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时光中总有那样一条光线
靠念想存在着
每次迈过它清纯之气便扑面而来
哪怕在记忆中迈过
我写过很多故事,大多数都是这几年在外面游玩所留下的念想,但是慢慢地总感觉还有一处灵魂等待着与我的交流。总有这样的感觉却无法知道是谁的呼唤,第一次在南浔古桥上仿若听见的是另一片光景,那样清晰却永远想不起那是在怎样的时刻所见到的场景。甚至开始想是不是前生去过的地方,一直到最后才大彻大悟,那片光景早就写进了我的血液中,以至于无处不在,却又无从想起。
我曾无数次提到水波荡漾,流水潺潺,因为在命中我就与水有了不解的情缘。江南水乡,无处不在的溪流江河,眼所到之处半壁被清江绿水环绕着,从小搬过几次家,但无论去往哪里都常伴湖泊左右。从家出发不过数十步就是一条清晰的小河,无聊的时候,落寞的时候我就会在河边的柳树下坐着,有时候会很长时间,看着日头缓缓下去,将湖面染成红色,甚至看到水中月的争相呼应,一直到母亲大声喊着我的归去,那段时间是一个悠长的过程。我总是到那儿去,其实不过为了逃避一个世界到另外一个世界去。
水滋养了所有在它身边的生命,每日,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的时候渔民就早早的出去作业,朝霞才刚刚洒向大地的时候他们便已经满载而归,我喜欢清晨的湖水,宁静而又温柔。所以我经常会在很早的时候就守在湖水的旁边,渔民划着小船从我身边经过,我不言他也未语。很长一段时间一早从我身边划船经过的是一对老夫妻,双髻的白发在早晨的微光中显得格外耀眼。大爷狗搂着背趴在船头,收拢着撒下的网,大娘轻轻摇曳着双臂摆动着船桨,很少听到他们的对话,但是默契度已经在岁月中展露无疑,船前进的速度与大爷收拢撒下网的速度可称完美。也有很多次的下午见大爷带着自制的鱼竿蹲坐在杨柳树下垂钓,他一直那样坐着一动不动,我一直那样坐着一动不动,时间在他脸庞将故事雕刻的清晰,皱纹爬满他的侧脸一直延伸到领子里,举着鱼竿的手更像是一根枯枝,眼睛一直盯着水面就像拉尔的雕塑一般。或许他看见的我也是一样的。
离我每次驻足的地方不远处便是一处清洗台,太阳展露头角的时候那边可真是热闹着,邻居们道着早安,忙活着手中的家务,或清洗蔬菜,或摆弄衣服,晨起的洗漱...更早一些,太阳光还不算明亮,只能借助剩余的月光的时候我总能听见清洗台处那哒吧哒吧锤洗衣物的声音。月色的朦胧下我看不见蹲在那边身影的脸庞,我不止一次的想象着是怎样的人家会在这样的时刻便开始一家的家务。是那年迈的妇人习惯性的早起,还是那不曾出嫁的姑娘帮家里分担家务,我到现在还不得而知。
湖面的景色永远在跟着光影而变化着,幻影幻现。水面的波光在月色的反衬下也是变换多端,我想世间怕是再没有像这样善变的景色了。我从那时候才开始直面死亡,并且一直思考着关于生与死,这样想了好几年,终于有所明了。关于生死决然不是一个人的事,离开的人的有着自己的无奈,旁观的人更有着不可言说的痛楚。所以这样我们一直在期待着被爱,又害怕着失去。死亡是一种念想的延续,用曾经的爱慢慢积淀出的漫长的念想,然后所有的疼痛都在不断的折磨着你,而你束手无策。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不再看到那位大爷,太阳未出来的时候没有见到他,下午也没见着他在河边垂钓,陪着大娘收网的是个年轻人,像大爷一样勾着背在船头,但是手脚明显要较之前更加敏捷,大娘划动船桨的速率也快了很多。那段时间我起的更早,生怕错过前来收网的大爷,整个下午都会蹲坐在杨柳树下,期待着大爷熟悉的声影突然的出现。好在没有几天大爷还是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杨柳树下,我记得在我离开那里之前,他还在那里。
