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期间,我感受特别深刻的有两件事情。
一个事情是,腺样体肥大是10岁以下孩子的常见病。虽然这里是妇幼,但是整个耳鼻喉的住院部搞得跟儿科住院部似的。几乎都是孩子,只有极少数的成人患者。我们同个病房三个男孩,全部都在4岁左右,都是妈妈陪住院。一个是切除腺样体,想想和另一个孩子是切除腺样体和扁桃体。因为年龄相仿,孩子们也就慢慢玩到了一起。
另一个事情是,对孩子而言动手术已经是一件挺让他们紧张和害怕的事情了,妈妈情绪上紧张和慌张、言行上的说教和吓唬其实都会令孩子更不安和恐惧。只有妈妈的稳定才能够抱持住孩子的情绪,给予孩子他需要的安全感。
住院的第一天。我觉得我们的运气很好。
首先,想想做验血的常规检查。排在我们前面抽血的小女孩,因为抽过几次血,对于这个事情已经很淡定了,没有任何的哭闹。想想看到前面的小朋友这么淡定,他也就没有那么紧张和害怕。他自己被扎针的时候,似乎那一下的疼痛也没有让他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我们很顺利的完成了这个过程。
然后,同一个病房的两个小男孩都是这一天下午做手术。所以我和想想看完这两个小朋友手术后的反应和操作流程,等于有了些心理准备。手术结束后,孩子回到病房需要马上接上心电监控的仪器,要吸氧和做雾化。
只做腺样体切除手术的孩子做完手术被推回病房后,因为麻药的作用一直在睡觉。护士和妈妈对他的护理过程都很顺利。孩子醒来后也没有明显不适,一切都很正常。
同时切除腺样体和扁桃体的孩子做完手术被退回来后,因为麻药的作用没有完全清醒,但是扁桃体的切除让他感觉很痛,所以一直在哭闹。孩子迷糊中一直叫着:“我好痛啊!我要回家!我要爸爸!”,然后他挣扎得非常厉害。
护士因为孩子持续的哭闹也开始变得有些急躁和强硬,因为孩子的挣扎很容易就把监控仪器的电线扯掉,而且还不小心踢到了护士几下。护士对孩子严厉地说:“你踢我有用吗?!不要大声哭喊,伤口会流血的!”
护士教妈妈如何夹住孩子,控制住孩子的挣扎。妈妈既慌张又努力地手脚并用地夹住孩子,嘴上也一直叫到:“你别动!不要大声叫!你一直动线都要被扯掉了!你一直叫伤口要流血的!“
孩子此刻的状态其实是不清醒的,那种状态就像大人撒酒疯。但是他可以听到和感觉到身边的人的情绪,他开始凭着本能用力挣扎和叫喊着。
我和想想目睹了整个过程,对我们而言都挺冲击的。我跟想想说:“弟弟做完手术感觉很疼、很害怕。看到他妈妈就想到了你,妈妈感觉很心疼他。妈妈想过去帮忙安抚他。可以吗?”想想点点头。
我走到了孩子身边,不断的抚摸着他的头,倾听着孩子的感受。我说:“宝宝真的很害怕,很痛。对不对?我们都知道都知道”、“宝宝很想找爸爸,很想回家,不想呆在这里。”我知道他现在意识不清晰,但是我相信倾听的能量会被感知到。然后对妈妈说:“我知道你很慌张,你的慌张会让孩子更难放松下来的。”护士出去叫爸爸。爸爸这个时候也被破例叫进来帮忙安抚孩子,妈妈表现得手忙脚乱,我还帮忙抱起孩子,让妈妈和爸爸调换位置。当我把孩子放到爸爸怀里的时候,孩子很快就安静下来,昏昏睡着。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想想也默默挪到我身边,站在旁边。
后面的这个细节,更加让我确幸孩子是能感知到周围人的存在和情绪的。孩子因为哭闹太厉害,鼻子里开始流出血来,这个情况必须叫护士来。当孩子一听到护士的声音马上又开始变得激动起来,拼命挣扎和哭闹,一直说:“我要离开这!不要夹着我!”后来护士出去了,爸爸继续抱着孩子,最后孩子闹累了睡着了。
