总是欣然应允,白皙的小脸上漾着幸福的红潮,明亮的双眼熠熠生光。小左也总是倾情配合,小男生轮廓柔和的稚嫩小脸上满是刚毅,坚定的表情。

“也许你离开,将不会回来……”他们成为了小朋友们羡慕的明星。当时我也经常梦想着自己能拥有那刚劲婀娜的舞姿,在众人前尽情舒展一回。


幼年的时光过得很快,在游戏中,在吵闹中,在奔跑中……幼儿园毕业了。我们一起成为了大院子弟学校一年级的新生。

上了小学,春琴和小左的表演还在继续。不同的是,他们脸上幼儿的天真懵懂在一寸寸的脱去,纤小的身材也在渐渐长大。更重要的是,男孩和女孩的区别渐渐显现了。

一年级时大家还和幼儿园时一样,男女生一块儿玩,一起手牵着手排路队放学。慢慢的,男女生好像变得生疏了,三八线划起来了。甚至,某些男孩子看某些女孩的目光也变得奇异起来。

到了三年级下学期,小左已经不愿意和春琴一块儿跳舞了。记得那次,大家还是和以前一样叫:“《血染的风采》,来,跳上一支吧!”春琴首先跨出几步,越出人群,然后回头望着小左,等待着。小左紧紧的抿着双唇,一动不动。大家怂恿小左快点上去,可他仍是一言不发,低着头站在那儿。

我惊讶的发现,小左曾经圆润的脸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粗粗的画出了几道男孩坚毅的线条。他低垂的眼睛里都是坚决,他是不是在躲避春琴的眼睛?

这时大家开始喧哗,男孩子们推搡着小左:“快去,春琴在等着你呢!”小左脸涨得通红,一边奋力抵抗,一边叫:“我才不和她跳舞呢!你们谁爱去谁去!”

我分明看到,春琴的眼眶瞬间红了,白皙的脸庞也变得通红。她悄悄地退回到人群中,又踌躇了一下,低着头走了。她背影纤弱,乌黑的马尾辫孤寂地晃动着。转身那一刻,我看到阳光从她眼角处折射出来。

四年级时,我误入过一次男生聚会。这是一次真心话大冒险活动,每个男生都必须坦白自己爱慕哪一个女生。也许是因为我向来话少,他们没有介意我的在场。小学时,班上有个女孩是个美人胚子,不但长得好看,还能歌善舞。更重要的是,她嘴角噙笑,眼波斜斜扫过我时,我都能感受到一抹妩媚的春光。不出所料,大多男生都喜欢她,小左亦是其中之一。

直到几十年后,我有次听到小学二年级的儿子念一个顺口溜:“一年级的毛毛,二年级的贼,三年级的女生跳芭蕾,四年级的帅哥一大堆,五年级的作业做不完,六年级的爱情满天飞。”当时大吃一惊,发到朋友圈,圈友们都表示是我少见多怪。我才明白,并不是我小时候的孩子们早熟,这只是一个轮回罢了。


上小学后春琴慢慢变得沉默了。那时我们开始关注起学习成绩了,一二年级还没有太大分别,小学进入中段,就显出了高低。她成绩不好,子弟学校二十多人的班级她只能考个十多名。

但这也许并不是唯一的原因。

有一次上午没有课,我们几个女孩子到春琴家玩。快到中午时,她开始做饭。做为三年级的小豆丁,我们都不会做饭,好奇地看着她忙上忙下。春琴边炒菜边告诉我们:“一个菜里放五颗味精,切记,不要放多了。”大家敬若神明的聆听着,铭记于心。

这时,小芳说:“春琴,你家只有你和你妈妈吃饭,你做几个菜呀?”春琴抡锅铲的手迟缓下来的同时,我一句话溜出嘴边:“春琴,你爸爸呢,他不吃吗?”一时大家都沉默下来。看来这问题不该问,我很懊恼,平常不爱说话,今天嘴巴怎么这么快呢?

在我们这个总人口不过两千多人的大院,大家都是熟人。谁家出了什么事,基本无秘密可言。但是为了大家的体面,一般是不会拿出来大肆宣扬的。窃窃私语几句,不久后,一个眼神,很多人就接上了头,于是心满意足于自己是一个圈里人了。

当然也有局外人,比如我这样的书呆子,对别人的事不关心,家里人也不谈论,自然很多事情也无从得知了。

春琴的父母离婚后,她跟了妈妈,弟弟跟了爸爸。她父母的离婚很突然,不像别人那样经过旷日持久的战争,一切来得很快。在外人眼中,仿佛昨天还是和睦的一家,今天就成为了陌路人。而且,她父亲很快再婚了。

所有事情悄悄地发生,又悄悄地结束。像秋天的一场夜雨,无声的濡湿了土地。你早上醒来,惊异地发现:怎么尘土湿了,怎么街上法桐的叶子又少了?

