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似乎接触加缪是认识外国文学后顺理成章的事情,但认真的说来外国的文学大师也不少,以至于让人觉得把其作为首推未免有些突兀,可这样一位被称为“年轻一代的良心”的最年轻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获奖时44岁),确实也很难不让人心生好奇。

        认识加缪是从《鼠疫》开始的,在那个炎热夏天的奥兰,空气中充斥着的满是海水的咸腥味与死亡的压抑感,一场悄无声息的鼠疫在城市中发酵,先是一大批老鼠的离奇死亡,再是由鼠及人的牵连,最后人们接连染上病症,病症开始变得愈发不可控制,而后便是大规模的人口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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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中的人物群像很多,有狂妄无知的政客,有萎靡不振生活却偷奸耍滑的小人物,有自私贪婪、恐慌无助的小老百姓,有终日奔波无暇的记者,还有挺身而出的医生。人物很多,形形色色间,不难让人发现这些人物之间的区别与加缪想要表达的想法。在奥兰这座平淡无奇的城市中生活着的人们都只能彼此相爱而不加深思,人们在浅淡的情感纠葛中疲于奔命,在相近的孤独无妄中踽踽独行。于是当一场天灾从天而降时,那些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拥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大无畏精神的勇者便显得格外特别与叫人感叹。

        这本书给人的感觉就这样的严肃,死亡,肃穆,所有的阳光不是象征着希望与生命,而却是死亡的来临与压迫,城市中是有人们在行动,不管是政府媒体的欺瞒还是医生一类的全力努力都是有让人感受到人的存在与行动的,这场斗争的最终结果是归于平静了,付出的代价很大,但却挟裹着生的希望,是人对自然力的抵御,最后艰难取胜妥协的故事。

        私以为加缪并不只是对那群勇士加以青睐,于是书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是有温度、感情的存在。尽管在书的最后他毫不避让的说“在人类身上,令人赞赏的东西总是多于令人鄙弃的东西”,但他也十分坦诚地认识到“人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但这也同时体现了他们的生命力和纯真”。鼠疫的开始是绝大多数人的麻木与冷漠,鼠疫的过程是绝大多数人的懦弱与恐慌,鼠疫的最后是绝大多数人的抗争与温情。整个漫长的过程就像是要耗竭一个人的一生,在无止境的消耗中也无意识地认识到“习惯于绝望的处境比绝望的处境本身还要糟”。

        很多时候人们都是对于自己无知的愤怒,而这部作品的背景也大致如此,书中的遥远的北非城市奥兰是法国社会乃至整个欧洲社会的缩影,书中的可怖的天灾鼠疫也是现实中无数天灾人祸的影射。那么,如果说是影射,那也可以说是有加缪的期待与愿景存在。人们为何存在,又如何存在,又将怎样长久存在?这些问题无关乎个人,而是一个人类群体,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怎样的作为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这些似乎总是加缪笔下挥之不去的问题。

        在《鼠疫》以后再读的便是《局外人》(也有译为《异乡人》),《局外人》一书是作于《鼠疫》以前的,甚至有人说这是对《鼠疫》的铺垫与练笔。其实不用过分纠缠这两本书的关系,它们都算是作者对同一理念的表达而已。

    《局外人》确实是本很小的书了,统共才六万六千字,全书分为清晰的两个部分,一是按时间顺序记叙了为母亲下葬到杀死阿拉伯人的故事,二是监禁于牢房中反复接受审判最后处以行刑的故事。小书的着眼点很小,就只是围绕着默尔索的种种行为展开,他一贯的无所谓的态度令人愤郁,反复地说着“我不知道”、“毫无意义”之类的言语,似乎世事皆与其无关,何事都与其无碍。他本身处繁杂的社会中却利落干净的不与任何人事主动产生关系,就这样有意无意的抽离,脱离开整个社会,而结果却是遭到整个社会共有的道德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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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像“默尔索”这样的小人物是多遭普世大众嫌弃的,可是,出乎意料的,这样的小人物却是多受偏爱的。最大的钟爱首先便是来自加缪本人,默尔索这样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我行我素,可是却也坦诚忠实、安分守己。就像他在一个故事中讲到的“人生在世,永远也不该演戏作假。”默尔索是确实真实的没有弄虚作假了,可是他的直白不为人所认同,在普遍的公众认知中,他的真实便是他犯罪的证据。

      在我们的生活中是有多少这样直接的“默尔索”呢?未经死亡直逼时大致过的是一个人的日子,紧闭心扉,于这个冷漠的世界负隅顽抗,而后当真正的死亡到来后会面对着那个充满了星光与默示的夜,体验世界与自己的联系,那样有爱融洽,在静默无声中觉得自己的过去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也是幸福的,易言之,在苦难中发现了自己,在濒临死亡之际,却又发现生的星光。

        许多时候加缪的言语来的巧妙也简洁,不拖泥带水却直击人心。他一直讨论着人的存在,似乎人的所有行为都是对此目标的完成,突然想到木心的一句话“我曾见过的生命,都只是行过,无所谓完成。”人来人往多少人,奔来行去多少路,可惜却都是行过。在加缪的眼中你若是完成,便当不可为习惯,不可为不爱,到头来,人什么都能习惯才是相当为难的事情,而不会爱才是真正不幸的事情。

        向死而生,反求诸己。不知道在那些烈烈阳光下可暴晒出多少人的灵魂,不知道在那些咸咸海水中可浸泡出多少人的内心。如果生活是一场看似合理的荒诞剧,如果这场荒诞剧中的一切都可以无所谓,就这样存在,也是合理到不行的了。

        加缪说:“对未来真正的慷慨,是把一切都献给现在。”死亡可否为未来的延伸,生命可否为现在的贯通,由生至死,向死而生。

        天空是绿色的,我是快乐的。生命是彩色的,死亡是愉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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