这个孩子安静下来后,我开始关注想想的感受。我问他看到弟弟这样,他会不会觉得有些紧张。他点点头。我告诉他:“这两个小朋友做的手术和你的是一样的。现在我们知道手术后有两种不一样的反应,可能没有什么特别反应,比较安静的;也有可能会反应比较强烈。我们还是很幸运的,看完这两个小朋友的反应后,我们就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我们该怎么做了。”他其实大概清楚手术过程他是睡着的,我还特地说了下:“如果醒过来,妈妈不在生病,不用担心,我和爸爸会在门口等你。在你身边的医生和护士都会照顾好你的。”同时,我也跟他承认,我跟他一样对明天的手术都有些紧张。
住院第二天。运气有点太好,手术突然提前了。
根据另外两个孩子的经验,手术很可能比预计时间迟。于是,我就让爸爸11点到就好。想不到9点多的时候,我和想想正一起投入地看着动画片,护士就通知我们要去动手术了。我本来还打算手术前给他做点心理建设呢,想不到这个提前的运气来得太突然,我们两个都感觉太突然了。想想第一反应就是:我不想动手术。我要找爸爸。
计划被打乱,我也有些慌了神。心理建设没来得及做,想想第一次动手术爸爸也还没有到。这时候一个护士进来,让我抱着想想,说要看看想想地屁股。我其实脑子里有反应过来应该是要打屁股针了。通常这种情况,我都会给孩子事先说清楚要发生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科这个当下,我感觉我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对护士喊停,跟她说:给我点时间,我要跟孩子先沟通下。
我机械地配合着护士的安排,抱着想想拉下些他的裤子。想想有些紧张,想抗拒。我对他说:“没事的,护士阿姨就是看看。”护士阿姨隐蔽地拿起针,说着:“哎呀,你这边有点脏脏哦。阿姨帮你弄掉。”然后就扎了想想的屁股一针。想想就被弄哭了。
打完针,想想红着眼睛,撅着小嘴,一脸不高兴。我说:“想想是因为护士阿姨骗了你,突然就被打了针,不高兴是吗?”他点点头。本来就开始紧张不安的他,因为这波操作情绪更糟了。同时护工和护士又来催去动手术了,因为动手术也是有排队的,我也不好意思去耽误后面的人的手术时间。想想手抓着护栏,叫道:“我不要去动手术!”我张嘴,不禁就说了:“我知道手术突然提前了,太突然了。但是现在轮到我们了,后面还有其他小朋友排队动手术呢。我们要过去了。”看着想想的抗拒,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稳定下来对他进行倾听。我走了出去,找了一个护士进来帮忙拿点滴的药袋。然后,我就直接抱起想想往病房外走。想想开始哭起来,双脚紧紧夹着我说:“我不要动手术。我要爸爸。我害怕!”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很是心疼。我知道他需要被安慰和保护,我开始稳定下来。
我紧紧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后背,一遍遍轻柔地对他说着:“妈妈知道你很害怕。妈妈会在想想身边保护想想的。爸爸也很快就到了。”我就这样抱着他,安抚着他。在护士的陪伴下,一起从5楼住院部做电梯到15楼手术室。
路上,护士对他说:“你之前一直都表现很好,很勇敢呀。怎么今天哭了呀。”
我抚摸着他,轻声对他说:“勇敢的人,也是会有害怕的时候的。这是很正常的。”
手术室的等待区有一台电视在播放《小猪佩奇》,环境布置得很符合孩子的口味。在不断的倾听和安抚下,想想开始停止哭泣。我继续给了他一些鼓励和安抚。现在我已经记不得当时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我每一句话都是在百分百的表达着我对他的爱和相信,也请他相信我会一直守护着他。后来麻醉师过来在他的点滴里注入了些麻醉药,他没有几秒就睡着了。我亲了亲他,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妈妈爱你。然后把他放在手术床上。10:20,我退出手术室了。没过多久,爸爸也到了。40分钟的时候,医生出来给我看了眼了孩子被切除下来的腺样体和扁桃体组织,并说明手术很成功。
