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精神分裂的舞者
火红的枫叶,掠过天地间孤单的斜阳,静静地飘落在大学校园参差不齐的石板路上。
此时的天空既绚丽又诡异,半边是浓墨重彩的橙色日落,半边是波涛汹涌的乌云,仿佛两种无法共存的力量正在全校师生头顶相互挤压。
宽敞的街舞排练室里,一个男孩子正随着强劲律动的鼓点,练习着Breaking(地板舞)的高难度动作。
他的双臂像双腿一样有力,能够自由支撑躯体;双腿像翅膀一样神奇,可以任意腾空转向。
他流畅的身体线条与音乐的节拍严丝合缝,近看之,他面孔立体,鼻梁宽大,朴实无华的目光充满了青春年华的直率与洒脱。一副浅灰色的耳麦扣在乱蓬蓬的头发上,上面还粘着一些几乎被磨破了的卡通贴纸。
他叫徐航,是学校街舞社团的副团长,往常他跳舞时,周围的几十名社员都不由自主地拍摄、呐喊,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整个社团笼罩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压抑气氛,来自不同学院的男女社员都面面相觑、心事重重地站在一旁。
渐渐地,徐航也察觉到氛围的异样,他的动作慢慢失调,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于是,他只好停下舞步,重重地关闭了音响。
霎时间,整个排练室里安静得像一滩死水,仿佛能听见窗边灰尘掉落的回声。
一个尖细的嗓音划破无边无形的沉默,那是一位染着黄发、涂着眼影的女社员,她小声地问徐航:“副团长,一会儿团长还来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银针,扎进街舞社团最敏感的神经。徐航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无处安放的双手僵硬地调整着早已无声的耳麦。
又一个颤抖的声音从社员中传来:“团长受了那么大的刺激,最近一定很暴躁吧?”
徐航抬起头慢慢说道:“不,要我说啊,如果他很暴躁,事情就没那么严重,但要是他很平静,那可就真完了!”他叹了一口气,“因为,团长从不把真正在意的事情写在脸上。”
就在这时,“吱嘎”一声门开了,一个身材高挑、面孔清秀的男生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他的眼睛如宝石般明亮晶莹,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强烈的文艺气息。
他就是这个大家庭的团长,梁书寻。他的到来,让所有社员屏息凝神地立在原地。
然而,今日的梁书寻却平静得反常,他一直在看似完美的微笑着,温和而儒雅的神态,如午后的湖面般波澜不惊,如果哪位社员不小心和他目光对视,他还会友善地点点头。
高大的镜子前,他用轻柔的语气对大家说:“你们都知道了,对吗?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梁书寻在社员中一边踱着步,一边继续笑着说道:“我们将在11月末参加校园文化节的评比,只有第一名才能代表学校,在全市范围内演出。我们要和其他各种社团共同争取这个名额,因此竞争激烈,希望大家全力以赴。”
街舞社团中人尽皆知,团长一周前经历了感情的创伤,在大学校园里,和爱情有关的一切都是天大的事情。他是一位舞技精湛、体贴负责的好团长,但他的自尊心太强,因此每位社员都愿意帮他,却又不敢帮他。
徐航在一旁焦急地望着梁书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姓楼的女孩子对梁书寻是多么重要,梁书寻一定承受不了这个打击。可徐航是个粗线条的人,根本不懂如何开导劝说。
梁书寻继续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强装镇定地说着话,但当提到学生会主席时,他竟有些结巴了:“校园文化节的评委除了团委老师之外,还有学生会的,学生会的庄主席,我,我,我对他了解的不多,但他,他应该是很好的一个人。我们要尽快出一个方案,我,下周到他那里报名。所以,今天,今天开始练吧。”
于是,一场心不在焉的排练开始了。梁书寻在前方一边喊着节拍,一边领衔着动作。
“都跟上!一,二,三,四!”梁书寻为大家示范着舞姿,但就在这时,一个厚重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突然炸开在脑海中,延绵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猛然回头,可周围的社员们依然在按部就班地排练着,仿佛只有他一人听到了那奇怪的音色,却又根本不知声源从何而来。紧接着,他又觉得有只手在空气中轻轻碰了他一下,依然是来历不明。
他停下舞步,只见所有人的脸庞都变得扭曲而模糊,厚重的声音再次传来,无形的手掌蹭过皮肤,嘈杂的往事充斥在天地之间,如同掉进了回忆的隧道里,有指尖触碰琴键画面,也有水晶天鹅的倒影。
梁书寻望向窗外,此时乌云已经完全吞噬了夕阳,时而咆哮着几声闷雷,又看到一个戴着蝴蝶结的女孩子飞快地跑过操场。
这一刻,梁书寻捂着脑袋,“咣”的一声摔倒在地,徐航见状立刻跑过来扶起他,整个社团的社员也纷纷不约而同地上前帮忙。但梁书寻推开了徐航,只是断断续续地说:“你们接着练吧,我要一个人出去走走。”随后,他便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大楼,留下一排排不知所措的身影。
梁书寻捂着脑袋快步而稳定地走在操场上,他心里明白,刚才那些熟悉的动作又让他想起了曾经的恋人,每当这时,他便失控了,他很想哭,但又觉得自己作为团长,不能在社团中展现出任何脆弱的一面,当然了,在操场上也不行,要哭也得找一个绝对没人的角落。
阴沉的天空下,他红着眼圈,不知不觉来到了学校角落的树丛中,这里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很少有人踏足。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那个带着蝴蝶结的女孩子正安静地坐在附近的一颗树下,在这隐秘的小世界里,相貌平凡的她,悄悄地拿出一个化妆包和一面小镜子,用卸妆液在脸上熟练地擦拭着。
梁书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短几分钟后,那个女孩子竟脱胎换骨般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位异乡外族的姑娘。
她的皮肤略黑,却渗透着一层光滑水润的气息,卷帘般的睫毛,深陷的眼角,令她的面容宛如西域壁画上的浮雕。但她的双眼总是一眨一眨的,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仿佛内心充满了惶恐与不安。
梁书寻心想,她应该是一名来自南亚的留学生,有着极为高超的化妆术,将自己变成了和周围同学相似的华人模样。
看到梁书寻的身影出现在镜子中,那名女留学生先是本能地叫了一下,然后她连忙收拾化妆包,惊慌地望着梁书寻。
梁书寻立刻调整情绪,并装作自然地擦着眼角,他清了清嗓子,抢先说道:“同学,抱歉打扰,我只是正好路过。”
那位女留学生一言不发,似乎只想尽快离开,可当她看清梁书寻俊朗的外表时,竟突然略带惊喜地说:“啊,我见过你,你是跳舞,在学校。”她的中文还不够熟练,说话时会有很多手势动作。
梁书寻也有些错愕,他顺势问着:“你见过我表演?”
女留学生点了点头,继续语法错乱地说:“是的,你很有擅长,我叫玛依拉,巴基斯坦来自,这里没人,我化妆、卸妆,变成你们,要融入。”
梁书寻隐约猜到,其实玛依拉是在说,在外留学很容易被孤立,于是她就将自己化妆成了当地人的样子。
玛依拉好奇地问他:“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这里,不有人。”
按梁书寻的性格,怎么可能一个素不相识的同学诉说衷肠,而他又不愿说谎,只好敷衍地说:“最近我总有一些奇怪的幻听,想一个人静静。”
没想到玛依拉还认真了起来:“也许不是幻听,学校里,有隐身人。”
梁书寻礼貌地笑了笑,但玛依拉仍郑重地解释道:“是真的,隐身人,他是帮助大家。”随后,玛依拉指了天空:“雨来了,应该离开了。作践(再见)。”
玛依拉离开后,周围的树丛里再无旁人。梁书寻感到,几滴雨水正淅淅沥沥地打在鼻尖,整个校园沉浸在一片灰蒙蒙的世界里,偶尔被一道闪电照亮。
暴雨浸湿了眼前的一切,梁书寻站在雨中,仿佛雨滴的拍打是一种难得的自由与解脱。
潮湿的树叶在风中颤抖,这一刻,梁书寻终于可以不再顾忌别人的目光,让两行泪水混着雨滴从脸颊偷偷滑落,他不会放声大哭,只是雕像般伫立在原地,眼神中颤抖着冰封般的凄凉。潮湿的眼眶,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不再倒灌回心里。
在他的视角看来,一周前,他被学生会主席横刀夺爱,尽管她和恋人已分手很久,但他仍过不去这道坎。
他想证明自己没被击垮,他要带领街舞社团,在一个月后的校园文化节中获得冠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说明自己还有一丝丝存在的价值。
然而这又是何其困难,时间紧迫,竞争激烈,还要被迫和那个学生会主席合作。
想到这里,温热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他闭上眼睛,在冷雨倾盆的世界慢慢仰起头,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无用之人。
骤雨未央,奔雷暗涌,这一刻,有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的每一条神经里撞击、爆炸,一边是伴着高压的心灵创伤,一边是他深入骨髓的文艺气质,像两道闪电共同撕开彼岸世界的倒影,让他的大脑分裂出另外一个前所未有的人格。
痛苦会扭曲对真实世界的认知,虚幻是逃避面对的最佳方法,从此,他的灵魂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和幻想中的另外一人彼此共享。
他渐渐睁开双眼,此时瞳孔中已出现了几分异样的光芒,他看到远处的雨水并没有垂直落到地面,而是在空中空出了一个人形。仿佛校园中真的存在着一个隐身人,正陪他一起站在雨中。
雨中人形的空缺,更像一扇时空之门,为他再次掀起一段尘封的往事。
(二)无形的玻璃
一年前的傍晚,排练室里循环着放荡不羁的背景音乐,梁书寻穿着宽松而随意的上衣,和街舞社团的全体成员共同练习着潇洒写意的舞蹈。
窗外的夜空刚刚探头,狡黠的月光如流水般轻轻滑落,伴着宿舍楼的灯火阑珊,慢慢揉碎在深蓝色的校园中。
这一天,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注意到,梁书寻带来了一位长相甜美的短发女孩子,此刻,她站在排练室角落的钢琴前,恬静地望着梁书寻,仿佛纯净的大眼睛中,有几颗小星星正在闪烁。
音乐在一阵架子鼓声中戛然而止,大家纷纷鼓掌欢呼。梁书寻抬起双臂,温文尔雅又热情洋溢地对大家说:“这是整体效果最好的一次,感谢音乐和舞蹈,让我们相聚在此。”随后,他将右拳高高地举过头顶,青春洋溢地高喊着:“我们是最棒的!”