剩下所需要面临的问题就是怎样活了。这却不是在某一个瞬间就能想明白的事情,怕是活多久就需要思考多久,就像伴你终身的魔鬼或恋人。所以数十年过去了我还是习惯性的去到那美丽的湖畔,去老树下默坐,呆想,推开耳边的嘈杂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窥看自己的心魂。太阳在水中升起,所有的一切都像被赋予了新的血液,生活中也像是这样,在衰败的时候总是会接受新的洗礼,让生命重新充满生机。
除了站在岸边,我还会时常去捣鼓家里的那条小船。那个时候小船就像现在的小车一样普及着,水路是那个时候的主要交通枢纽,搬运农作物都得从水路,赶集也要走水路,那时候水中摇曳的船只比比皆是,来往船只的相互打招呼也是独具特色。这两年道路的不断修建让水路逐渐消失了。
我划着小船一直向前,水面被船桨激起一瓣瓣的涟漪,在夕阳中慢慢淡去。偶尔会遇上对面缓缓而过的船只,船上的人总会细细的打量着我,我会听见他们小声的议论着我,认识我的我知道他们议论我什么,不认识我的我也会知道他们在议论着我什么。那个时候我反而会有些许的恐慌,将手里的船桨摇的更快。当你自身脆弱的时候你就想着竭尽全力的去保护自己,哪怕是任何潜在的小小的威胁你也会竭力去躲避。
两岸的垂柳这个时候就成了我的保护墙,将我和农田里的农民隔开了,很长时间我都是一个人,摇着手里的桨,感受着一个人的感受。我会思考很多若有如无的东西,生命存在的意义在于哪里,当他凋亡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是在我记忆中的很多东西都是确实存在的呀,那些好的坏的记忆总归会有一个藏身之所,就比如是将记忆雕刻在水晶球中一样。生命的终结那颗盛满记忆的水晶球又去了哪里呢?
有时候我划着船停在水面上就忘记了时间的流失,一直等到夜色漆黑,尤其是在农历的月初,天空中连月牙都不存在,漆黑的夜反倒衬托出璀璨的星河。周遭阴暗的瓦屋,堆积物,好像会突然从中窜出儿时害怕的鬼怪,或者水鬼之类的。但突然发现心中对于鬼怪的害怕已远远不及现实生活中的磨难,心中一直思考着人心里所能承受的疾苦的极限。黑夜的河反而变得没有想象中那样漆黑,斑驳着点点星光,极目而去,又好像一支又一支的蜡烛,又能看见哪一只快要熄灭。想及此,惶恐瞬间袭来,若心中的蜡烛熄灭了是不是整个世界就黑暗了。明明不惧怕黑暗,这样的忐忑又从何而来。很多次我都很晚回家,母亲就会拿着手电筒在河岸边上等我,她将手电筒对着我远去的方向,我总是远远的就能看到那束光,我只要朝着那束光不断的摇动双桨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当那束光出现的时候,身边的鬼怪也全都在那一刻消失不见了。
那段时间我一直住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得感谢那段时间,感谢自己曾经独自面过自己的小世界。我常想在这样无垠的大千世界之中,至少每个人都要守得一片自己的草原,哪怕这个草原小到一个书房,一张书桌,但是一定是需要这个小小的世界的,至少在你需要思考、神游、忧伤甚至忏悔的时候有个归处,有个至少不会被打扰的小小方寸之地。如此,才能证实自己的确是个独立的人,作为人才有了意义。因为这个小小世界,即使大千世界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之际,我们才可以用清明的心灵来审视;即使外面举世狂欢、众乐成城,我们也能够超然的自省。这样的小小世界当然无疑最好的就是书房,因为那里收藏了无数的伟大的灵魂,一切有意义的阅读都是与时代中伟大灵魂的一场交流。
我能忆起的是当我一路向前的时候总在牵挂着什么,到底是什么我却忘了,当时间轴不断拉长之后能记住的却是当时的感受。小船向前摇曳,我期待着能够穿梭在每一个桥洞,就像翻越一次又一次的磨难。
愚钝的我到如今才想到,当年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多么的傻蛋,这样的问题又给深爱我的人造成了怎样的麻烦,尤其是给母亲造成了怎样的绝境。