大概又过了30分钟,我看到抽泣着的他坐在手术床上被推出来。见到我,他轻声喊了句“妈妈”,就一直搂着我都手臂抽泣着。我和爸爸都好心疼,都知道他一定是觉得挺痛、挺害怕的。
回到住院部,爸爸依然被拦在了门外,只能我陪孩子回病房。把他抱回病床上后,他其实也是昏昏沉沉的状态,并不清醒。对于护士给他接心电监控仪也是很抗拒,也会挣扎和喊叫,也踢到了护士。护士也同样开始变得严厉和急躁了些,说了同样的话:“你踢我有用吗?!不要大声哭喊,伤口会流血的!”我抱着孩子,直接回了护士一句:“护士阿姨太凶了。”后来,护士就及时调整了态度,更多按照我的节奏来给孩子弄后面的护理流程。
我要感谢昨天同样手术的孩子和他的父母,因为他们的经验,让我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我只是用倾听的方式安抚着想想,一遍遍轻声说着:“妈妈知道想想觉得很痛很难受。”、“想想想离开这,想回自己家。”、“爸爸在外面守着我们,没有离开。”孩子开始昏昏睡去,但是因为疼痛,他都没有睡很沉。所以当我向给他做雾化、吸氧、往鼻子里喷药的时候,他三番四次醒过来,每次醒过来都回哭闹一阵,再睡去。直到最后真的睡着。
术后的雾化,里面是止痛药。
在麻醉后血氧量会下降,吸氧是为了增加血氧量。
术后需要每隔五分钟往鼻子里喷一种药,一共三种药,功效分别是止血、减少鼻涕、消炎。每天两次。
到了下午4点半他真正醒过来,可能是因为麻药,可能也因为哭了很多,整张脸都有些水肿。因为喉咙痛,他也不太爱说话。术后三天,孩子只能喝流食。爸爸每次也都特地用滤网过滤好了,给孩子送来。
流食,指的是不含固体的完全液体的食物。比如,牛奶、豆浆、果汁、粥油,汤水。
术后三天,孩子可以从流食。而后的一周可以吃半流质,比如带米粒的粥、炖蛋、煮软的汤面、肠粉等。之后再慢慢过渡到正常饮食。
住院第三天。想想开始洗鼻子。
术后第二天,要开始洗鼻子。这是很重要的术后养护。
在手术前一周,我和爸爸陪想想学习洗鼻子。同喝中药一样,我开始有些预判,我没有洗过,但我觉得洗鼻子一定是让人不舒服的事情;我觉得让孩子接受洗鼻子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现实再次证明,让一切变得困难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我的念头。
第一天洗鼻子,我和爸爸都先自己洗了鼻子,学习怎么洗鼻子,并向想想说明我们的体验。我甚至还买了两款洗鼻器,分别感受了两块的水压。通过实践,我首先打消了“洗鼻子是难受的”这个念头。掌握了洗鼻子的方法,把握合适的压力,其实洗完还是挺舒服的。这个过程放松些,被呛到的那是偶发的意外,不是常见的情况。想想看到我们的体验,也谨慎的尝试了下。他也发现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术前的一周,每天洗鼻子两次,每次也就洗了100ml。慢慢地,他都可以自己洗了。
同病房的两个小朋友每天喷药都是又哄又骗又吓唬的完成,洗鼻子这个事情似乎让孩子配合更是难如登天似的。
常见招数如下:
“来喷鼻子啦。”
“你不喷的话,护士就要来打针了。”
“你喷了药,我们很快就能出院了。”
“你乖乖洗鼻子,我让爸爸等下给你买奥特曼卡片。”(这个还能真的实现)
“你来洗下鼻子,我等下带你去吃汉堡包,买十个!”(这个是不可能的)
“你要是不乖,我就走了!/ 我就不管你了!”
