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这次回家探亲,居然邂逅了他。那一日,我站在龙湖边,正望着浩淼的湖水出神,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我回过头来,发现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对着我嘿嘿地笑。
“于国威”,我认出了他,并随即喊出了他的名字。
“哈哈哈,老同学,高岸,你还是老样子,所以单单从背影我就认出了你。”他看起来很兴奋,语速很快,并且很随意地在我的胸口轻轻擂了一拳。
他提议找个地方坐坐、叙叙旧,我只好依着他来到了一家名叫“绿岛小夜曲”的咖啡馆。咖啡馆里顾客不多,几对情侣抿着咖啡,在悄声细语地谈笑着。我俩落座后不久,一个壮实的汉子紧挨着于国威坐了下来。
“这是珊瑚海,我的兵马大元帅”。“这是我的老同学,高岸”。他为我们双方简单的作了一番介绍。
“于果先生现在可是网络上的大红人,他是‘绝顶文学家园群’的群主,他创建了13个微信群,群员共计2000多人,他的一篇文章曾经被66个公众号转载,赢得了65个点赞,为他点赞的可都是清一色的女群友呢!……”
“好了好了,珊瑚海,没有必要把话说得那么透,还是委婉些好。”他打断了珊瑚海的话头。接着他又说:“高岸可是写文的好手,你把我夸成了一朵花,这不是故意让我出丑吗?”他装出生气的样子,瞪了珊瑚海一眼。
“于果先生?国威,你什么时候改了名字了?”我茫然地问道。
“没有改名字呀,那是他的笔名,他还有个网名叫一刀倾城独孤庄主。‘于果’因为与法国大作家‘雨果’同音,于是秉承着‘拿来主义’的原则就借用了,这样不是显得有文采吗?”珊瑚海抢着替他作了回答。
于果先生对珊瑚海说:“真有你小子的,还是你懂我。”说完,在他的肩头捅了一拳,捅得珊瑚海身子摇晃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笑。
随后,于果先生呷了口咖啡,努了努嘴对珊瑚海说:“去,把我车里的电脑拿来,趁着这个机会,我和高岸谈谈文学,顺便我的那几篇文章也请高岸掌掌眼。”
我想起了,于果先生在读书期间也是一个热烈的文艺青年,在校刊《春芽》上也曾经发表过几篇豆腐块诗作。如今,经过了十多年的锤炼,我料想着他一定精进了不少。哪知,我读了几行他的文字就再也没有往下读的兴致了,只好敷衍他说:“你把你的诗传到我的邮箱里吧,我回家后要平心静气地拜读一下,现在周围的环境嘈杂,我的心沉不下来。”
“好的好的,我也正有此意。”结果,他把他所有的创作一股脑儿的都传给了我,我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我们拉拉杂杂地又谈了一些往事,这当儿,热情的服务员把我们喝剩的咖啡撤去,重新换上了新的。
珊瑚海一直没有参与我们的谈话,他掌管着13个微信群的运营,一直在鼓捣着电脑,好像是在履行一件神圣的使命。忽然,他抬起头对于果先生说:“那个叫高湛的家伙又出现了,在群里反击你呢!”