可这时徐航却突然调侃道:“团长,别光顾着评价我们了,你身边这位小姐姐是谁呀?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啊?”
大家一同笑了出来,四周荡漾着欢乐的氛围。
梁书寻还有些腼腆,但那个女孩子却蹦蹦跳跳地走到了众人面前,她那洁白的长筒袜,整齐的短裙,精致的小衬衫,衬托着她与生俱来的灵动与活泼,似乎每一次回眸,都有一缕春风从远处拂过。
“大家好,我叫楼兰,是梁书寻的好朋友。”她落落大方地讲着。
徐航仍没有“轻易放过”,仿佛还有一肚子“坏水”,他接着笑嘻嘻地问:“团长,你咋不说话了?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敢说啊?”
随后,大家又笑了起来。
梁书寻有些局促的呼吸着,一时竟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收场。看着周围每一位社员期待的目光,他渐渐涨红了脸,然后吞吞吐吐地憋出一句话来:“我用舞蹈来表达!”
于是众人纷纷叫好,在排练室中间围出一个大大的圆圈。但楼兰却摇了摇梁书寻的肩膀,对他调皮地说:“你已经是团长了,有备而来地跳舞不算是英雄好汉,要是你能根据我弹的钢琴曲即兴发挥一段,那才是真本事。”说完,她还朝着梁书寻嘟了嘟嘴。
一提到跳舞,梁书寻马上自信了起来,他当即说道:“好啊,无论你弹出什么,我都可以即兴表演。”
这句话将大家的期待值提到了高潮,在众人的掌声中,楼兰坐到钢琴前,掀开琴盖,轻闭双眼,将十指平放在琴键上。
那一刻,世界仿佛安静了几秒。
突然,楼兰睁开双眼,修长的双手划过琴键,瞬间碰撞出一首速度极快的旋律,左手举重若轻地跳动着和弦,右手则如高山速滑般从高音区疾驰而过。
与此同时,梁书寻仰头听着琴声,一边点着头,一边感受着音乐的节拍,紧接着,他伸出双臂,抖动全身肌肉,创作演绎着一段由Locking(锁舞)与Popping(机械舞)相结合的舞蹈。
梁书寻有着良好的肢体控制能力,动作精准而连贯,大约十秒之后,他又展现另一项令人惊奇的技能,竟将街舞与无实物表演合二为一。
他张开左手手掌,在面前平行划过,假装眼前有一面玻璃,随后,他右手在“玻璃”的不同位置上连续拍打,仿佛那玻璃真实存在一样。
他双手顶住“玻璃”,双腿与腰胯都如机器般精准扭动,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像安装了大小不一的齿轮,可以随时调度。
楼兰的双手在琴键上时而交叉,时而轻盈地跃向半空。有时,她会抬头瞄梁书寻几眼,让自己进入了盲弹模式。
看着梁书寻自如的动作,楼兰神秘一笑,左手在低音区甩出一组颤音,然后突然改变了乐曲的节奏,给了梁书寻更大的挑战。
但梁书寻却临危不乱,他立刻捕捉到音乐的变化,在保持无实物表演的基础上变换舞姿,和音乐再次融为一体。
渐渐地,他增多了锁舞的动作,双臂在胸前快速地交叉缠绕,众人看见,仿佛有绳索缠住了他的双手,让他炫酷地旋转,自如地倾斜,每个动作又和舞蹈珠联璧合,让人们不禁觉得那条绳索也是真实存在的。
梁书寻一手触碰着“玻璃”,想要穿梭,却无法通过阻隔;一手摇动着“绳索”,想要自由,却无法轻易挣脱。更重要的是,他的舞姿与楼兰的琴声如高山流水般天造地设,让人偏执地相信,二者在千百年前就已筋骨相连,不可分割。
在场的所有社员都被这段无与伦比的即兴表演震撼到了,他们不停地尖叫,不由自主地用力跺着脚,为团长助兴。
当音乐结束的音符响起时,梁书寻将双手和脸颊同时“贴”在了“玻璃”上,无比逼真的动作,激起雷鸣般的掌声,一直飘散到夜空尽头。
梁书寻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又伸手娴熟地做着抚摸玻璃的动作,他深情地对大家说:“也许在我们的生活中,总会有这样的玻璃或绳子,看不见,摸不到,却又真实存在,阻碍了我们的理想和现实。但是好在我们有这样一个集体,让我们在此,共同实现有关跳舞的梦想。”
这时,他转身望向楼兰,当二人目光对视的瞬间,梁书寻又变成了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他的嘴唇在颤动,心脏在砰砰乱跳着,忘记了原有的韵律和节拍,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对楼兰说:“楼兰,我想在我每一名社员面前对你说,是你,给了我跳舞的灵感与力量,作为一个艺术爱好者,在我眼中,你是天地间最浪漫的杰作。”
梁书寻一边喘息着,一边望向镜子中的自己和楼兰,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重新获得了某种力量。
他看着楼兰春水般的眼睛大声说道:“我希望我的余生能够永远呵护这样的杰作,因为你对我已太过重要,楼兰!我真的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那一刻,结果已经不再重要,大家纷纷看着钢琴前有些错愕的楼兰,每名社员的眼神,与其说是期待,不如说是一种祝福。也许在他们心中,当这对金童玉女相遇时,一切表白的言语都成了背景的伴奏。
梁书寻对着楼兰轻轻抬起手臂,这个动作让两个灵魂间划过一道无形的电流,楼兰甜美地笑着,在众人面前向梁书寻飞快跑来,跳到他怀中,与他拥吻在一起,梁书寻也一直这样抱着她,公主抱。
也许多年后,大家已不再记得,那一天,看到自己好兄弟幸福的样子,徐航激动得原地翻了一个空翻。
未来的梁书寻,多么希望时间能永远在此驻足。
(三)脑海中的隐身人
蔚蓝的天空下,梁书寻披着暖阳,闭着双眼,惬意地躺在一片一尘不染的沙滩上。
可就在这时,一条巨大的墨绿色鳄鱼突然从水中窜出,它那豆粒般的小眼睛喷射着令人胆寒的恶意,血盆大口,参差獠牙,披着远古时代的麟甲,朝梁书寻猛地扑了过来,紧紧扣住了梁书寻的左腿。
一瞬间,血腥的液体迸发而出,梁书寻想要呼喊,想要挣扎,可越是这样,鳄鱼越是扭动着自己沉重的身躯,牙尖在皮肉里摩擦,牢牢攥着梁书寻的大腿不放。
深夜的宿舍里,梁书寻从噩梦中惊醒,他陡然坐起,粗糙的木床也随之晃动了一下。
点开手机刺眼的亮光,此时已是后半夜3点,屏幕上清晰地印着一行黑色的字体:距校园文化节开幕还有30天。
窗外的树枝在夜风中疲惫地摇摆,时不时传来几声昆虫的鸣叫。
他悄悄爬了起来,披上单衣,独自一人在黑夜中穿过寂静的校园,踏进铺满月光的走廊,潜入空荡的街舞排练室里。
开灯的瞬间,两面相对而立的巨大镜子前,反射着无数个他的身影。
微弱的灯光下,梁书寻脱掉上衣,露出上身菱角分明的肌肉曲线,开始独自练习着舞蹈,但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找不回曾经的状态了。于是他停下脚步,失望地徘徊着,不知不觉来到那架早已无人问津的钢琴前。
手指抚过满是灰尘的琴键,那一刻,他又想起了楼兰,一切仿佛只是一场遥远而模糊的梦。
无边的痛苦充斥着他的内心,让他选择性地回避着现实,回避着未来。
突然,那架钢琴像活了一样,竟自己“弹奏”了几声,清脆的琴声在沉默的夜色中格外响亮,久久不息地回荡在排练室里。
梁书寻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险些坐到地上,他用力地拍着脑袋,怀疑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可就在这时,一个厚重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从背后传来,颤抖着呼唤着他的名字:“书~寻~”
梁书寻本能地握紧了拳头,并迅速转过头,但昏暗的排练室里依然空无一人。两面相对的镜子中,无数个他的身影仍不知所措地彼此张望着。
几秒后,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在眼前:“你在找我吗?”
