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2020年的鼠年春节,对每一个中国人来说都会是难以忘怀的春节,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从腊月二十九到正月初三,在家已经待了五天,跟大多数中国人一样,今年宅在家过一个千篇一律的“宅”新年,当然还是有区别的,毕竟别人是因为瘟疫不得不宅在家过年,而我却是年年都是如此。

故乡对我而言早已陌生,因为母亲在,弟弟妹妹在,故乡和我之间才有了羁绊。我更像一个旅人,春节是我与母亲在故乡重逢的约定,春节陪在母亲和弟弟妹妹身边,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所有的辛酸,所有的思念,在这几天都能得到慰藉,再苦也都值得。

吃过午饭,便和母亲说了声,独自一人出来走走。沿着村里的水泥路走着,太阳懒洋洋的挂在天上,温暖的阳光照在雪地里。路上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往年热闹的小卖部今年也冷冷清清的,不见昔日打闹的小孩,也没有小赌怡情的大人,人人都躲在家里闭门不出。“今年的春节真是名不副实啊。”我在心里默默的感叹着。

每年回来我都会在村里走走看看,村里每年都在发生着变化,这些变化慢慢蚕食着童年关于它的记忆,小时候的泥泞小路如今早已被水泥路所取代,在我的记忆里已逐渐模糊,村里的土房已经逐渐消失,一所所小平房取代了原来的模样,只有我家仍保留着我童年的记忆。往年在村里时不时会碰上坐在门口抽着旱烟的大爷、在太阳底下晒太阳唠嗑的叔叔婶婶,碰上了道一声新年快乐,唠一会嗑。今年走了一路,除了冷清还是冷清。

一路走到了村东头的一个小土丘,爬上小土丘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前方的旷野,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这里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小时候总喜欢爬到小土丘上,眺望着前方的旷野,跟小伙伴憧憬着外面的广阔天地,以为自己可以像鸟儿一样自由地翱翔。现在想来实在是可笑,童年之所以天真只是因为还未经历过现实的残酷。越长大越深刻地发现,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自由,很多人都处在身不由己的境地,哪怕是面对生死。

“一猜你肯定又跑这来了,”柯宁笑着站在我身后,“我去你家找你,你母亲说你不在,我就想你肯定在这。”说完柯宁在我旁边坐下。

“真的要走吗?”柯宁接着说道。

“嗯,明天就走了,走之前来这看看。”

“就不能等瘟疫过去了再走吗?现在外面情况这么严重,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你倒好,还上赶着往外面跑,”柯宁没好气地说着,“是生命重要还是挣钱重要?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母亲,为你弟弟妹妹着想吧。”

我没有回答柯宁的问题,我把目光从前方的旷野收回,转头看着柯宁说道:“以前我曾天真的憧憬着自己可以像鸟儿一样在广阔的天地里翱翔,后来才发现我早已困在泥淖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挣扎,直到死去。值得庆幸的是,我现在还有挣扎的力气,我不想我弟弟妹妹和我一样永远在这该死的泥淖里挣扎,所以我拼命地挣扎,只为了拉他们一把。我想让他们回到天空的怀抱,带着我的梦一起,”我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如果当初我母亲能付得起我的学费,而我也没有撕掉那张录取通知书,面对这场瘟疫,我是不是可以有足够的底气坦然面对,安心的陪伴在家人身边,等待瘟疫的过去。可是没有如果,我只知道,我一天不工作,一天不挣钱,我母亲他们的生活便多一分艰难,我别无选择。”

柯宁不忍的说道:“我可以帮你的,当初你拒绝我的帮助,一声不响地离开,这一次你也要拒绝吗?”

“柯宁,你是知道我的,就我这倔脾气,认定的事就不会更改,再说了,你帮得了我一次两次,能帮我一辈子吗?有些事总要自己扛。”我拍了拍柯宁的肩膀继续说,“行了,你也不用劝我了,我母亲的医药费是个无底洞,十来年的老毛病了,还有我弟弟妹妹的学费和家里的开支,都不是小数目,这场瘟疫也不知道何时能够结束,我总不能坐着混吃等死,你也帮不了我,还是留着那点钱等明年春节回来的时候请我喝酒吧。”

柯宁还想说什么,我打断了他,指着白皑皑的旷野说道:“寒冬总会有过去的一天,这无边际的白雪也总会消失的,被掩埋的旷野也会重新焕发出绿色的光彩,就在春天到来之时,”我转头对柯宁说,“春天已经不远了,不是吗?”

“也对,凛冬将逝,只待大地春回,”柯宁笑了笑,“也别等什么明年春节了,等瘟疫过去,我带上一壶好酒,咱俩一醉方休。”

“一壶怎么能够,你也太小气了吧,起码得三壶打底,多多益善。”

“哈哈,好说好说。”

第二天天才刚刚亮,我留下一张纸条瞒着母亲和弟弟妹妹偷偷地离开了家向村口走去,看见柯宁早就在村口等着。

“就知道你小子要偷偷溜,上车,我送你去火车站。”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阴魂不散的。”我笑着上了柯宁的车。

车在路上开来一个多小时,一路上没看见什么人,车辆也少得可怜,给人一种行驶在荒野里的感觉。到火车站的时候,开始陆陆续续看见行人的影子,不过没多少人,人人都带着口罩,包得严严实实的,好似一个个装在套子里的人,每个人都以相似的面具示人。人与人之间隔得很远,每个人在其他人的眼中都好像是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保重,注意安全,别忘了瘟疫过后我们要一醉方休,要是不见你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哈哈,那是自然,三壶打底,多多益善,我可舍不得错过。”

