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来电

标题的杭州来电,也可以写成瑞安来电或者六安来电。

瑞安和六安,在我们的方言里发音很接近。以至于那两年别人问起父母去哪儿打工的时候,我索性两个名字随机作答。但应该可以排除六安,他们没有理由再回去一个让他们生意滑铁卢的城市,尽管他们在六安有了我。

那么是杭州,还是瑞安呢,其实不必纠结,毕竟那时候我们(和弟弟)对这两个城市并无概念,不知道是在南在北,多远或者多近,反正都是只能春节见一次,再就是不固定的来电。

印象中电话总是在入夜打来,而且大多是秋冬天。正我们吃完晚饭,准备洗漱睡觉时,屋外突然传来邻居的喊话,隔着簌簌作响的小树林,‘’BB和EN(我和弟弟的小名)的爸妈打电话来了,10分钟之后会再拨过来。”我爷爷也不起身,就在原地回一声“好,等下就过来。”邻居听到回复,声影就消失在树林那边的夜色里。

他是我们村里唯一有固定电话的邻居,去他家要爬过一个缓坡,穿过四五户人家的街沿,其中有好几户养了狗,见了人就会狂吠,所以我们平时都不去他们那片玩儿,虽然距离只有三五分钟。

“BB和EN,你爸妈打电话来了,我带你们去接电话。”爷爷说着戴着老花镜,从他的老式手提包里翻出硬币,一般两三个,不会超过五个。我们也拿好了手电筒,手掌里攥了几个石子儿,跟着爷爷后边出发。

通常,我们只花两三分钟时间就到邻居家,如果路上有狗叫或者追出来,会更快一些,于是我和、弟弟总要等上一会儿电话铃声才会响起,在等的间隙,我独自走到街沿外面,把手里还未来得及丢掉吓唬狗儿的石子儿,瞄准他家柚树上的黄澄澄、饱鼓鼓的柚子投掷,石子投完,铃声就差不多会响起。

他家的电话是红色的,放在“搁基”(方言,放置在正厅背墙靠着的高高的家具,通常会放神像或祖宗牌位)的右边角落上,与正上方中间的毛主席大幅画像相呼应,昏黄的白炽灯下,泛着油腻腻的红色,我们就这样寂静无声的等待。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铃声响过一遍时,爷爷会接起来,我和弟弟在边上等,如果是爸爸打过来,爷爷多说几句,如果是妈妈,他基本打完招呼就把电话递给我。事实上,父母打来的电话,每次说的内容都没什么新意,让我们多吃点饭,衣服够不够穿,会不会冷,在学校听老师的话,要做作业不要偷懒,不要跟人打架,保护好弟弟,记得祷告,我们也会为你祷告的,总之就是这样些。

他们从不说他们的事情,我也从来不问,两头感觉着好像该说的都交代完了,沉默了几秒之后。“弟弟来了吗,我跟弟弟说几句。弟弟够不着“搁基”的高,我把电话线再拉一倍长,崩着递给弟弟。“mei(方言,对妈妈的称呼)”弟弟喊了一声,随后,就一直“嗯”回应,讲的内容大概跟我听的都一样,区别会在最后叮嘱一句“听哥哥的话。”

弟弟听完电话,抬起头示意我道别,我接过电话,“那就这么说了”,随后递给爷爷,但他都会径直挂断,可能他在掐着时间吧,那时接听电话一元钱一分钟,长途还不止,主叫更贵,当然我们从未主叫过,因为爸妈没有固定联系电话,而且我们身上也没什么零花钱。

“三分钟,三块钱”,邻居提起听筒点亮,趴在显示屏上确认后说到。爷爷一把掏出硬币,匀出三个硬币放在八仙桌上,把多的几个放回的确良外衣的表袋里,道一句“多谢”,然后打开手电几步路踏进夜色里,我们沉默地跟在后边回家。

回去的路更加安静,沿途的狗儿都不再叫唤,山里的湿气开始覆盖下来,路边的草也挂起水汽,我们并着肩一言不发加紧脚步赶回家洗漱钻进被窝。

等爷爷奶奶把灯关掉睡着时,我拍起弟弟,一起蜷缩着身子跪着,拱起被子小声地默祷,把电话里未说的话,都向耶和华诉说,求主保佑爸妈平安。阿门。

然后,放下心闭上眼睛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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