那声音是如此的清晰,梁书寻觉得自己也许是疯了,他拿起衣服迅速朝门外跑去。
可那个声音却接着说道:“你这胆小鬼,我们见过的,我是隐身人。你再这样下去,在校园文化节上必败无疑。”
听到这,梁书寻停下了脚步,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对着空气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躲在哪里?我的校园文化节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在你面前,不信的话,你伸出手,可以触摸到我。” 那种感觉,像是空气在说话。
梁书寻仍不相信这种古怪的传说,但他认为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莫不如放手尝试一下这些不可思议的事物,于是,他伸手慢慢向前摸去。
此时的校园仍在黑夜中昏睡,封闭的排练室里,梁书寻觉得自己像是孤岛上迷失的难民。
时间缓慢地流淌,麻木的指尖渐渐向前移动,突然,他好像真的在空气中触到了什么,那种触感像是男性的前胸,上面还有几根稀疏的胸毛。
在触碰的瞬间,梁书寻的身躯本能地颤抖了一下,他条件反射地大喊道:“天呐,天呐,你竟然是真的!”
梁书寻继续抚摸着,试图寻找幻想与现实的边界,可他觉得自己分明感受到了隐身人的轮廓、头发、面颊、甚至是五官。
镜子中,梁书寻孤身一人在做着抚摸的动作,仿佛这是一场逼真的无实物表演。
他的双手继续向下划过隐身人的身躯,当他不小心捏住隐身人的下体时,隐身人用自己看不见的手将梁书寻用力地推开。
梁书寻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误,他本能地道歉,退回到琴椅上。
他知道,隐身人正端详着他,而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关于隐身人,他心中有无数个疑问,但犹豫片刻后,他不知为何,最先问出的竟是:“你怎么不穿衣服?”
“因为我不冷呀。”隐身人用嘲讽的语气回答着。
梁书寻不禁乐了一下,觉得自己提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每一个精神分裂患者都相信自己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因为在他们的视角,另一个人格是如此的真实,无论在常人看来是多么的离谱。
在梁书寻眼中,隐身人有着独一无二的性格和完整的喜怒哀乐,隐身人通晓很多自己不曾涉猎的人生经验,他甚至偏执地相信隐身人会帮助自己。
梁书寻听到隐身人踱步的声音回荡在排练室里,是光着脚的声音。这时,隐身人问他:“知道我为什么说你必败无疑吗?”
梁书寻摇了摇头。
隐身人一边踱着步,一边说道:“你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脑子像进水了一样,校园文化节又不是舞蹈比赛,你的竞争对手还有唱歌的、变魔术的、演话剧的等等,如果你只专研舞蹈的技术,怎么能确保打败其他人呢?”
梁书寻发现,隐身人的语调虽然平和,却渗透着一种说不清的傲慢与刻薄。他缓缓站了起来,深沉地思考着,然后对隐身人说:“我最近状态不好,我的楼兰和学生会主席庄子尧在一起了,但因为校园文化节的事情,我下周要去找庄子尧报名。我哪顾得上思考这么多?”
看着梁书寻无奈的神态,隐身人只是不屑地说:“报个名有什么困难的?”
梁书寻叹了一口气:“我很害怕,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庄子尧,是敌对?是冷漠?是迎合?还是暂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因为楼兰选择了他,我觉得我在他面前就是个完败的人。”
说着说着,梁书寻便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满面愁容地揉捏着太阳穴。
渐渐地,周围的一切又陷入了令人煎熬的寂静中,似乎隐身人凭空消失了一样。
过了很久,隐身人的声音才再次回荡在耳边,他舒缓而铿锵有力地对梁书寻说:“你给我打气精神,到时候我陪你去见庄子尧,让你知道啥是男人应有的气概。”
此刻,日出熹微的亮光已点亮云端,镜子前,那个赤裸上身的男孩子对着空气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站在寂静的排练室中。
那一夜,梁书寻是快乐的,他自认为能真切地感受到,有位神秘的朋友神奇地从天而降,想要带他脱离苦海。
只是未来,他会在精神分裂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并难以察觉,无法自拔。
(四)蓝色项链的秘密
距校园文化节开幕还有25天。
这天上午,是经济学的期中考试。梁书寻无心答题,几乎交上了一张空白的卷子。
经济学老师是一位瘦高而略微驼背的老头,戴着一副大眼镜,有点像封建社会的教书先生。收卷时,他用手指重重敲打着梁书寻支离破碎的答案,对他生气地吼道:“梁书寻,看看你写的,一塌糊涂!你是不是觉得有社团工作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学习了?你以后要靠跳舞吃饭吗?”
梁书寻无精打采地低着头,喃喃地说:“我还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和一个……一个朋友,在一颗梧桐树下,”
但经济学老师根本不听他解释,接着大声训斥着:“我说过多少遍了,世界上的一切都离不开经济学:成本!风险!收益!你用脚指头算一算都知道,跳舞是没有意义的,成本高,风险高,收益还低!大老爷们,跳什么舞呢?”
“我就是喜欢,没有原因。”梁书寻不甘示弱地回应。
老师更生气了:“我告诉你,你就等着考试不及格毕不了业吧!”
中午,梁书寻只吃了不到一半的饭菜,就匆匆离开了食堂。
这天的阳光如火炉般炎热,几片棉花形状的白云飘在上空,仿佛是一群毫无实用的傀儡。
每逢午后,校园内的步行街都热闹异常,这里是学校各大学生团体的宣传摆摊之地,梁书寻刚踏入校园时,就是在这里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街舞社团。
那时的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在一位画着纹身的学姐面前一板一眼地讲述着自己从小到大获过的舞蹈奖项,清纯的双眼充满了加入社团的渴望。如今,他正要肩负重任,带领社团参赛,而那位老团长早已毕业,听说她已洗去了纹身,开始了和舞蹈毫不相关的职业生涯。
穿过步行街,梁书寻走进学生中心的办公室,这里是校园文化节的筹备组,聚集着校内娱乐圈中各色叱咤风云的人物:有“十大歌手”比赛的冠军,有篮球队的主力,还有校园微电影的学生导演。
此刻,庄子尧正坐在十米之外的办公桌前。
梁书寻和众人简单地寒暄着,以此掩盖心跳加速的慌张。
可就在这时,他隐约看到今天的庄子尧显得非常奇怪,好像脸上有些白色的东西被窗外的阳光照得锃亮。
夹着纷乱不安的思绪,梁书寻硬着头皮走了过来,他惊讶地发现,庄子尧的嘴前缠满了厚厚的纱布,上面还渗透着暗红的血迹。
庄子尧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眉宇间仿佛常年存在着一抹挥之不去的乌云,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
这一秒,庄子尧死死地盯着梁书寻,似乎要将眉宇间的乌云射向对方。
与此同时,梁书寻也愣在原地,看来之前演练的所有开场白都不适用了,看到情敌脆弱的样子,他不知心中是悲是喜,只好逢场尬聊道:“庄主席,你的嘴……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一个悦耳动听的空灵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最近说不了话,我帮他一起统计报名。”
这声音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得令人心痛。
楼兰。
令梁书寻魂牵梦绕的楼兰,从远方走来,坐到庄子尧身边。
“你们确认要参加吗?报名表填一下。”
楼兰冰冷地说着,秀丽的五官如同戴着陌生的面具,甚至每一次呼气都蔓延着防备与疏远,让人觉得她和梁书寻从没有要好过。
就在楼兰出现的瞬间,梁书寻感到那个一丝不挂却无人可见的隐身人也突然现身,他双手按住梁书寻的肩膀,告诉他别再颤抖了。
隐身人的出现,让梁书寻渐渐平静了下来,但他仍不敢和楼兰对视,只是心乱如麻地填着表格,还填错重写了很多次。
他偶尔用余光仰望着曾经的恋人,却看到楼兰正在为庄子尧关切地调整着纱布,他觉得自己的内心被根根地扎了一下。
今日的庄子尧唯有沉默,他全程充满戒备地注视着梁书寻地每一个动作,双眼布满了无法掩饰的憎恶。
后来梁书寻才听说,庄子尧昨天被一个蒙面人打伤了,很多人都相信他自己有最大的嫌疑。
梁书寻低着头,用力按着笔尖,他想和楼兰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作为路人的问候也好。
整个过程中,隐身人都在耐心地指挥梁书寻填写,还时不时帮他撩起头发,擦掉额头的汗珠。
突然,隐身人在他耳边弯腰说道:“你注意看楼兰的脖子了吗?”
