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
一
那是我第一次独自旅行,背包很沉,心很轻。出了机场,我站在昆明湿润的空气里,深吸了一口气。然而,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伸手去包里掏那本早已打印好,簇新的攻略。它不在了!被丢在了家里,我至今清楚的记得那一瞬间的茫然。就像一个人千里迢迢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投奔唯一的亲戚,然后亲戚搬家了!
我一步一步蹭到最近的公交车的站点,装模作样的看着站牌上那一个个陌生的站名。我身边有一群少年,穿着校服,叽叽喳喳,就像小时候学校的门口。我的心平静不少。我变的勇敢起来,我开始试着问路,坐公交车,一边紧张的听着报站的声音,一边看着外面的灯火阑珊。
我时常会记起这一段,因为那时我也是个干净的少年,清白又勇敢!
二
2009年的云南山路还是山路的样子,蹒跚蜿蜒。坐在大巴车上让人昏昏欲睡。有个姑娘却总会突然站起来,要司机停车,说她要下去拍一张照片。就这样拍了一路,车里怨声四起,姑娘却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我当时想,这也就是个爱拍照且第一次来云南玩的“普通游客”吧。
我并没有一丝怨意。下车的时候还和她搭了话。后来我们还住了同一家客栈,后来她无意间和我聊天说起,她和男朋友刚刚分手,几年前他们一起来过这里,她想在每一个他们留下过记忆的地方,再拍一张照片。
她笑的很灿烂,看起来也没一丝怨意。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酒吧喝了酒,她喝的酩酊大醉。笑的很大声!
我忽然想起一句话:20岁的酒,常从落日楼头喝到第二天凌晨,喝着喝着,就有人离开了再不回来!
三
很奇怪,我去过很多次云南了,但能记起来的,却大多是最初的几次。最近一次带着爸妈去大理,到了一个古镇。我恍然想起来我曾经来过这里,那时候报了一日游的团,被带到这里。当时还在一间老式民居里喝了茶,是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白族姑娘递给我的。导游说的废话我似乎一句没记住,我只记住了“上关风,下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想必是当时觉得这句话很美吧。
小院里有盛开的三角梅,趴在墙上懒洋洋的开着。还摆着不少盆栽。我偷偷在一盆花后面拍照,笑的仓促又青涩。
而我知道它的名字却是在10年后,导游说,它叫喜洲。
四
西双版纳很旧很旧,旧的想老电影里的画面。我住的民宿前面有个推车卖菠萝蜜的大叔。我买了一个,只吃了一口就扔在了房间里,然后它默默的发酵了。我一个人去破旧的车站坐小巴车,去各个俗气的景点。我不记得那些地方的名字,但我记得一片片的香蕉林,破旧的竹楼,挂在书上的牛头骨,百岁的老阿婆跳着脚正在骂街。太阳很大很大,白的刺眼,热的冒烟,游客稀少,我不知疲倦的一直走,一直走。
后来我还去了植物园,很大。整个园子里似乎只有我自己。我在大片大片的林子里踩着落叶,沙沙的声音听上去很舒服。走累了我就躺在小亭子里,翘着脚闭上眼睛听鸟叫。那个凉亭里的桌子居然还做了一个抽屉,我好奇的拉开,里面除了一些落叶并没有什么。
晚上去夜市,那些来自越南的美食看起来是那么好吃。我买了很多,吃的却很少。我记得我回去后躺在床上,抱着菠萝饭,吃的算是很开心。
窗外远处有大金塔,被装满彩灯,亮的有些俗气。有烧烤的味道,小贩的叫卖,大叔大妈的家长里短,我床头的菠萝蜜正发酵出难以形容的味道。
那年,我27岁。欢愉且胜意,万事尽可期。
五
我一直想看看热带雨林长什么样。所以去了景洪的热带雨林公园。我以为并不大,所以一个人走了很远。
旅游淡季,基本没人,我沿着木头栈道边走边看,那些榕树巨大的气根吓到了我。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因为我几乎再也遇不到哪怕零星的游客。栈道开始变得破旧,林子里开始变得暗起来,远处传来若隐若现古怪的声音。我好几次都想掉头回去,但我的脚没听我使唤。
后来,路已经没有了。我踩着地上松软的腐殖质,看见路边的树上挂着一个写着“科研实验树种”的小牌子。已经很破了。我还看见一座木桥,已经快塌了。我的心跳的很快,但我依然没有返回。
后来我的电话响了,单位领导打来的,还给我安排了一通工作。最后,她问我:你在哪呢!