“滚你小子的,老子踢死你,”柯宁作势就要踢我,“回了,也懒得跟个娘们一样啰嗦了,辛梓雾你也赶紧给老子滚,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我打开车门下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再感受一下故乡的气息,突然发觉这口罩还真是碍事,不过也没办法,特殊时期就忍忍吧。柯宁驱车离去,我向着检票口走去,过安检时比以往要严格得多,测量体温留下联系方式后我走进了候车厅,候车厅里人不多,才几十个人。百无聊赖地等了二十多分钟,终于上了火车,我买的是硬座,车厢里很空旷,零星坐着十来个人,我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对面坐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同样带着口罩,包得严严实实的,我朝她点头微笑,说了一句:“你好。”算是打个招呼,她也回了一句:“你好。”

列车缓缓驶出站台,开往下一个目的地,窗外的房屋缓缓后退,托举着一根根电线的电线杆,落了叶的树木,轨道旁的灌木丛,都在缓缓地后退,最后消失不见。列车缓缓地行驶在既定的轨道上,没有选择,我又何尝不是这样,为了生存,我别无选择,唯有向死而生。

一壶美酒,消得几人烦忧?一帘幽梦,寄得几人欢颜?

“人生不如意事何其多?管它作甚,路在脚下,还未走完,结果还未可知。”我在心里默默得对自己说。

我和列车何其相似,为了既定的责任,将诸多美好抛在身后,一往无前。也许有一天会再回来,将遗落的美好一一拾回来,也许不会。

眼前突然一黑,一声尖叫打断了我的思绪,列车驶进了隧道,短暂的黑暗过后,眼前又复清明,列车已经穿过隧道。我的心情好了几分,心想这场瘟疫不过是一场暂时的黑暗罢了,我虽身处黑暗,被黑暗包围,但我心向光明,总会等到眼前复见清明的一天,而且这一天不会太远,这一刻我突然无比的有信心。

“你没事吧?”我向对面的小姑娘说道。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我没事,只是眼前突然一黑吓了一跳。”她红着脸难为情地说道。

“看来你胆子也挺小的嘛,胆子这么小还敢到处乱跑,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好好在家里待着还敢出来。”我故意打趣她说道。

小姑娘提高了嗓门,不服气地说:“说谁小姑娘呢?我去年就参加工作了,再敢说我是小姑娘我一针扎死你。”

“呃.....”我赶紧缩回放在桌子上的手尴尬地说道:“那敢问女侠就不怕危险吗?在这非常时期外面可都不安全。”

“在家里就安全了吗?只要这场瘟疫还在蔓延,那就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如果人人都躲在家里,指不定哪天瘟疫就蔓延到家门口了,与其提心吊胆地活着,不如加入战斗,直面瘟疫,争取早日消灭它。”小姑娘挥舞着拳头接着说,“而且我本来就是一名护士,救死扶伤本就是我的职责,在这种时候我可不想当逃兵,所以我报名参加了支援湖北的抗疫医疗队,明天就要集合出发了。”

这时一位路过的年轻小伙子插话道:“小姑娘,你真要去支援湖北啊?”

“不许叫我小姑娘。”小姑娘瞪了小伙子一眼接着说,“作为医护工作者,当然要去最危险的地方,与瘟疫抗争到底。”

小伙子兴奋地说:“我也是要去湖北,我是一名大学生志愿者,我参加了一个救援队,过几天也要赶赴湖北”

“我说你们两个都不怕死吗?这么上赶着往最危险的地方跑,小孩子家家的净瞎胡闹。”我白了他们一眼说道。

“大叔,你这话就不对了,俗话说得好,'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现在这场瘟疫,我们谁都不能置身事外,鲁迅先生又说了,'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我们都应该尽自己的力量,早日消灭这场瘟疫。”小伙子慷慨激昂的说。

“就是。”小姑娘附和道。

“大叔,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你又出来乱跑干嘛,外面可危险得很。”小姑娘故意打趣地说道。

“我可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我不过是一个出来讨生活的人罢了。”我自嘲地笑了笑。

“这年都还没过完,照这情况估计还会推迟复工时间,没道理这么快上班啊,”小伙子疑惑地问道,“大叔你做啥工作的?”

“可不就是神行太保嘛,好多人可都眼巴巴地盼望着我那些热乎乎的饭菜呢,这少了我,他们还不得饿死。我没你们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我只是许许多多在瘟疫蔓延时仍然出来讨生活的平凡人中的其中一个。你们在最前方和瘟疫战斗,我在后方为人们送上可口的饭菜,讨生活的同时也算是为社会做出了一点贡献嘛。”

“那也是满危险的,每天都得接触这么多人。”小姑娘说。

“你们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肩上的责任,敢于直面生死,拥有向死而生的勇气,我没有你们那么伟大,但我也有不得不直面生死的理由。向死而生,我希望你们都能有'生'的运气,真正的向死而生。”

“你大叔还是你大叔。”小伙子竖起大拇指对着小姑娘说道。

列车缓缓驶进站台,停稳后我们仨都下了车,与他们告别后我独自一人离开,他们两个即将奔赴湖北,在最危险的地方直面生死,开始他们的向死而生,祝愿他们能够真正的向死而生,也希望在这场瘟疫面前,所有直面生死的人都能够有“生”的运气。我也即将开始我的向死而生,只为家人。

我生而平凡,只要平凡,没有轰轰烈烈的向死而生,但不缺乏向死而生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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