我只是有些诧异于春琴的逐渐消瘦,还有课堂上老师对她关切多了,然而她的话还是更少了。

(二)

后来,我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地质大院。往昔的伙伴们大多失去了联系,只是偶然会得到一些他们的消息。

初中毕业后,春琴上了技校,小左到省城上了高中。春琴的母亲也再婚了,离开了大院。春琴技校毕业后分配到了勘探分队,那可是正经的要翻山越岭四处探矿的地质队。偶尔轮休,她会回到队部的那间老屋。

老屋的水泥外墙早已斑驳,岁月在上面留下了各种不可磨灭的痕迹。倘若你仔细点数,也许会发现,有些印迹是你小时候添上去的稚拙的图画。岁月改变了一切,却单单把它留下了,真是滑稽。

春琴走在队部马路上,这儿有了许多生面孔,很多是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忽然有人叫她:“春琴,春琴——”她停下来,看到许姨,小左的母亲。许姨和春琴的母亲原来是同事,故而春琴和她也很熟悉。“许姨好。”春琴微笑着点头示意。“都长这么大了,我差点儿不敢认。”许姨看着个头高出了自己的春琴,扶着她的胳膊说:“到我家吃晚饭去,小左也回来了。”许姨的热情,让春琴猝不及防,下意识的点了头。

跟着许姨到了家,小左果然在。他看到春琴,高兴地招呼她坐下,给她倒茶、聊天,并没有因分别几年生成隔阂。小左高中毕业了,在等待高考成绩下来。他们一起聊了很多,以前的同学、老师,还有一起去图书馆,一起跑到河边玩,被老师罚站的往事。大多都是小左在讲,春琴偶尔附和几句。

很快到了晚饭时间。许姨和小左一再劝春琴多吃菜,她虽然颔首答应,但仍是一小筷一小筷的夹着菜,小口小口的吃着。

小左说:“春琴,你今天就睡我家吧,可以住我妹妹的房间。明天早上我做早饭给你吃。”春琴吃了一惊,猛地抬头。看到小左灿烂的笑容,看着她的眼里有些许祈望。春琴偷偷瞧了下许姨,她神情平静。春琴有些疑惑,小左为什么这样说?最终,春琴还是礼节性地笑了笑,垂下眼睛。

接下来的时光,小左会在一所大学呆上四年,然后也会走向社会,这是殊途同归吗?但是春琴觉得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比当年小左拒绝和他一起跳舞的那个圈子远多了。他们一起出发,走着走着就走散了。


晚饭后,小左和春琴一起去散步。这个队部的人都有饭后散步的习惯,每天傍晚,仿佛所有人都在路上,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人,走着,聊着天。

这样的黄昏,容易让人想起俄罗斯女诗人茨维塔耶娃的诗歌《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上/共享无尽的黄昏/和连绵不绝的钟声……”

小左对春琴说:“你小时候不爱说话,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春琴低头不语。有些事,是忘了呢,还是故意忘却?应该是忘了吧。

黑夜渐渐降临,就连黄昏,也失去了最后一丝光线……

(三)

有次我从外地回省城,火车上遇见队上一个同学,比我小几届。我们寒暄了几句,他跟我说:“你知道吗?小左,他……”他停住不说,望着我。我满头雾水:“小左怎么了?”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字句:“小左,他不在了。”“什么?”我失声道。

“他大学毕业后,到了杭州工作,后来出了车祸……”同学又继续说道:“他工作才进入正轨,还跟他爸妈说以后妹妹上学的钱他都包了,结果,唉!”

我被这消息懵住了,恍惚间,好像看到他高大的身躯,男子汉线条刚毅的脸庞,他信心满满,他……

还是那个酱色黄昏,他微微向身侧的人低着头说:“你小时候不爱说话。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几句……”

(四)

我回到省城,买了点水果,去看了春琴。对于抑郁症我了解不多,只是曾经有位同事患了抑郁症,几次尝试自杀。我特意上网查了重度抑郁症的症状:长时间情绪低落,思维缓慢,不愿与人交流,嗜睡或者失眠。

我去了跟春琴打招呼,她不理我。不知道是忘了我,还是不想交流。毕竟这种几十年没有见过不曾联系过的人,即使曾经熟稔现在也变成了陌生人,不理也正常。

此时,是不是我该唱上几句:“也许我告别,将不会回来,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也许春琴听到这首歌,能从自我封闭的状态走出来?

别傻了,你是不是韩剧看多了?我不会煽情的唱这首歌,正如春琴她也绝不可能听到这首歌就疾病痊愈。

其实,我费心写了这么久,打了这么多字,这个故事是真是伪谁又知道?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罢了!

然而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去看春琴。毕竟这种几十年没有见过不曾联系过的人,即使曾经熟稔现在也变成了陌生人,不去见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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