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唐诗有关的杂忆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散文伯乐采薇推荐:这是篇叙事散文,作者记叙了自己与唐诗结缘的经过。从小耳濡目染,对唐诗的喜爱是刻在魂灵里的,少年时对圣地新华书店的唐诗书籍如痴如醉,中年时得遇《磊磊读唐诗》悦纳并享受着。

推荐理由:文章开头不落俗套,抛出悬念的同时,表达了纯真的赤子之心和对唐诗的痴迷,角度新颖。几段亲身经历,朴素自然的语言,细致贴切的写实,为唐诗痴狂的小女孩形象呼之欲出。




      告诉你个秘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过儿童节,因为我一直假装当大人。今年为了庆祝我的六一,订阅了**磊磊教孩子们唐诗的书、音频。

        我非常喜欢这本书。按说我这个资深诗词迷可以不去听音频了,大半生爱诗词读诗词写诗词,我可以不被普及,但是我愿意去听到,并且给孩子们分享诗词的好方法。

        说起我爱上古诗词,缘起幼时,目睹母亲每天用小楷毛笔抄诗背诗,她说晚上睡不着就背诗催眠。于是可想而知,多年里,我家的空气里飘满了母亲吟诵唐诗宋词的声音……她教我背古诗,一直都是零散背,因她自己也没有买过一本像样的诗集。4年级时,我参加作文比赛得了两个城市13所小学的第一名,而且是我们小学唯一的获奖者。我后来猜,是不是作文中引用了母亲教我古诗的缘故?学校特意开了隆重的授奖大会,激昂的鼓乐声中,校长站在五星国旗下,拿着学校图书馆的7本书奖励我;而由教育局颁发的奖品,是前所未有的隆重,一个漂亮的双层海绵铅笔盒,一支雕花钢笔,一个双肩皮书包,整座城市的小学生前所未有的,还是我最喜欢的幽蓝宝石色,闪烁着皮质的微光。隆重奖品引来孩子们的羡慕和嫉妒。这套奖品的精致,远远超过全体同学的上学装备。母亲当然高兴地合不拢嘴,一本《小学生古诗译注》,她特意去新华书店买了奖励我。共112篇。没有人催我,我自发每天晚上背一篇,背得很有乐趣,译文白话而押韵,我同样也背下来。之后从家中捡到一本唐诗集,破皮没封底,非常好的是,译文写得太美了,把诗句演绎成优美的散文写,那么有情怀那么有味道,五年级的我被迷上了,睡前翻来覆去读译文,自然诗句也背会了。

        母亲爱诗词的缘源,来自我的裹着三寸小脚的外祖母。《木兰诗》,是姥姥在母亲和三姨都幼小的时候,教给她们的,姥姥没上过学,识文断字,精通古老的《九章算术》,还爱唱《苏武牧羊》。五年前过年聚会,三姨说起姥姥当年唱诗词,用一种咏唱的调子,低缓而温柔的声音,尤其是唱《苏武牧羊》,最悲凉最慷慨……听得人掉眼泪。三姨当时还即兴唱了一段:

“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 ,穷愁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

我一听而入神,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母亲爱诗,要从小教我背诗,也恍悟,我姥姥当年哄妹妹睡觉时,唱那些押韵歌谣的理由。那是一种自古相传的早教方式,把美好的语言,通过咏唱刻入一个孩子的心,乃至魂魄的!

      最近百度找到这首歌词,词曲悲壮慷慨,三姨唱歌的场面又浮现在眼前,母亲那时还在世。我顿时泪流满面。73年前的小脚姥姥的生活几乎走投无路到了绝境,她格外能够体会这首诗歌中所咏唱的精神,那完全就像唱她自己的故事。

        我是初一才开始背繁体版的《唐诗三百首》,因为我有幸拥有校园里最有风采的语文老师。而他又每节课都要念我的作文当范文。没有人专门给我买这类古诗书,除了4年级那次。繁体版唐诗稍微有点吃力,生字多,要查字典,但常用繁体字,我早就认识了。这本书不知道怎么,出现在家中,或许是老爸买的吧!在当年的八十年代,改革开放时期,家里订阅了一些刊物,《十月》《小说月报》《东方少年》《少年文艺》《儿童文学》《我们爱科学》等等。《唐诗三百首》静悄悄地放在书架上没人理,被我独自带走去宠爱了。

        当地冬、春、秋刮沙尘暴,而好天气就只有夏季的7-8月。干瘦的街道人迹荒凉,天色昏灰,日头将落,狂风呼啸中,走着小小孤独的我。只有两家新华书店,各自分布在城西和城东,彼此隔着遥远的距离。距离学校最近的这家新华书店,我要急急走过两站地。学校课外活动40分钟,在总是盼望快点到达书店的孩子心里,每走一步都那么慢,终点是那么遥远。

      我推开沉甸甸的两扇门,淡黄漆的苏派老门,跨过踩了多年而有凹陷的灰砖地,绕过火炉上哧嗤响的开水壶,专注而紧张地把柜台里的书,用眼睛极快扫描一遍又一遍,每一本书,都是我想要占用的书,我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书名,希望找到最、最喜欢的好书。

