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暮未暮

        来到颐养院,正是午后阳光明媚之时,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窸窸窣窣地响者,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撒下了一地的斑驳,老人们该是去午休了,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祥和。

        与同行的几个小伙伴一起,被安排打扫公共场所及房外地上的落叶。房内满满的都是形容不出的老人的味道,无香亦不难闻。尽量小声地打扫了约摸一个小时,老人们也陆陆续续由护士推着从房间内出来,两三个人一起,在桌前便聊起了天,说到兴奋处,也如年轻人一般,挥舞着手臂,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其实,仔细听听,老人们的聊天,终是绕不过儿女子孙。为儿女而感到的喜悦或是担忧,全写在脸上。即使是一件小事,也够他们谈论好一会儿,然后再自己慢慢地细嚼慢咽一天或是好几天。老人们便是这样吧,无事可做,便把心思全放在了儿女子孙身上,即使他们不常在身边。

        打扫完,我们也便是陪陪老人们,满足他们的需要。除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老人们,也有不少独自在林荫小道边晒晒太阳,自言自语,或是静静地发呆的老人。或许,这些老人更能够触动我,于是选择和他们呆在一块。其中有一位奶奶,自己一个人坐着,眼睛无神地看着远处,时不时冒出一两句话,说的却是家乡话,听着十分熟悉,我便走了过去,蹲下来用客家话问道:“奶奶,您是客家人吧?”似乎是听见了“客家人”三个字,奶奶看向我,眼睛立刻有神起来,笑着答道:“对对对”,接着,我们俩都笑了。尔后,奶奶有了精神,问道:“你是哪里的?”“梅州”“真的?梅州哪里的?”奶奶更是兴奋了。在这个汇聚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的城市里,能够遇见来自一个家乡的人,确实不易,更何况是对于重情义的老一辈来说。曾经,在遇见同一个家乡的人时,我多是几句了之,并无大感。而现在,我从这位奶奶的眼睛里,看到了老家。“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在很小的时候便摇头晃脑地背诵的这句诗,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这位和蔼可亲的奶奶这里,得到了更完美的诠释。

        或许是来自同一个家乡使奶奶倍感亲近,她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我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轮椅前,握着她的双手,听她讲着,和她聊着。她说,她的一双儿女均已成家,最小的孙子也上初中了。说这话时,她一脸欣慰地笑着,像是已经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已经盼到了最期盼的东西。她说,儿女均有稳定的工作,眼睛微微一弯,可是很快又变得微皱了,她说,儿女拿的都是死工资,刚好够日常支出,她说她希望儿女能有更好的生活。说这话时,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有欣慰亦有担忧,有失望亦有期盼。她说孙子孙女们虽成绩中等,但都懂事乖巧,特别孝顺,上星期来看她时还给她擦脸洗脚。说这话时,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似乎阳光都更加明媚了。她说……

        她说了好多好多,却全与儿女子孙有关,似乎她的生命早已给了他们,似乎她这一生都是为儿女,为子孙活着。“那奶奶您呢?也说说您吧?”我轻声问道。“嗳,我有什么好说的。”然后敷衍似的笑了一下,不再言语。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有些空洞,有些迷茫,似乎在努力回想着她的曾经,回想着她的一生。

        或许,世上大部分父母都是那样,有了儿女,便多了一份重于泰山的责任,便会把更多的甚至是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儿女身上。儿女是他们生命的延续,也许吧。

        我想到了我的外婆,那个把我从小带大和蔼可亲的外婆。像眼前的这位奶奶一样,她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儿女子孙身上,只希望我们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过得更好。每一次通电话,都是那么几句关切,熟到我能背下来的关切,却是怎么听也不腻,那该是我听过的最美好最动听的话语了吧。似乎每一次与外婆的通话,都是奔着那几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话语去的。我想到每次回家看望外婆时,她喜出望外的表情,乐得合不拢的嘴,边用干枯的手摸着我的脸边问道“是不是又瘦了”。然而即使是胖了,她也还是会照例杀鸡杀鸭,然后在饭桌上拼命往我碗里夹肉。我想到每次要离开时,外婆总是屋里屋外地跑,忙着给我装各种家乡特产,不怕把行李箱撑破。而那行李箱满满当当的,全是外婆一点一点,辛勤劳作了很长时间得来的宝贝。每次拖着行李箱,只觉得拖着满满的幸福,满满的温暖。那种温暖,是来自亲情的温暖,却远胜过亲情。那时候的我,远不止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吧。越长大,便越觉得可贵,也越容易被感动。所以,每次见到外婆,我的眼眶总会湿润的,那种胜过一切幸福的泪水,把我温暖地包围着。而我,除了一句句感谢,却无以回报。虽不喜欢现在这样的自己,只希望时间啊,你走得慢一些,再走慢一些罢,让外婆慢一些变老,也让我快一些长大,让外婆,也更多得感受到来自我的温暖罢。

        夕阳西下,奶奶仍旧不语,而我,却早已泪水满眶,只能与奶奶一起,抬起眼睛,望着天那边红彤彤的夕阳。似乎是预示着奶奶将暮未暮的人生,因有对儿女子孙无私的奉献,无尽的牵挂,美得绚烂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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