母亲的伟大不仅仅在于疼爱我,更在于她对我的理解。她知道我内心有着怎样的苦闷,对于我这样的苦闷她却无法插手,他知道对于这样的我来说她不该阻止我去往外面,我总是可以听到她说:出去走走挺好的,记得早点回来。时至今日我才体会到她说这样的话心中是有多少的无奈,她该怎样去想待在河边的儿子在想什么,每次回来又像是魂丢在河边一样,失落的搭拢着脑袋。她知道她不该问,只能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给我将冷透的饭菜再次加热,她精心制作的晚餐我都是几口将就。她知道她需要给我一点时间,或者给我足够多的时间,只是她不知道这样的过程需要多久。每次站在河岸,看着我依靠着大树什么都不做,或者看着我坐在小船上摇动着双桨,将小船驶向远方,而这之后她又在做些什么,我很少回头,我知道她就站在哪里,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或者她经常不曾离开。
河边的树密集的很,有一回我划着小船往回去,夕阳将我的倒影拉的很长,我忽的看到树荫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母亲站在不远的树底下看着我,我将船慢慢的摇过去。我载上母亲,她坐在船头,我在船尾,我没有说什么,母亲也尴尬的什么都不说,就像犯了什么错被儿子知道了一样。一直快到岸边,母亲才对我说:这样挺好的,划船出来散散心,会好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将这句话记得这样的深刻,一直到许多年之后,我才慢慢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母亲的这句话其实并不是说给我听的,那是她说给自己听的,是怎样的心境才会说出这样无奈的话语,我现在想起来就仿若看到母亲跪在佛前祈福,嘴里不停的默念着那句话。这是怎样的心神不宁坐卧难安,还有痛苦与无力,这是她最后的祈求,当一个人真正到了无计可施时才会祈求上苍能够收敛对她的“惩罚”。
多少年之后,我才能够断定,以她的性格,以她的坚忍,那些我离开后的白天与黑夜,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她想要陪在我身边,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够,她只能够不断对自己说:反正我不能不让他出去,不管怎样都好,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这样的苦难也只能够我来承担。但是终究还是难以平复自己的心,那种牵挂扯动着她的每条神经,她拗不过自己的身体,脚步移向河边,一直站在那边,眼睛看着儿子离开的方向,一直盯着那里。
这样的一切都在煎熬着母亲,而她那不懂事的儿子却从来没有考虑到,他仅仅自闭着,仿若世间最大的磨难只给到自己,可是他从来不曾想过这样的疼痛在母亲身上是加倍的。现在的我责备着母亲,责备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为我想想呀。
有一年,中秋刚过,秋风翻动着红透的树叶,我站在河边,听见水边洗漱的邻居说到:这条河至少也有十里路吧。我的心猛地一颤,自小在这条河边长大,可是我却从未曾知道这条河会有这么长。那个寻找儿子的母亲,日夜间走了多少焦灼的路才能够找到那不让人安心的儿子。我以为这条河遍布的是我摇动双桨留下的划痕,原来那岸边的小路也是布满了母亲的脚印。
4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这句话从徐志摩口中说出,我知道于他或许没有涉及到生死,但是仔细思考之后用这句话来表示生死却是极其的恰当,甚至有考虑过作为墓志铭。
如果死是一次性完成的,那实在是太可怕了,这也是一直所不能忘怀的,一直不能越过的坎。死,理应是一步步完成的,对于死亡的思考应该围绕在所有人身边的,恐惧的事不应该是回避,而是面对,思考透彻才能够真正跨越恐惧。死,应该是一步步完成的,这就是说,我正在轻轻地走,灵魂正在离开这个躯壳,一步步的在告别这个世界。我知道我还年轻,或许思考这样的问题还尚早,可是“死”的神秘存在却一直吸引着我。就仿若那冬日里午后的阳光饱含着母亲的温暖,那夏日的晚风夹带着父亲的呼唤一样。