梁书寻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刹那间,一道耀眼的蓝色光芒从面前闪过。
他看到楼兰脖子上戴着一串蓝色的水晶项链,上面有两只晶莹剔透的天鹅,相濡以沫地将额头贴在一起。
对梁书寻来说,那绝不是一串普通的项链,那是一份礼物,一段回忆,更是一句承诺!
楼兰曾对他深情地说过带上这串项链的寓意。
冥冥中,梁书寻仿佛有着强烈感应,波涛汹涌的猜测在脑海中炸开:她一定不是随随便便带上它的,一定是最近发生了什么!
这时,楼兰似乎也读懂了梁书寻的眼神,她连忙低下头,将项链沿着胸口柔嫩的肌肤,塞进衣服里面,并小心翼翼地看了庄子尧一眼。
报完名后,梁书寻顶着烈日,拉着隐身人奋不顾身地跑向学校的人工湖,那里还有一个高大的梧桐树。
对于精神分裂者来说,时间不是有序流淌的,而是和过去同时进行的,因为他们永远活在扭曲的回忆中。
梁书寻轻轻抚摸着树干,又望着自己水中的倒影。他满足地笑着,然后对隐身人说:“你看,这水中有8个月前的夕阳,我要告诉你关于那串项链的秘密。”
(五)梧桐树的约定
梁书寻对隐身人讲述着曾经的故事,那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情人节,对楼兰来说,也是一样。
这是他们最甜蜜的时刻,也是裂痕悄悄埋下的时刻。
那天黄昏,一抹夕阳渐渐落下,浅蓝的天空,橙色的云朵,似乎将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副稚气未脱的工笔画,笼罩着难以言表的依恋与陶醉。
梁书寻静静地坐在一颗梧桐树下,梧桐树典雅洋气的枝干撑起一片茂密的绿荫,每片树叶都像是倾心雕琢的工艺品。
楼兰沿着人工湖边的小路慢慢走来,欢快的步伐,甜美的笑容,携着一缕春风,从远处拂过。
二人十指相扣地坐在树下,手里各捧着一杯金桔奶茶,四片沾满金桔芬芳与奶香的嘴唇摩擦在一起,鼻尖温柔地碰撞,指尖柔顺了对方的头发。
每当与恋人拥吻时,梁书寻都觉得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仿佛置身宇宙之中,周围所有的星系都停止了运转。
人工湖的波纹被夕阳染红,拥抱着波光粼粼的天空。楼兰小鸟依人地靠在梁书寻怀里,他们一起畅想着未来的生活。
可这一天,他们的对话并不愉快。
楼兰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概率论的习题集,交给梁书寻并对他说:“先说正事,你要的作业答案我都写好了,不管怎样,我都愿意一直帮你,但你已经抄了我三个月的作业了,以后你也认真学一下吧。”
当楼兰说出这句话时,她是真诚的、直率的、没有任何顾虑的,她只是希望梁书寻能重视学习,这样他在她心中就完美了。
楼兰的笔记逻辑清晰,严谨工整,笔锋的顿挫中,甚至能让人联想到她考试时雷厉风行、顽强果敢的神态。
但梁书寻却不以为然,只是笑嘻嘻地翻着楼兰的作业塞进书包。
这时,楼兰又问道:“书寻,我们现在已经是大二的下学期了,你想好在毕业后要做什么了吗?总不能一直跳舞吧。”
梁书寻轻描淡写地回应着:“还没呢,这个不急,你想当钢琴家吗?”
楼兰斩钉截铁地回答:“一定不会的!我觉得我想清楚了,对我来说,弹钢琴只是爱好,不会成为职业的。”
梁书寻有些疑惑:“为什么啊?”
楼兰:“很显然啊,面对现实地说,我已经没机会了。咱们都是学经济和金融的,这才是我们来来真正的职业。”她的眼眸渐渐睁大了,并不时略带惊讶地眨动着,仿佛梁书寻提了一个十分幼稚的问题。
楼兰接着说道:“你要是真想当职业舞者,现在就得和舞蹈学院的人一样,没日没夜地练习,这样你就根本没有时间完成学业了。”
梁书寻吸了一口金桔奶茶,不服气地辩解着:“这不是已经上大学了吗?我高中时因为高考没时间跳舞,大学总算有时间了,还不多练一练?”
楼兰的音量提升了,她的语气既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语重心长:“可你总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觉得,你要么放弃曾经的高考成绩,放弃现在的大学学历,一门心思为成为一名职业舞者做准备;要么你就立刻放下舞蹈,像周围的同学那样学一些本专业的技能,别再因为社团天天逃课了。”
梁书寻看到楼兰有点着急了,他想马上转移话题,又伸手试图掐一下楼兰的脸颊,却被楼兰一把推开了。
梁书寻还是将她搂了过来,他轻轻抚弄着楼兰整齐的刘海儿,对她说道:“你知道吗,你给我的感觉,是风平浪静时像个孩子,一遇到困难就变得踏实又稳重,你比我强多了,但你放心,我能兼顾好的,我既能顺利毕业,也能继续跳舞。”
楼兰稍稍平静了些,她认真地说:“那你呢?我觉得你正好相反,表面上老练,喜怒不行于色,可内心呢?你只是自以为能兼顾,实际上这二者你只能选一个,你根本没把自己的未来想清楚。”
梁书寻拨开楼兰的刘海儿,亲吻着她的额头:“好啦,不说这个啦,我为你准备了一份情人节礼物,整个寒假我都在老家那边的舞蹈班上当带班老师,过年时候都不能休息,这个是我用我挣来所有的钱买的。”
说完,梁书寻轻轻打开了一个枣红色的小盒子,里面是一串蓝色的施华洛世奇水晶项链,上面有两只晶莹剔透的天鹅,相濡以沫地将额头贴在一起。此刻,他将项链在人工湖旁温柔地垂下,两只天鹅与夕阳西下的校园景观融为一体,似乎随时都能飞往天边。
梁书寻有些期待,也有些忐忑地望着楼兰,楼兰当然满是惊喜,但更多的是对梁书寻的怜惜,其实她不用看就知道,这份礼物一定来之不易。
楼兰接过项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是她从小到大收到的最贵重的礼物,她知道眼前这个男孩子是真想对她好,可她又舍不得戴上它,只想把这项链永远万无一失地锁在保险柜里。
梁书寻并没看懂楼兰的犹豫,他还有些慌张地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楼兰没有马上回答,她静静地望着梁书寻的眼神,是罕见的忧郁型,既纯粹又偏执,她觉得未来无论走到哪里,自己都能认出这与众不同眼神。
那一天,楼兰的声线空灵而悦耳动听,她对梁书寻说:“也许,我不敢每天都戴着它,但每当我想你时,我就会把这两只浪漫的天鹅挂在胸前,这样,我就会觉得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了。”
梁书寻灿烂地笑了:“你看这颗梧桐树,你信不信,只要你把项链挂在树上,我就会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二人再次拥吻在一起,梁书寻抱起楼兰,公主抱。
(六)化妆师的神力
距校园文化节开幕还有20天。
这天中午,街舞排练室中,徐航和街舞社团的全体成员正在练习着“参赛方案A”的舞步,而梁书寻则坐在一旁一边看着大家,一边专注地思考着。
突然,梁书寻起身击掌三下,示意大家暂停下来。
他走在社员之间,心怀焦虑地对大家说:“我们这样练下去是不行的,大家最近都很辛苦,但在这关键时期,我们必须做出改变。你们知道我和其他舞者的区别是什么吗?”
此时,每位成员都面带倦容地看着他,梁书寻也察觉到了士气的低落,可他顾不了这么多了,接着说道:“我是一个单纯的人,因为我脑袋里只有跳舞;但在跳舞方面,我又是个复杂的人,因为我脑袋里不只装着舞台,更是装着观众。”
梁书寻:“这次比赛,我们不能只想着磨练舞技,论技术,我们在这个校园里已是天下无敌,但是,然后呢?那些唱歌的、演奏的,他们在自己的领域中,不也都是这样吗?既然如此,我们的优势在哪?我们必须站在观众的角度思考问题。”
这天,梁书寻临时决定道:“今天先解散吧,大家回去都想一想新的方案。”
在社团们纷纷离开时,梁书寻叫住徐航,将他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对他说:“最近楼兰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我需要知道真相,她也需要我。”
徐航本身就对他刚才贸然打断排练有些不满,现在更是没好气地扔下一句:“兄弟,别在这自作多情了,你们都需要新的开始,赶紧面对现实吧。”
可梁书寻却依然坚持:“不,我相信我和楼兰的心灵感应,我要去找她,我要弄清楚。”
徐航更不耐烦了:“好好好,就算你去找他,难道她还会像以前一样什么都对你说吗?你以为她还爱你,你以为你是庄子尧吗?”