“你看人家多乖呀。”
趁孩子不注意,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喷一下。
瞪眼。/ 扇巴掌。/ 揪耳朵。
……
孩子的反应通常是,先说“我不要!”,然后就开始大哭,躲闪。躲不过这一次喷喷,下一瓶或下一次就又不配合了。
在三个月的保守治疗过程中,想想对自己的健康状况还是比较清晰的,也已经对喷药和洗鼻子都已经是接受的。在沟通中,我也发现,他其实对自己的健康状况也是会在意和紧张的。所以在住院期间,他总体的配合度确实都不错。
就是这天晚餐时候看到我的食物时,他有些难以自控。
前一天,我吃饭的时候,我把他带到住院区门口那跟爸爸玩。一方面是为了不让他看着正常食物难受,另一方面也让他能跟爸爸多相处一下。这一天,因为他惦记跟小朋友玩,不愿意出去。我也就不勉强了。想不到,当我打开我的便当后,直勾勾盯着我的食物,说他要吃饭。我拒绝了他。他就开始发脾气。我顺口就开始说教和提建议:“医生说了你现在不能吃这些固体食物。你还要忍耐下,你去喝爸爸准备的果汁吧。”他很不爽,甚至开始打我的手臂。这个时候旁边有其他的家长和小朋友,开始我也没有多说,但是多打几下,我还是会不舒服的。
我对他说:“你这样打妈妈,妈妈也是会痛的。而且旁边还有其他小朋友和阿姨在,你这么对我,也让我觉得尴尬。”
在P.E.T.中,当父母拥有困扰的时候,也是可以直接、清晰、真诚的表达自己的感受的。通过不带指责的描述孩子的行为,告诉孩子这让父母产生了什么样真实的感受,又给父母带来的具体而明确的影响。用这样的方式影响孩子改变自己的行为。
当我这么说了以后,想想先开始减少打我的频率,最后不再动手,只是不甘愿地看着我。当他做出调整后,我也表达了自己对他的理解和我的想法。
我说:“想想看到妈妈的食物,觉得好想吃。如果你看着难受,不然你出去跟爸爸在一起,或者妈妈也不吃这些东西了,妈妈陪你。”
他没说话,还是一脸不开心。
我继续说:“妈妈没有生你的气。妈妈能理解想想想吃的心情。”
最后,他趴在病床的护栏上,轻声的说了句:“你吃吧。”
这一下,我瞬间感觉被他温暖了。我知道他是因为爱我才这么说的。
我说:“那我抱你去找爸爸吧。”
他点点头,然后委屈又可爱的挂在我身上,被我抱出去,放在爸爸的怀里。
住院第四天。一切开始恢复正常。
到了第四天,他的精气神已经恢复了很多。跟其他小朋友玩得都挺嗨。这几天我也观察到一个事情,在住院的这几天,孩子们的游戏都是很有限的,妈妈们24小时照顾孩子,晚上睡觉也是跟孩子挤在一张病床上,其实也已经挺劳累的。因此,电子屏幕保姆成为了非常重要的存在。虽然,家长也会准备些其他玩具,但是孩子们更多的也是在看电视、IPad、手机。
与之相比,想想算是比较另类。想想没有手机和IPad当保姆,我的手机里没有抖音、宝宝游戏、动画片。他带了些玩具,我也给他带了很多的白纸和水彩笔。我会陪他画画。但在这个环境下,我也放宽了对想想的限制。他除了可以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游戏。他还可以在病房的电视上看比平常久的动画片,可以在其他小朋友旁边看看视频或一起玩点游戏。
住院这几天,爸爸虽然不能陪我们住院。但是他也很认真努力地照顾着我们。他每天在家要买菜做便当,变着花样地准备想想的流食,还总是两菜一汤还带餐后水果的给我准备便当。每天两趟跑医院,送来了食物,又要提走要清理的碗筷和衣物。
住院第五天。出院。
第五天上午,医生通知我们可以出院了。打完最后的点滴,等爸爸办完出院手续我们就回家啦!
到此,想想的历险算是告一段落了。
虽然,术后还需要几次回诊,他也需要坚持吃药、喷药和洗鼻子。回到家后,他也不如在医院里那么自觉了。有时我也会心烦。像是回到家后,为了他能够恢复好,我也会对他吃饭的事情重新变得焦虑。他也会想偷懒少洗鼻子或是想少喷药。这时候爸爸也会及时补上,用他的方式来陪孩子坚持。这让感觉到一家人都是在彼此支持的,这让我感觉到很幸福。偶尔想想也会咳几声,除了我和爸爸会紧张,我发现孩子也会紧张的。这又让我有些安心,因为这意味着他也在在意着自己的健康,而不是认为这些都是爸爸妈妈的事情。
故事后来的后来,依然是既有母慈子孝,也有鸡飞狗跳。但是,在温暖的关系中,我相信一切都会好好的。
两篇相加起来,万字长文的分享。除了是为了记录我们一家人这次的心路历程,也是既向有需要的父母分享关于孩子腺样体肥大的相关事宜,也像父母分享当孩子生病时,如何去与孩子沟通才能了解孩子真实的感受,从而让孩子感受到自己不是孤单的,父母是理解自己的,并能让亲子在这样的过程中彼此理解和合作。
所有发生的,都是该发生的。亲子一场,这一切即是孩子成长的修行,也同样是父母自我成长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