生命的开端最是玄妙,全然的一种概率事件,涵盖无数的情况,在这样的概率下所有的精心安排都是枉然,一种情况引出另一种情况,顺理成章,而后天衣无缝,一来二去便有了一个神秘的生命。就像是一部小说,一部画面感十足的场景。一朵开的正艳的鲜花,一个孩子蹲坐在它的面前,太阳正慢慢落下去,余辉洒在湖面,洒在一条小径上,玩累的孩子沿着小路往家赶去。于是便有了一户房子,孩子的母亲正在门口张望着,便有了父亲,正在伏案工作,亮起的等辐射出城市,而后便有了世界。一切的源头只是一朵花和一个蹲坐的小孩,最终小孩也会思考起这最玄妙的开端。好像一切都是无缘无故,事实不也正是如此吗?想到如此,就好像每一个孩子都是被上帝随手丢下来的一样。
对于我而言,上帝将我丢在一个和谐的农村,在两棵柿子树下学会走路,夜晚村子里除了风声或者狗叫声便再无其它,慢慢认识了月光下的银带叫做河,能长很高的叫做树,树上有鸟儿的家。对于这个世界最初的认识就像这样简单,也如此印象深刻,复杂的世界尚在远方,或者,它就蹲坐在那安恬的时间四周窃笑,看一个稚嫩的生命慢慢睁开眼睛,萌生欲望。
我永远记得门口的那条夹巷,看见那个稚嫩的孩子在蹦蹦跳跳,从台阶上一会儿跳上,一会儿跳下。朝阳与落日映射出他顽皮的影子,树叶在微风中抖动,花儿就开在他的身旁,湖水净化着他的灵魂,青山给了他无尽的幻想。那个孩子见着眼前的一切,又好像一切见不着。一切就好像存在于杯影之中,若影若现。我这个生命的开始就这样被精心策划的开始了。
我时常会走进记忆的弄堂,像一个失忆的少年找寻过去的点滴,但是我找寻的到底是什么?回忆?那又是怎样一回事?
如果我能够瞬间去到很远的地方,远到二十光年的距离,我倘若站在那里可以看见我们的地球,可以看见我们每个人,那我是不是看到的还是那个站在台阶上蹦蹦跳跳的孩子,还是那条夹巷,那里还有两颗柿子树,所有的一切将会重演,我将会看到我经历的一切。生气也就只是在我们的观察之内了,就像我们见着的无数的星星,哪些其实早在亿万年之前就消失了呢?就已经“死亡”了。
大千世界中我们不过是不断被条框所限制,被时间所限制,被时空所限制,被习惯性的思维所限制。谣言般的舆论让我们深陷实际,让我们在白昼的磊落下尚不敢妄为,这一切让僵死的规则畅行无阻,在实际中消磨掉神奇。所有人的言行举止、思绪、梦想都被程序化。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上黑夜,在黑夜的庇佑下开始妄为的思想,在尘嚣稍息的夜,在这里游逛。参与每一个梦境,看所有放弃了尘世角色的幽魂在夜的天空和旷野中揭开另一种戏剧。就像穿行在村子里的风,串联起夜的消息,趴在沉睡着的窗口,看另一个世界,那个没有被限制的世界。那里的树是红色的,鱼还在空中飞行,我可以听见花儿的密语,可以看见受伤的大树流出鲜红的血液。就像执笔写字的每一个作者,灵魂早就已经逃离条框的限制,用手中的武器来描述另一个自由的世界,其间拥有如此多的乐趣。
即使世界的规则很多,我们依旧需要勇气来打破这样的僵局,哪怕用猛烈的孤独,开始伟大的历程,生活中最可怕的东西可属是“习惯”了。“习惯”这种东西悄无声息的开始,却悄悄的将你改变,多少有趣的灵魂被埋葬在庸碌的习惯之中。时间最长的一次,我大约有半年的时间没有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去静思,最多的可能就是帮助别人写点短文,时间一天天流逝,我全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存在。可见“习惯”的力量是有多大。
世界是其妙的,在条框中也要保持住那颗有趣的心脏。我们努力的弄清楚世界,这并不意味着能够将世界变得更好,但可能让你在看清楚这个世界是个怎样的世界后,把自己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