最后一句话徐航差点喊了出来,但他刚说完,就迅速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点过火了。
徐航有些后悔地看着梁书寻,试探着他的情绪。
而梁书寻仍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几秒后,他竟突然眼前一亮,自言自语道:“我有办法了,我可以变成庄子尧。”
虽然,徐航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第二天上午,下课的铃声在教学楼内悄然响起,巴基斯坦女留学生玛依拉和往常一样,用化妆术伪装着自己,只见她快速的整理着书包,和同学们一起涌出教室,营造着从未落单的假象。
她低着头,在走廊里迈着小碎步,可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位眉清目秀的男孩子正站在前方等候着她。
那人便是梁书寻。
梁书寻和玛依拉共同漫步在操场上,梁书寻问她:“你总是把自己化成我们的样子,可我发现,你从没参加过学校的任何团体,甚至连集体活动都很少出现,是真的不想吗?”
玛依拉的中文本就不熟练,面对这个问题,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虽未说话,但她的表情早已展现了她的内心:如果她更自信,她当然想参与到同学们的活动中。
梁书寻笑了笑:“我觉得我可以帮助你。”
这时,梁书寻停下脚步,颇有风度地对玛依拉说:“我作为学校街舞社团的负责人,想正式邀请你作为社团的化妆师,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一员,不分彼此,但是,我需要先试一下你的化妆技术,你愿意吗?”
玛依拉顿时受宠若惊,她连连点着头,用语序混乱的中文说着:“当然,当然愿意,无论你的测试,一定,我,都可以!我可以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完全变成。”
梁书寻:“你确定你的化妆术哪怕是最亲密的人也分辨不出?”
玛依拉:“不,不,没有绝对,会有偏差,但是,黯淡的光线,掩盖住细节,如果身材不同,办法也有。”
梁书寻沉思了片刻:“你见过学生会主席庄子尧吗?”
玛依拉:“见过,但是,他照片,需要,我,多角度照片。”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梁书寻的大脑高速运转,一个冒险的计划渐渐浮现。
一阵秋风从身边吹过,梁书寻对玛依拉说:“我需要等待一个时机,我需要你把我变成他。”
距校园文化节开幕还有15天。
这天傍晚,庄子尧嘴上缠着纱布,走进了一家光线昏暗的咖啡店里。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地摇摆着,并不停地用手机照着镜子。
那不是真正的庄子尧,而是玛依拉将梁书寻化妆而成的,同时,玛依拉还用一双鞋底超薄的平底鞋降低了梁书寻的身高,她还提示梁书寻:“尽量坐着,不和他人,站立,共同站立。”
梁书寻请徐航帮忙提供情报,此刻,真正的庄子尧还在外面实习,而楼兰正在咖啡店里写作业。
看着镜子中陌生的面容,梁书寻感觉自己一定是疯了,或是精神错乱了,怎么会有如此大胆的想法。
但他又隐约相信自己在做着正义的事情,他觉得楼兰可能受到了委屈,自己一定要出面保护她。
就这样,嘈杂的咖啡店里,“庄子尧”坐在了楼兰面前。
楼兰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哦不好意思,你还是用手机打字吧,和以前一样。”
这时,庄子尧指了指楼兰的手机,示意说:“我的没电了,用你的。”
庄子尧在手机上写道:“领导照顾我嘴上的伤口,让我早点回来了。”
随后,这个伪装的庄子尧开始略施小计,他在屏幕上试探着写道:“刚才我遇见梁书寻了,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垃圾,这种人不配参加校园文化节。”
写完后,他抬头紧张地等待着楼兰的反应。
楼兰放下手中的笔,依旧动人的脸庞沉默了许久:“你要是还这样想就随你吧,我真的无所谓,看来昨天你问我的事情,也彻底没希望了对吧?”
听到这,庄子尧眼睛一转,他预感有些“情报”可以挖掘。
于是,他继续在屏幕上写着:“昨天说了很多事,你说哪一件?”
这时,楼兰将桌前的咖啡一饮而尽,清澈的面孔既有些怅然若失,也有些坚定,她的嘴唇颤抖着,说出了一句让这个假庄子尧永远意想不到的话。
楼兰:“可能我昨天让你误会了,但你问我谁最合适代表学校到市里演出,我就实话实说了,因为我也懂艺术,我真的认为街舞社团是最优选择。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心直口快,但是,如果你因为这个就认为我和梁书寻还有什么不清不白的东西,你就太冤枉人了!”
庄子尧五官平静如水地望着楼兰,心中梁书寻的灵魂却在大幅地波动着。他万万没有想到,事到如今,楼兰还会在庄子尧面前认可自己,哪怕只是不带感情的客观评价,或者说,楼兰自认为的客观评价。
回忆起昨天的画面,楼兰略带委屈与愤怒地说:“庄子尧,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可就算你再讨厌梁书寻,你因为我昨天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我甩在一边,你不觉得自己做得很过分吗?”
庄子尧的双手颤抖了一下,不小心将手机摔到地上。
他心神不定的捡起手机,然后在屏幕上深情地打出一行字:“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请别再生我气了,我们和好吧,我真的想跟你和好。”
这一行字仿佛穿越了时空,是梁书寻本人最想对楼兰诉说,却再没有机会说出的话。
楼兰显然对眼前庄子尧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他惊讶地看着他,只见庄子尧又缓缓写道:“答应我,以后咱们都别再提这件事了好吗?”
此刻,扮成庄子尧的梁书寻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与痛苦中,他已记不清上回和楼兰这样坐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了,今天熟悉的轮廓、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倔强与温柔,都让他感到一种恍如隔世的亲切与眷恋。
这次伪装,让他发现庄子尧对楼兰并不算好,同时他也明白了原来庄子尧对自己是如此的抵触。他知道,楼兰越是在背后为他说好话,他在校园文化节上成功的概率就越小。
昏暗的灯光下,楼兰望着庄子尧的面容,透过金丝眼镜,庄子尧的眼神竟显得有些忧郁,她突然觉得,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忧郁。
正当楼兰疑惑不解时,庄子尧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抱住她的脖子,隔着纱布,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在亲吻的瞬间,楼兰感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错觉。
庄子尧在手机上写道:“我先回宿舍了,晚上在联系。”随后,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每当梁书寻孤独或是痛苦时,他就会感到隐身人的存在。长期以来,他觉得隐身人对他的态度已逐渐从生疏变得友善。
那天夜晚,若有若无地欢笑声仍在校园里不停地传递着,零星的灯光点缀在操场周围,似乎年轻人的世界中,永远没有黑夜的降临。
梁书寻独自坐在排练室的钢琴前,他伤感地对隐身人说:“我还爱着她,我就不明白,在我手中那样宝贝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别人那里就受委屈了呢!”
这时,空气中缓缓传来了隐身人的声音:“当你被鳄鱼咬住时,最正确的做法是放弃那条腿,这是公认的‘鳄鱼法则’,因为死缠烂打只能失去更多。”
梁书寻低下了头,他卑微地诉说着:“道理我都懂,我不应该一直沉浸在回忆里生存,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可是为什么理想、现实、事业、爱情,我从来都学不会平衡,只有不断地失去啊?”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感到了无限的悲伤与绝望。
这一次,隐身人依然没有任何安慰,但也依然给出了有用的提示,他用他那厚重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说:“你觉得你现在面临的困难,是大多数学生都会面临的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不用你最擅长的事情把它展现出来呢?”
话音刚落,梁书寻顿时站了起来,仿佛突然获得了某种来之不易的灵感,他无意间将手指压向琴键,在黑夜中弄出巨大的回音。
他激动得大声说道:“我有办法啦!我知道怎么能在校园文化节上战胜别人了!隐身人,谢谢你!”
这时,梁书寻上前拉住隐身人的手,和他一起走到排练室的中央。
梁书寻如释重负地笑着:“这段时间以来,你给了我太多的启发,我知道,你也是一个舞蹈高手,我们一起跳支舞吧!”
梁书寻和隐身人共同挑起了爵士舞,那一刻,他们像是一对心有灵犀的好朋友,互相扶持着,慢慢走出人生的低谷。
虽然镜子里,只有梁书寻一人在全神贯注地舞动着。
(七)舞者的灵魂
距校园文化节开幕还有10天。
深秋将至,雾气渐凉,清爽的天空高高地悬在上方,让人觉得无限遥远,仿佛天空深处还有另一个世界,平行演绎着相似的故事。
这天在排练室里,梁书寻、徐航和全体成员抱膝围坐成一圈,一同探讨着校园文化节的“参赛方案B”。
梁书寻的精神面貌已基本恢复了原有的朝气,重新变回了那个对艺术充满向往的小伙子。
他对街舞社团的全体成员说:“长期以来,街舞社团占据了我们大学生活的多数时间,我相信各位都曾遇到过跳舞和学习发生冲突的情况,但是,这一定不是我们独自面临的问题,而是当代大学生共同需要的抉择。”
话音刚落,一个体型偏胖、带着眼睛的男社员就赞同地说道:“对啊,团长,刚上大学时,我一直以为只要高考结束了,我就解放了,可好像直到现在都没有解放。”
另一位瘦小的长发女社员也娇声回应着:“原以为上大学后,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包括那些儿时的梦想,可如今,如今,”
梁书寻笑着补充:“如今却发现,所谓兴趣、特长,也许永远只是我们生活中的配角对吗?”
