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光记忆‖我的老爷爷是“一战华工”

一战华工,作为特殊历史条件下的特殊群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是被人遗忘的,而且遗忘了很久,很久。


关于一战华工的历史,关注的人不多,研究的人更少。


也就是最近几年吧,多地建起了“一战华工纪念馆”以及民间赴欧寻访华工墓园,结合着一战胜利一百周年举办的纪念活动等等,这些一战华工的影像、藏品、文物、资料又让我们开启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有人说一战华工是中国最早的“劳务派遣”、“劳务输出”,有人说一战华工是中国最早的出国“雇佣兵”、“炮灰”,也有人说一战华工是“替洋鬼子卖命”。


但是,这群“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群体却创造了历史,创造了奇迹,创造了“觉醒”,甚至是推动了历史的进程。


支援协约国作战,一战胜利后进入战胜国之列,或多或少地让当时屈辱的中国外交多了些荣誉,冲淡了些耻辱。但是战胜国的地位却没人尊重,由一个强盗换了另一个强盗来继续瓜分山东的特权,十四万华工换来的战胜国地位也没能挺起北洋政府的脊梁,由此引发了伟大的“五、四运动”。


一战华工近距离接触了西方工业,由农耕手工业、一下子跨越到了工业机械化,相信当时的感觉、感受肯定是不亚于开了“天眼”!“啊!世界还能这样!!!”。


开了眼界,也就有了变化。


前段时间,我所居住的寿光市(整个潍坊)发了一个关于征集一战华工线索和文物藏品、文献资料的公告。作为华工的后代,感到很欣慰。


毕竟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到我这里已经是第四代了,有关华工的物品也早已不见,现在只剩下故事了。


故事是口口相传的历史,也算是文献资料的补充吧?


男人爱讲故事,孩子们特别是男孩子爱听故事,讲故事听故事也是一种历史传承,男人的身体里自带了一种历史传承的基因。


小时候缠着爷爷“说古”,(讲故事)听得最多的就是他爷(我的老爷爷)“下欧洲”。


现在的寿光稻田镇附近,清末时是有名的“丝网之乡”,八国联军入侵的同时也带进来了一批外商,加工丝网然后出口,我的老爷爷卜宪舜做丝网生意,后来被人骗了一批货物,最终破产。为了躲债逃离村庄,为了还债报名参加了华工。


我们这里把出国的华工叫“下欧洲”。


老爷爷去的是法国战场,因为做过丝网,有手工编织技术,在当时来说也算是“技术工人”,被安排学习缝纫,加工军服。回国时带回来了一个缝纫机头,人们把缝纫机头叫“马神”。至于“马神”二字的发音是本土?还是泊来?是我老爷爷这么叫?还是村里人这么叫?已经无从考证。老爷爷靠着这台缝纫机开起了裁缝铺,做大衣,做鞋帮子。最拿手的还是做大衣,老爷爷做的大衣我没见过,但是他的手艺传给了我的三爷爷,我们家有个三爷爷做的大衣,衣领笔挺很合身,穿在身上很精神,“徒弟”都做的这么好,由此也可见老爷爷的手艺扎实。


下欧洲期间,老爷爷还学会了骑自行车,回来时跟人描述“打上气,蹁上腿一蹬就跑”。众人问“你说它跑得那么快,它吃什么?”他说“打气,吃气”。他说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坦克,那时的人们也就是见鸟在天上飞,说是机器长着翅膀在天上飞,机器没有腿还能在地上跑,那简直是“扒嘲话”。(说傻话)最后一致认为“卜宪舜下欧洲,打仗吓嘲了”。


那时的人们受交通工具的局限,也就方圆几十里活动,卜宪舜能出国,能“下欧洲”,去打仗还能回来,一下子成了“名人”,说是带回来的银元摞起来有一人多高,还清欠款绰绰有余。我问爷爷“真有那么多银元吗”?爷爷说“都是外人‘虚火’(夸张)”。


“名人效应”有时也管用,在乡人眼里,他是出国、上战场见过世面的“传奇人物”。听说有一次土匪绑票,我老爷爷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人领回来了,后来越传越神,“卜宪舜不点头,土匪不敢撕票”。


我为什么要记录这些呢?我已经是华工第四代了,如果不记录,这些历史也没了。


见过世面的华工是有所改变的,不再安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土里刨食”。用手中的余钱,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去年在胡营村,村里有个介绍华工的资料“民国时期本村先辈刘卓然‘下欧洲’归来时,修建了‘隆泉大院’,因当时开设的油坊为‘隆泉’字号,故外人对此大院称为‘隆泉大院’”。


老爷爷的裁缝铺及后来三爷爷继承的裁缝铺,一直延续到七十年代中期。前几年还想找一找这个漂洋过海带来的缝纫机头,一直没找到,或许已经当做废铁卖了吧?


昨晚看了一段一百多年前一战华工的影像资料,禁不住泪流满面,“身强体健的山东大汉,漂洋过海……谁的父,谁的兄,谁的儿,他们都安然回家了吗”。


(寿光老卜支持原创。图片取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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