我想说,我不知道。
接完电话后我就折回去了。因为天快黑了!回去之后,我乐了半天。每每和人说起这件事,他们都只会惊叹:你胆子真大。
且陶陶,乐尽天真。仅此而已!
六
我始终记得那个司机。从丽江到梅里,导游包了他的车。他看上起很老,肤色黝黑,人精瘦。看上去并不是良民的样子。他开车开得很好,盘山路险峻湿滑,他很多时候只用一只手。他跟我们说,他14岁就开始在这条路上开了,闭着眼睛都能开。
路上他会放歌,都是很吵的音乐。他不时合着节奏哼几声,有时候开车的速度还会跟着节奏来,忽快忽慢!我庆幸自己并不晕车。
那天晚上遇到一处修路的,等了很久,天已经黑了。车里的许多游客正摆弄新买来的各种围巾。司机忽然回过头对我们说:“这玩意都是义乌来的,一块钱一条批发来的。你们买花多钱?”车厢里顿时静默下来。
他转回头开始哼歌。我从倒车镜上看到他,似乎还狡黠的笑了一下。
七
我在梅里第一次看到冰川。那时候的梅里雪山还很破,只有一个木头台子,供游客拍怕照。我并不爱拍照,于是趴着栏杆上看冰川。
脏兮兮的,但很蓝。是那种调不出来的来自远古的蓝色。冰川的造型就像从山上倾泻而下的洪水,忽然冻住了,却还是奔跑的姿势。我默默的看着,身边穿梭着各种拍照片的游人,他们似乎都没有人看冰川。
回去的时候要走下去,很多人选择坐驴子。
我没忍心。
不是因为贵,只是我看驴子都长的很好看,很努力,很累。它们低着头,举步维艰。
多年以后,当世味煮成茶,我才知道,此谓人生!
八
当时的虎跳崖是真的虎跳崖。
没有恢弘的大门,弯弯曲曲的栈道和双层停车场。我和同客栈的几个人一起租了一辆小面包,那天阴天,山顶上有白雾,我趴在窗户上看那些刀切一样的峭壁,我当时坚信山顶上一定有神仙。那时候路还没修,又小又破。那面从路上经过的小瀑布也还年轻,水量充沛。在车里,靠悬崖的这一面没人愿意坐,因为路太窄,大家都觉得望下去太惊悚。
我坐了过去,还望了一眼,是一望无际的深崖。我收回了目光,然后又望了一眼。
后来我干脆把脸贴在车窗上,像粘上去的!
那黛色的阴沉和深邃,让我深切感觉到我像尘雾萤烛,那种感觉,像被佛祖赠与了一场空!
那里收藏的,一定是死去的时光。
九
香格里拉并不如想象的香。冷飕飕的,和我所有之前看过的藏族县城很像。路上行人稀少,天空格外蓝。我们去了一家小饭馆吃饭,桌子很矮,凳子也很矮。我感觉我很像席地而坐。周围都是黑黝黝的藏族汉子,袍子大多是黑色,红色,肤色是黑红色。他们长的高大,坐在这小凳子上显得有些滑稽。
但他们显然习惯了。几乎每桌都有肉,他们谈笑风生。屋子里暖融融的,满是人间烟火。我后来在西藏阿里的双湖也来过这样的一家藏族餐馆,但那里面大多数游客,虽然是藏族的装饰,但感觉并没有这里好。我彼时还吃不惯牦牛肉,只喝了一口汤。
但当时我感觉很幸福。
十
从香格里拉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家寺庙。细节不得了,只记得我们都坐在一个很大的屋子里,排队在一个年轻的喇嘛面前经过,然后就有人会被留下,带去另一个小屋子。
我记得我走过去的时候,他一下子睁开了眼,还微微叹口气。旁边的喇嘛就把我带去了那个小屋子。陈设是一点不记得了,只记得很暗,一位看上去有些年纪的老喇嘛坐在桌子前,还看了我的手相。
我觉得他们是骗人的,所以在他建议我带一幅唐卡回去供奉的时候,我断然拒绝了。然后我大义凛然的走了出去,看着一车人抱着大大小小的唐卡,互相询问的样子,我有些骄傲。我记得有个大哥看到大家都有他没有,还很不服气,特意下车去买了一幅。
很多年以后,尽管我依然觉得他们是有些骗钱的嫌疑,但那位老喇嘛对我说的话让我始终耿耿于怀,因为居然被他一预言中。
他只说了八个字:心地善良,情路坎坷。
所以,人是应当虔恭的,在很多事情面前,我们只不过是靡醉的灯红里走出的众生,赤步穿过人生的湍流,疼而不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