这时,他站了起来,在排练室里一边晃动着舞步,一边声情并茂地说:“好在我们还是幸运的,因为在现实降临之前,我们还有用舞蹈展现自我的机会,所以我想在校园文化节上,通过我们的舞蹈,来表现当代大学生共同面临的矛盾,那就是理想与现实的权衡。”
听到这,大家纷纷用力地点头,只有徐航若有所思地对梁书寻说:“你说得对,这样确实更能引起观众的共鸣,但我们只剩10天了,总不能再重新排练吧?”
梁书寻泰然自若地摇了摇头:“当然不必,我们前期训练的基础动作都可以保留,还是以hip-hop(嘻哈)风格为主,融入urban(都市编舞)元素。唯一不同的是,我想在此基础上加入荧光舞。”
这个概念顿时引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他们都知道,荧光舞是利用特制服装舞动产生光圈的一种新型舞蹈,目前国内还没有大规模普及,在校园中更是史无前例。
梁书寻继续解释道:“这个方案并不困难,我们只需重新排列一下编舞,黑暗中,穿荧光服的社员扮演‘理想’,用电音伴奏;当聚光灯打开后,穿普通服装的社员们则扮演‘现实’,用钢琴伴奏。我们还有10天的时间,足够做这些准备了。”
街舞社团的成员们大都赞同梁书寻的创意,也对未来的表演有了更强烈的渴望,但就在这时,大家仿佛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什么,整个排练室也再次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徐航挑明了问题所在,他尽力装作轻描淡写地对梁书寻说:“现在我们缺一个钢琴伴奏。”
梁书寻坐在地上犹豫了很久,然后自言自语了一句:“会有办法的。”
他的眼神,似乎还在幻想着一个和爱情有关的奇迹降临。
距校园文化节开幕还有5天。
已是上午,彻夜未歇的暴雨仍拍打着冷清的图书馆,阴沉的天空暗流涌动,稠密的乌云像一只幽怨的巨兽,在肆无忌惮地咆哮着。
楼兰和庄子尧在自习室中复习,此时,庄子尧已摘掉纱布,可以小心地开口说话了。
他的音色又尖又长,很难想象这样的声波是从一个男生嘴里发出的,他对楼兰说:“我突然觉得,梁书寻是很适合夺冠的。”
楼兰疑惑地抬起了头:“你不是说不提这个了吗?”
庄子尧如僵尸一般神秘地笑了一下,眉宇间还透露着几分阴险的气息:“我听说梁书寻在招募钢琴手,你愿意为他伴奏吗?放心,我不会多心的,因为我相信你,这样如果他们夺冠,你就也有机会代表学校到市里表演了。”
楼兰思考了一阵,含糊回答道:“看情况再说吧。”
但没想到庄子尧的脸色竟一下子沉了下来,他阴阳怪气地对楼兰说:“哦,果然是这样。我就知道,你对他还有感情!”
楼兰又惊又怒:“你在说什么啊?”
庄子尧翻着书包,居高临下地叫道:“不用看情况了,我不会给你机会的,我要用我的一切手段,让梁书寻败得惨不忍睹!”
“庄子尧!你在试探我吗?”楼兰在图书馆中无法控制地喊了出来。
庄子尧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眯着眼睛说:“你觉得呢?”
楼兰失望地看着庄子尧,心里想着:天下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随后,她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图书馆,独自走进了一望无际的暴雨中。
下午,梁书寻坐在经济学的课堂中,那位瘦高的“教书先生”站在讲台上,不停地强调着期末考试是多么重要。
但梁书寻仍然学不进去,他看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又无聊地翻了翻手机。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微信朋友圈中,楼兰发送了一张与众不同的照片——
照片中,一串蓝色的水晶项链安静地挂在一颗梧桐树上,上面还有两只晶莹剔透的天鹅,相濡以沫地将额头贴在一起。
这是他向楼兰承诺过的场景!
那个情人节,他曾对楼兰说:“你看这颗梧桐树,你信不信,只要你把项链挂在树上,我就会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于是,梁书寻当机立断,径直冲出了教室,整个过程中,他甚至都没看经济学老师一眼。
与此同时,楼兰正站在那颗梧桐树旁。此时又是夕阳西下,相似的气温,相似的色调,却找不回记忆中相似的依恋。
两个月前,楼兰再也无法忍受梁书寻对跳舞的执着了,她曾想耐心等待男友真正成熟的时刻,但后来才明白,原来艺术家永远都长不大。
分手后,曾有无数个深夜,她将那项链挂在树上,自己独自坐在树下哭泣。泪水滋养了树根,爱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渐渐地,她在感情中迷失,也在感情中变得随意,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可她又是那样的要强,万万不肯放下面子,走向回头的路。
如今,梁书寻终于出现在梧桐树旁,他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眼神中充满懊悔与愧疚,仿佛他已在那伫立了数千年。
梁书寻捧着两杯金桔奶茶,举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挤出一句话:“这…这是我们最爱喝的,我好久没喝了。”
梁书寻继续支支吾吾地找着话题:“你好像瘦了,是又节食减肥了吗?我不愿让你这么拼的。”
但楼兰并未回应,只是毫不客气地接过奶茶,大口地吸了起来,这时,梁书寻才开始小心翼翼地嗦了一下自己的吸管。
此刻,那串蓝色的水晶项链仍挂在树上,二人依次绕着梧桐树,一边举着塑料杯子,一边慢慢地游走着。
他们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楼兰最先开口了,她伤感地说:“我一直想问你,世界上有比跳舞更重要的事情吗?”
梁书寻竟一时语塞,他低声地说:“我不知道,也许吧。”
楼兰无奈地翻了翻眼睛:“你看,跳舞已经让你丧失理智了,所以我当初不得不离开你!”
梁书寻也是满腹委屈:“但我一直不明白,庄子尧是学生会主席,他也是天天因为各种学生工作不学习的人,为什么你会接受他?”
楼兰:“是,你们都有学习之外的事情,可你们的本质不同,他做学生工作是基于现实考虑的,而你呢?”
梁书寻:“有区别吗?”
楼兰:“他明确想过,毕业后直接就业。当学生会主席,无论是在简历上,还是能力培养上,都是有利于他找工作。而你只是单纯地为所谓的理想跳舞,从未对自己的未来清晰规划过!”
慢慢地,地平线上的夕阳留给校园最后一抹红晕,两只天鹅与这工笔画卷再次融为一体,似乎随时都能飞往天边。
楼兰发现,不知何时,她的眼泪已消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梁书寻本能地想为她擦拭,可抬起的手却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好像有什么无形的阻力挡在眼前。
楼兰推开了他的手,她一边摇着头,一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楼兰:“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在校园文化节上,庄子尧可能会对你用一些不正当的手段,你要小心。”
梁书寻:“我怎么小心?”