        新华书店,是我成长过程中最爱的地方,给予我诗词与童话的宝地。直到今天,还能精却地想起它的模样与细节,还经常做梦,梦见自己还是一个小女孩,诚惶诚恐,站在新华书店的老地砖上,与书上的赫赫有名的大作家们对视,而我想要的好书,总是被别人买走了。我总是隔着柜台,看书的名字猜内容,而不愿意开口,让不耐烦的售货员取书。初一到初三,我的那位儒雅的语文老师,经常给我们课外讲诗词,他的诗词朗诵课,是我最盼望的时刻,什么叫灵魂飞扬?当我紧张而用尽深情,朗诵一篇诗,老师赞许的眼神望过来,全班的掌声响起来。老师手里的每一本诗词集,都像金砖一样闪光,我也想要他那样一本书,可是书店一直没有卖。

        没办法,我就抄报纸和杂志,尽管是不完整的古诗词。逮两句就是宝,放嘴里念啊念……现在想起来真可笑。母亲单位的气象类杂志,一般是没人看的摆设。我却如获至宝,因为描述天气的文字里,有我寻觅的宝贝,是我想要的古诗句呀。除了描写天气的诗句,描写庄稼果实收成的诗句,我毫不犹豫地占用,统统抄下来背会了……背诵诗词入睡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日复一日地奔向我的圣地新华书店。终于有一天,在书店看到一本精美的钢笔字帖,抄的却是唐宋词!封面上用漂亮的行书竖排写着: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作为字帖卖,它没有注释,可我如获至宝呵。有情的文字像利箭一样射穿我的心脏。我激动地快哭了,心跳得砰砰响,我像一头饿虎瞪着一只兔子。这本《唐宋诗词字帖》,让我如醉如痴,看了八百遍,把封面的苏词,都倒背如流,才恋恋不舍地奔回家。我涨红着脸,低着头,心跳着,和母亲小声嘟哝要买书。每次和母亲要钱,我都特别紧张和害羞,脸烧得火辣辣的,因为母亲从来不给零花钱,向她开口,我下了最大的决心。但她听了之后,立刻掏钱给我。我一路狂奔去书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还差点崴脚。

        到了新华书店,一直在陌生人面前开不了口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售货员说出请求:“姨,我买这套书。”我憋着,憋着,急得自己面红耳赤,眼泪汪汪,终于到了她觉得我太奇怪,开口问我,我才终于说话了。这本书真是双璧!书法极美!诗词极美!于我而言,就像阿里巴巴山洞的宝藏!随后我激动之下,写一篇文章,记叙我买到这本书的前后过程,和极大狂喜。生平第一次,投稿给杂志《青少年日记》,幸运地发表了,寄来三十元稿费!那是我的第一次稿费!传说中的稿费!我激动地跑到邮局,取到第一笔巨款,买到久已盼望的第一版《唐宋词鉴赏辞典》,上下两册,每本两寸厚,庄严端美,放在书架上,就像把故宫博物院请回家了,鹤立鸡群。乃至于三十年后,这套大辞典还带在我身边,完完整整,毫无损毁。无论是译注还是赏析,都足够详尽、权威,我多年反复阅读,把喜欢的篇章背诵下来,怎一个醉字了得!

        少年记忆里的新华书店,始终像一本厚厚的大书,长久地立在窄窄而长长的旧城小街上。多年以后路过它,已属于拆迁行列,被左邻右舍的店铺牌子遮挡,“新华书店”四个有力的大字不甘心,强露出半张脸。我许多次迟疑着,走过它的门,不忍进去。我进去了,童年少年的记忆还在吗?还是那样清静的灰砖地吗?那些老砖,还是凸凹不平吗?青漆柜台还在吗?马恩列斯的大头像还在吗?更重要的是,我读过千遍万遍封面的书,还在吗?在少年时,整个城市里,这家店是我的天堂。那天终于走进去,书,荡然无存。七七八八的货物堆在屋里,光线从天窗照射下来,空中缕缕浮尘。我踩着多年的老砖地缓缓退出去,摸着的门,还是结结实实的老木门,两个一寸多粗直径的钢扶手还钉在门上,多年前就已经被来客蹭得闪闪发光,如今依然闪闪发光,只是当年庄重而骄傲,如今灰头土脸。我一步步退出,我少年时的精神圣殿,拍下店面的旧日模样,那曾经闪闪发光的四个大字。

        怀揣诗词长大,这让我身在尘埃,而仰望星空。许多年里,我活得一点也不顺利,坎坷和磨难,是我的家常便饭。辛苦独行的时候,背诗最有滋味儿,无论路途有多长,天气有多冷。有诗在心,仿佛那些古代诗词大家,与我同行,吟诗聊天,口腹的饥渴、腿脚的辛苦、身上的病痛就都淡去了。

        行至中年,得遇《**磊磊读唐诗》一书。这是我读学者写诗词鉴赏文章以外的一种现代文风,活跃幽默智慧诙谐,别致的讲述,那些已经化为烟尘的诗人们,人生故事和作品,在我眼前栩栩如生……我因此得以全方位、新角度,去重新读一遍唐诗。

        我读得太享受,翻开每一页,都不忍在嘈杂环境里读,仿佛会亵渎高贵的情感。到最美植物园的花树下,坐在长椅上,秋的高空,阔大而明静,鲜红、朱红与橙黄的树叶飘飘而下,寂静得除了清脆的鸟鸣,而没有一点人声。我读,心驰神往,像回到少年时代,再一次与诗人们在时空隧道里久别重逢……我能够体会,作者写作此书,积累、酝酿了多少年,激情大爆发呵。

        我庆幸,和磊磊老师同一时代,常常见他的样子,听他读诗讲课,甚至吃到他寄来的端午粽子。当他要上课了,我又可以变成小孩子,当他的学生。中年时节,风雨飘摇。

       

202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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