我和于果先生起身凑了过去,我看了几眼聊天记录,发现那是两个人关于“诗”的论战。只见高湛说:“如果依于果先生所言,诗只是敲敲回车键的分行书写,那么中国如今至少有5亿人是诗人。以此类推,希特勒的《我的奋斗》一书如果调整成分行书写,那它就是一部伟大的史诗了?真是可笑。我真心的奉劝于果先生,如果有空的话就多读几本书,丰富一下自我再动笔,不要把自己的无知和愚蠢赤裸裸地展览出来。不得不说,你写的那些所谓的诗不过是一组蹩脚的排比句而已,无诗意无诗心,充其量只是文字的堆砌……”
这些话显然刺痛了于果,我看到他脸色惨白,手一直在颤抖。他扶着桌子慢慢地溜坐到椅子上。看到这般光景,我心头有些不忍,就走上前安慰他:“网络平台现今都是开放的,别人说什么,我们干涉不了,更无法阻止,我们能做的就是坚持自我,不为外界的干扰所动,再说那个高湛话说得的确刻薄了些。”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于果先生蹭的一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把攥紧了我的手,声音颤抖着说:“多谢老同学的声援,你的话算是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顿了顿,然后望着珊瑚海接着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来,一个是高湛,一个是高岸,这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就是就是。”珊瑚海连忙附和着。但这些话在我听来感到分外刺耳。我尴尬地笑了笑,后来就借口家中有事,匆匆逃离了这爿咖啡馆。
翌日晚饭后,于果打来了电话,说一定要见我。我赶到他指定的龙湖餐厅时,发现他已经醉了。珊瑚海陪在他的身边,仿佛在安慰他。
“于果先生这是怎么了?”我问珊瑚海。
“唉!于果先生失恋了,他暗恋的女孩子叫乐薇,于果先生一直喊她小薇。她是龙湖艺术学院的音乐老师,人可漂亮了,多才多艺。于果先生每天都为她写一首诗来表白心迹,可是人家说彼此只是文友,不谈个人感情,结果于果先生很伤心。”
“高岸,你来了。”于果喷着酒气跟我打了声招呼后,就把一张揉捏得皱巴巴的稿纸塞到我手里,摇晃着身子对我说:“你看看我的诗,常言道‘诗为心声’,看看我这些心里话够不够真诚?”
我只好展开了他的诗,映入眼帘的是《想你》:不要对我吃吃地笑/我会想你想得很美妙/想你是美味的火龙果/也不要对我轻轻地笑/我怕爱你的心止不住砰砰的跳/想你是劲酷的麻辣烫/蘸着芥末咬一口/我的快乐就要飞上天/想你是多情的小辣椒……
于果先生的诗作令我彻底凌乱了,我对着那张稿纸发起呆来。于果先生见此光景,遂一拍脑门,望着服务员喊了一嗓子:“喂,再来一打啤酒……”
我不胜酒力,几杯啤酒下肚,已感到脑袋发胀。珊瑚海是个老滑头,只是蜻蜓点水般地抿了几下,剩下的酒全部倒进了于果先生的肚子里。他原本就已经醉了,现在更加迷糊了。他踉跄着走上前,抓着我的衣领问道:“高岸,你说我的诗写得好不好?”
“好不好,我还真说不出,我们最好找个川菜师傅评判一下。”我笑着回答他。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诗写得色香味俱全、秀色可餐喽?”他兴奋得大喊大叫。他的叫声引得众人投来了嫌恶的目光,我只好对珊瑚海说:“我们还是送于果先生回家吧,他这个样子,终究不是办法。”
“好,我认得他回家的路,我们现在就走。”
……推开于果先生卧室的门,嚯!眼前的一切怎一个乱字了得。但见:电脑键盘上甩着几双袜子,沙发上团着几条需要清洗的牛仔裤,鞋子东一只西一只的被丟在地板上,茶几上下堆着几桶吃剩的泡面,腐败的汤水散发着酸臭,在床头柜上还摊开着几本花花绿绿的杂志。我无暇顾及这些了,和珊瑚海径自把他拖到了床上。
“现在,于果先生安顿好了,我们还是走吧,等一会他又该不消停了。”珊瑚海心事重重地说。
“看来,你对于果先生还挺了解的嘛,他经常这样吗?”
“是的,于果先生是一个多情的文人,算上今天这个,这个月已经是第六次被拒了……他信佛,可还是为情所困。”珊瑚海一边回答我的提问,一边招呼我往外走。他还没有来得及关上卧室门,我就听到里面发出了一串破碎的嘶吼——小薇呀,你可知道我的心……不要离开我……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