楼兰:“我不知道。”
梁书寻:“除非你帮我。”
楼兰:“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重重地捶在了天地之间。
这时,梁书寻从树上摘下项链,直接戴在了楼兰的脖子上,他坚定地对楼兰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并且既然你今天站在这里,就说明你愿意帮我。”
距校园文化节开幕还有12小时。
这天夜里,街舞社团完成了上台前的最后一次彩排,也将服装、道具进行了最后的归位。大家彼此拥抱着,说着加油,说着必胜,但竞赛的高压下,每个人心中都塞满了难以掩盖的紧张。
零落的星辰照亮夜空,梁书寻将大家叫到大礼堂外的草地上,借着月光的辉映,他们一起吃着“黑暗料理”,一起回忆着从筹备比赛至今的点点滴滴。
梁书寻举着一杯饮料对大家说:“大战在即,我给你们介绍一位新朋友,他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舞者,他已经同意和我们一起登台表演啦!但是,他是一位隐身人,我们都看不到他。”
说完,他招手示意隐身人在夜幕下慢慢走来,和他亲切地拥抱在一起。
与此同时,每位社员们都开心地笑了出来,他们都以为梁书寻为了缓解大家的压力,故意开了个玩笑,又模拟了一个逼真的拥抱动作。
梁书寻拉着隐身人的手坐到草地上,这一刻,他的脸上写满了对生活的感慨。他像望着家人那样望着每一位社员,并略显踌躇地说: “这一个月来,我…经历了很多,也许对大家要求过严了。但…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真的很不错,如果平时我有照顾不到你们感受的地方,你们…别生我的气。”
晚风吹过,有的人安静地摇着头,示意说“怎么会呢”,有的人主动鼓励着社长,说着明日如何表演的豪言壮语。这是街舞社团有史以来最团结的时刻。
梁书寻的语气像月光一样平静:“明天的校园文化节,别把它当作一次竞争,因为我们都发自内心地热爱跳舞,所以尽情地享受这舞台、享受观众们的眼神吧。”
紧接着,梁书寻深藏不露地笑了笑:“对啦,还有一个好消息,我为大家找到钢琴手了,明天可以直接伴奏。她今天没来,这是她的照片。”
一时间,各种各样关于八卦的猜测传递在每名社员的脑海里。
可当梁书寻举起手机时,众人看到,那位钢琴手皮肤略黑,却渗透着一层光滑水润的气息,还有着卷帘般的睫毛和深陷的眼角。
那人竟是巴基斯坦的留学生玛依拉。
“她不但是一位优秀的化妆师,还是一位音乐天才,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梁书寻这样介绍着。
草地上,社员们兴致勃勃地聆听着玛依拉的故事,只有徐航坐在原地,忐忑地看着梁书寻。
因为只有他知道,一个更疯狂的计划正在悄悄酝酿。
(八)舞台往事
今天,是校园文化节的开幕式。
本次校园文化节将于上午9点在学校的大礼堂正式开幕。
清晨,穿越寒冷的空气,梁书寻漫步在宽敞的大礼堂中,他伸手抚摸着一排排空荡的座椅,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舞台的每个角落。
慢慢地,他走上舞台,遥望着这空旷而寂静的世界,幻想着几小时后嘉宾满座的样子。有时候,他觉得这就是自己毕生渴求的一切。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大礼堂周围很快便忙碌起来,走廊里的工作人员有序核对着大家的信息,来自全校各个院系的师生陆续填满了一串串座位。
后台的化妆间里,梁书寻已换好了荧光舞特制的服装,他不停地望着镜子,反复检查着眼角的妆容。
主持人开场的诵读声隐隐约约地从音响中传来,他慢慢喝下一杯温水,努力让自己进入最好的状态。
可就在他放下杯子时,他突然感到浑身发麻,似乎双手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几秒后,他“咚”的一声摔到地面,并撞翻了座椅,险些砸到自己腿上。
他想扶着桌角努力地站起来,然而,他的双腿不但没能支撑躯体,各种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却随着桌面剧烈的摇晃纷纷倾斜而下。
过了一会,门开了,庄子尧悠闲地走了进来。这一天,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前还带着评委的牌子,他用城府颇深的目光穿透金丝眼镜,洋洋自得地俯视着梁书寻。
与此同时,梁书寻仍无能为力地趴在地上。
华丽的衣着下,庄子尧的表情变得阴森恐怖:“麻醉剂,听说过吧?”
梁书寻双手撑着地面,努力地喘着气,他愤怒地大喊道:“你是学生会主席,为什么要用这种低级手段!”
庄子尧不慌不忙地伸出右手食指,对着梁书寻轻轻地摇了摇:“是我先用低级手段的吗?那天打伤我,害得我长期不能说话的蒙面人就是你吧?”
此刻,梁书寻望着庄子尧的眼睛,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咬着牙说道:“是的,就是我!那天我很早就躲在学校后门等你了,我打了你五拳,却没想到你会这么不禁打。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庄子尧蹲了下来,像对待猎物那样玩弄着梁书寻的头发,他将疤痕犹在的嘴唇拉成一个狰狞的笑脸:“道歉永远来的及,但你的表演却永远来不及了。”
随后,庄子尧重重关上了化妆间的房门,他来到灯光室,对工作人员说:“一会街舞社团表演时,把所有灯光调到最亮,这样观众就能更清晰地看见他们了。”
一位工作人员提醒他:“可是有一盏灯就在他们乐器演奏的位置,如果之前没吃饭的话,高温会造成低血糖,容易晕倒的。”
可庄子尧根本不在乎这些,他一边扭头走开,一边答复道:“那就祈祷他们多吃一点吧。”
化妆间里,梁书寻艰难地拿出手机,用免提给徐航打电话:“我不能参加比赛了,一会你和隐身人一起跳舞吧,你可以做到的,你可以做到的!你和隐身人一定要配合得完美无瑕。”
电话那边,徐航竭尽全力稳住大家的心态,他和全体社员围成一圈,将所有人的手放在一起,还有玛依拉的,也许还有隐身人的。他们互相激励着,彼此传递着能量。
演出开始前,徐航静静地舞台左侧的帷幕旁,此时,主持人正在报幕他们的名字。
他回头和玛依拉对视了一眼,并互相点了点头。
灯光熄灭,玛依拉在黑暗中走向琴前,将十指平放在琴键上。
电音奏响,街舞社团的表演正式开始。
激昂的音乐在大礼堂中剧烈碰撞,颤抖着每名观众的神经,荧光服在黑暗中跳动,像是黎明前摇晃的火把。舞台上,街舞社团的每一名成员将各种高难度的动作举重若轻、信手拈来,快如疾风的身姿整齐划一,变幻莫测的队形活力四射。
斑斓的荧光线条在不同图案的律动中,一次又一次地拼接出过目难忘的视觉奇观。那种张扬无畏,让人联想到火山喷发的瞬间,燃烧的烈焰仿佛能将大地吞没;那种自由写意,又让人想起穿山越岭的激流,一泻千里,撞击着巨石,直奔九天之上。
虽然观众只能看到电光构成的人体线条,可这些线条却在音乐的节拍中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这种力量是人类社会中最美好的事物之一——青春年华时一尘不染的理想。
音乐与舞蹈合二为一,似乎在诉说着一个个放荡不羁的向往,将世俗的一切羁绊通通摔碎,解放出纯真的灵魂。
突然,聚光灯骤然亮起,照亮了舞台,也照亮了每一个舞者与观众的面孔。
玛依拉钢琴的和旋从音响中传出,徐航带领着扮演“现实”的成员们悉数登场。
紧接着,根据徐航的指示,隐身人出现了。他和徐航一起跳着舞,融化在悠扬的琴声中,共同表现着面对现实的无奈与顽强。
这一幕,每个人的节奏明显慢了下来,如丝绸般唯美,如浮云般轻盈。
只有徐航知道,万众瞩目的舞台上,有一位一丝不挂的舞蹈天才,正在演绎着风姿卓绝的舞蹈。而在观众的视角中,徐航完成了一次无与伦比的无实物表演。
这一次,街舞社团已经超越了舞蹈本身,他们已跳出舞台,跳到了每一位观众的心坎里。他们用肢体的语言为观众讲述了一个似曾相识,又渐行渐远的童话。
聚光灯不断地闪耀,将舞者们各式各样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庞大的黑色轮廓不断地变换着,似乎包揽了这场表演的全部气场。
那种气场,像一颗种子,在破土而出的一瞬间,为了冲向天空,凝聚着无穷的蓬勃渴望;又像一颗苍老大树,将年轮埋在内心,穷尽一生,为世人撑起一世荫凉。
现场的观众激情澎湃地呐喊着,掌声如浪潮般此起彼伏。男生们有的挥着拳头在台前助威,女生们有的热泪盈眶地拿出纸巾,就连一些年迈的老师们,也在不停地欢呼,仿佛找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灯光再次熄灭,“理想”与“现实”开始不断地切换,让人难以分清生活的真实面目。
观众们纷纷站了起来,他们跳着、叫着、摩拳擦掌着、跃跃欲试着,似乎这场表演让大家对生活更加热爱,对未来更加期待。
只有庄子尧一人仍坐在原位,透过金丝眼镜,阴沉地盯着舞台。
正当全场的热烈氛围进入高潮之时,玛依拉却渐渐觉得身体不适,猛烈的灯光炙烤着她全身的每一寸皮肤,让他觉得头晕目眩,整个身躯也开始不停地摇晃。
突然,她从琴椅上摔了下来,双手摊开,晕倒在舞台上。
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这一幕,徐航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表演,他在数千名师生的注视下,快步冲到玛依拉身边。
这一幕,徐航将玛依拉轻轻地扶起,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这一慕,徐航对玛依拉大声喊道:“楼兰!楼兰!你醒醒,你能听到我吗?”
灯光下,徐航撕下玛依拉脸上贴着的“皮肤”,原来,那个弹钢琴的女孩子一直是楼兰,演出前玛依拉将她化装成了自己的模样。
灯光下,徐航也撕下了自己脸上的“皮肤”,那个人,是梁书寻。
故事回到2天前。
夜晚,排练室里,梁书寻和徐航讨论着“参赛方案C”。
那一天,梁书寻和徐航介绍着玛依拉的情况。
梁书寻:“楼兰会为咱们伴奏,但不能让庄子尧看见,否则我们就没机会获胜了。”
徐航:“要找那个巴基斯坦同学把她化妆成别人吗?”
梁书寻:“对的,化妆成玛依拉本人就行,庄子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台上的南亚留学生就是楼兰。”
徐航:“其实如果庄子尧想要黑你,有个办法可以让你继续比赛。”
梁书寻:“什么方法?”
