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风•柏舟

柏舟

汎彼柏舟[1],亦汎其流。耿耿不寐[2],如有隐忧[3]。微我无酒[4],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5]。亦有兄弟,不可以据[6]。薄言往愬[7],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8],不可选也[9]。

忧心悄悄[10],愠于群小[11]。觏闵既多[12],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13]。

日居月诸[14],胡迭而微[15]。心之忧矣,如匪[插图]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注释】

[1]汎:浮行,漂流。[2]耿耿:不安的样子。[3]隐:深。[4]微:非,不是。[5]茹(rú):容纳。[6]据:依靠。[7]愬(sù):同“诉”,告诉。[8]棣棣:雍容娴雅的样子。[9]选:退让。[10]悄悄:忧愁的样子。[11]愠(yùn):恼怒,怨恨。[12]觏(gòu):遭逢。闵(mǐn):忧伤。[13]寤:交互。辟(pì):捶打。摽(biào):垂胸。[14]居、诸:语气助词。[15]迭:更替。微:无光。

【赏析】

关于《柏舟》一诗的主题,有两种说法,有人认为它是弃妇对不幸命运的控诉诗,还有人认为这首诗表现的是怀才不遇、遭人谗害的君子内心的痛苦。细读此诗,诗中“亦有兄弟,不可以据”的情形和“如匪澣衣”的比喻,更像女子的诉说,所以把《柏舟》看作弃妇诗应该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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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代的纲常伦理还没有后世那么顽固,但夫权已经开始显露它的威力了。诗中女子的不幸遭遇就是夫权压制下的产物。开头兴句以柏舟为喻,形容出女子的艰难处境。《诗集传》说:“妇人不得于其夫,故以柏舟自比。言以柏为舟,坚致牢实,而不以乘载,无所依薄,但泛然于水中而已。”女子说自己就像柏木做的舟,坚固牢实,然而难以承受重负,在水上四处漂泊,没有依傍。柏木是具有芬芳气味的佳木,以柏舟作喻,似乎还暗示着主人公是具有美好品质的女子。家庭是古时女子生活的全部和一生的寄托,失去家庭的依靠,主人公的痛苦可想而知。“耿耿不寐,如有隐忧”,便是她精神状态的写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酒的麻醉作用可以使人暂忘不快,遨游于逍遥之境,可是对这个女子来说,酒丝毫不能排解她的隐忧,足见其隐忧之深。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茹”意为容纳,想来主人公已经承受了太多苦痛,再也无法容忍下去,因此对丈夫说:“我的心不是镜子,不可能什么东西都容纳得下。”话中暗含不屈的锋芒,不同于低眉顺眼的普通女子。在夫家受到不公待遇的主人公,想到了向娘家人求助。“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怎奈人情淡薄,兄弟们不仅不同情她,还怒气相加。见弃于夫,又得不到手足的理解,这让女子本来就痛苦不堪的心灵又添一层伤痛。

但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主人公也没有一点向丈夫屈服的意思。第三段接连两个比喻显示出她不可动摇的决心:“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我的心不是石头,也不是席子,岂能按别人的意志行事!我虽不容于人,但我的尊严谁也别想践踏。这几句字字铿锵有力,落地有声,一个坚持自我、性情倔强的弃妇形象凛然于前。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前面几节女子倾诉自己离开夫家的悲惨经历,至此才说出见弃于夫的原因。“群小”即众妾,原来主人公被丈夫抛弃是由于众妾的中伤陷害。众妾在丈夫面前不断毁谤她,致使她最终失去丈夫的宠爱。“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饱受“群小”欺凌的女子,常常独自品尝其中的辛酸,心中愁闷不已,只有抚心捶胸,暗自伤神。

“日居月储,胡迭而微”,诗中女子极度痛苦又哭诉无门,觉得自己的遭遇实在悲惨,带着这样凄惨的心境去观自然,便觉得连日月都暗淡无光了。正是“以我观物,则万物皆着我之色彩”。“心之忧矣,如匪澣衣”,心中的忧伤就像脏衣服一样,怎么都洗不干净,再次强调心中隐忧不仅深沉,而且无法摆脱。似乎人在现实中得不到解脱时,就格外渴望自由,希求不受现实束缚。诗中女子也流露出这种念头,她不堪忍受隐忧的折磨,希望能够奋飞,可是“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她虽然不肯向现实折腰,但又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于是之前无比的愤怒到这里只好化作无可奈何的叹息了。

此诗感人之处在于,它使人看到一个遭遇不幸却仍保持倔强性格的女性形象。有人也许责怪诗中主人公没有采取实际行动,不懂得反抗,岂知在彼时的环境下,不顺从便是一种反抗。她作为一个受制于人的弱女子,没有顺从他人的意志,已属难能可贵。

在无数逆来顺受的传统妇女中,这样一个个性鲜明的女子形象的出现,委实让人心灵为之一动。很多时候,人在现实面前无能为力,软弱如同随风摇摆的芦苇。但是可贵之处在于,人会思考。一个人可能摆脱不了不公命运,避免不掉落入陷阱,但是只要还有思想,他的存在就有意义和价值。如同诗中的弃妇,可能她无法挽回被弃的命运,但至少她没有委曲求全地向现实低头,她的愤怒和忧伤说明这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敬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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