徐航:“我们互换,用玛依拉的化妆术。”
梁书寻:“我不能让你为我做这样的事。”
徐航笑了笑,他对梁书寻说:“其实,他的嘴是我打伤的。”
梁书寻惊讶地看着他。
徐航:“我只想为你出一口气。所以如果他真想下手,受到惩罚的也应该是我。”
徐航接着说:“到时候上台的仍是你,和隐身人跳舞,只有你能做到。”
比赛开始之前2小时。
玛依拉:“坐下,你们,我,化妆。”
梁书寻抱起楼兰,冲下舞台并向医务室跑去。
这天的校园,仍像一幅寂静的油画,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他奔跑着,抱着楼兰,公主抱,再次路过曾经的人工湖和梧桐树,似乎二人从未分开。
楼兰躺在医务室的床上,憔悴的容颜流露着几分楚楚可怜。
上午的阳光洒满窗台,校医为楼兰注射葡萄糖,吊瓶中的液体慢慢流进她的血液,让她渐渐苏醒过来。
看到楼兰微微睁开的双眼,梁书寻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笑着对楼兰说:“你又没吃饭,对吗?你的节食减肥法。”
楼兰在朦胧中虚弱地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她突然坐了起来,对梁书寻说:“你的比赛怎么办啊?你完全可以让工作人员带我来的!”
这一次,梁书寻轻轻拽住了楼兰的手:“你不是问过我,有没有比跳舞更重要的事情吗?现在我想说,我终于找到答案了,那就是陪着你。曾经有一次,我在你和跳舞之间做出了让我后悔终生的选择,但我保证,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楼兰看着梁书寻认真的模样,一股暖流顿时涌上心头,她用另一只手抚摸着梁书寻的手腕,对他说:“其实,我知道那天是你化妆成庄子尧的,你的眼神很特别,我一辈子都能认出来。”
这时,梁书寻和楼兰同时笑了出来,可是,笑着笑着,二人却又同时哭了起来。
梁书寻立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并为楼兰擦了擦眼泪。
楼兰一边哭着,一边说道:“我们回不去了,对吗?”她继续抽泣着,“真的吗?我们真的回去了吗?”
但梁书寻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楼兰紧紧地抱在怀里。
梁书寻用擦过楼兰眼泪的手,又习惯性地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无意间,将他们的眼泪融合在一起。
二人就这样相拥在医务室的床上,共同抱在一个没有舞蹈、没有学业、没有生存压力的狭小空间中。
(九)永别了,隐身舞王
校园文化节闭幕后的第十年。
炙热的阳光洒满繁忙的街道,各式车辆拥挤地堵在路边,为了前方狭窄的路口,趁绿灯尚未熄灭,奋不顾身地竞争着。
中午,梁书寻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系着深蓝色的领带,坐在奶茶店的柜台前,怡然自得地喝着一杯金桔奶茶。
这时,一个悦耳动听的空灵声音从背后传来:“老板,一杯金桔奶茶。”
随着熟悉的声线,梁书寻慢慢回过头,看到一位穿着黑色工作服,配着黑色短裙和高跟鞋的女性正站在身后。
那个人,正是楼兰。
二人已是多年未见,可在回眸的那一刻,时间突然放慢了,似乎仍有几颗小星星从他们眼里闪过。
梁书寻和楼兰一起喝着奶茶走在街边。
看着梁书寻的打扮,楼兰不禁夸赞道:“很帅嘛,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见你穿西装。”
梁书寻也配合地笑了笑,那种微笑,既有豁达,也有怀念。他对楼兰说:“工作需要嘛,毕竟我现在的工作不是跳舞,其实,已经好久没跳了。”
提到跳舞,无数回忆再次涌上楼兰的心头。
此时的她依旧直率:“是啊,我也是去年搬家时才发现,我的钢琴已经走音得快报废了,你还记得当年咱们一起...一起表演的时光吗?毕业后才知道,大学时无忧无虑的生活才是最美好的岁月。”
梁书寻点了点头:“如今回忆那次校园文化节,包括后来咱们一起代表学校到市里演出,我经济学挂科、重修,都不算什么了,但在当时,简直都是天大的事情。”
二人继续走着,仿佛有太多话题成群结队的挂在嘴边,但这些话题又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堵在了门口。
树荫下,楼兰俏皮地问道:“你最近,工作呀,情感呀,都有进展嘛?”
梁书寻:“工作还可以吧,情感,这个不急。你呢?”
楼兰看着梁书寻,然后轻轻地说道:“我要结婚了。”
梁书寻顿时睁大了眼睛:“哇,恭喜啊,真的,我,我是,我是说非常,真的祝福你,挺好的,挺好的,该来的总会来的,不不不,我是说,幸福总会降临的。”
当梁书寻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心中对楼兰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爱恋,这份爱恋封存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虽已时隔多年,但每次漫不经心地触碰,仍会掀起一阵久久难平的隐隐作痛。
楼兰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她犹豫了一阵,然后说道:“对啦,今天在这遇见你,也是缘分,我一直随身携带着这个。”
这时,楼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串蓝色的水晶项链,上面有两只晶莹剔透的天鹅,它们的额头仍相濡以沫地贴在一起
楼兰轻轻咳嗽了一声,掩盖自己偷偷颤抖的声线:“以后我可能不会再戴上它了,所以,就放在你这里,留个纪念吧。”
楼兰的未婚夫把车开了过来,梁书寻站在街边,目送着楼兰上车的身影。
楼兰打开车门,回头对梁书寻最后笑着告别。
几片花瓣被微风吹散,汽笛声仍在回响,天空中有一群鸽子在安静地盘旋。
这一刻,梁书突然抬起了双手。
喧闹的街边,只见他对着楼兰张开左手手掌,在面前平行划过,假装眼前有一面玻璃,随后,他右手在“玻璃”的不同位置上连续拍打,仿佛那玻璃真实存在一样。紧接着,他双臂在胸前快速地交叉缠绕,好似有绳索缠住了他的双手,让人觉得那些绳索也是真实的。
一切又回到了从前,那一天,在排练室里,他穿着宽松而随意的上衣,站在学校街舞社团的全体社员中间,对大家说:“也许在我们的生活中,总会有这样的玻璃或绳子,看不见,摸不到,却又真实存在,阻碍了我们的理想和现实。但是好在我们有这样一个集体,让我们在此,共同实现有关跳舞的梦想。”
伴着蓝天的光芒,楼兰突然关上了车门,她挥手将手提包甩向远方,朝着梁书寻跑了过来。
她一边跑着,一边甜美地笑着,再次为世界拂过一缕春风。
人海中,楼兰冲破了梁书寻面前的“玻璃”,跳到他怀中,与他拥吻在一起。
人海中,梁书寻也挣脱了“绳索”,他抱着楼兰跑向远方,和以前一样,公主抱!
他们再次跑回了记忆中的校园,而楼兰脖子上仍戴着那串蓝色的水晶项链。
理想,现实。
楼兰的未婚夫把车开了过来,梁书寻站在街边,目送着楼兰上车的身影。
楼兰打开车门,回头对梁书寻最后笑着告别。
梁书寻也随即复制出了相同的微笑。然后,他拿出那串蓝色的水晶项链,慢慢地,戴在胸前。
楼兰离开后,梁书寻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但他的神态依然平静,和以前一样,不把任何情绪写在脸上。
深蓝的天空笼罩着这座忙碌的城市,梁书寻静静地走在街上,望着周围奔跑的车辆。在这座大城市里,各种所谓奋斗的轨迹随处可见,但不知为何,却再也找不到一片让人潜心静气的人工湖;他抬起头,潮水般此起彼伏的高楼一直延伸到天空尽头,但他却再也看不到一颗能让人寄托情感的梧桐树。
他继续走着,走着,看着大楼门前来来往往的人群,他情不自禁地苦笑了出来,他在心里默念着:“可能,我已经和这些人一样了吧。”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两扇玻璃门中呈现出无数个他的身影,一瞬间,他好像又看到了什么。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不,不一样,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曾有他。”
那一天,梁书寻独自一人加班到很晚很晚。下班后,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挤进地铁。
轰鸣的车厢固执地摇晃着,他脱掉西服外套并折叠在手臂上,又缓缓解开衬衫的前两颗纽扣,心力憔悴地斜靠在细长的握杆前。
模糊的面容透过车窗,反射在漆黑的隧道里。冥冥中,他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他在心中默默地对那个少年说:“也许每个人,都有一些曾经带给我们无限美好,但如今又不得不永远搁浅的梦想,看来跳舞已经不能是我这辈子的职业了。”
“你知道吗?我羡慕你,真的很羡慕你。你现在还可以重新选择未来的路,其实无论哪条路,只要对得起自己的本心,就没有对错、优劣之分。”
“隐身人,再见了,再见了,我想你,但我知道,我们永远不该再相见了!希望你在世界的另一端,继续实现着我未完成的梦想,成为我心中,永远的,隐身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