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走八卦

连着去了两个与八卦有关的村子。

一个是浙江兰溪诸葛八卦村,一个是离此不远的武义俞源太极星相村。

诸葛村据说是诸葛亮后人最大的聚居地,天下有四分之一姓诸葛的都住在该村,而且传说村子是按八卦阵来布置,走在当中会迷路,这不免让喜欢玩游戏走迷宫的我心向往之。

到达诸葛村时已是下午,因是一路问着过去的,没有走旅行团走的正门,却走到了后门,其实那才是村子的实际入口,以购买的电子客票为由,直接走了进去(后门这里只设了简单的一个栏杆和售票点,没有设备处理电子客票,只能到正门才能处理)。

进了村子,本想直奔村中唯一正规的宾馆天一堂去的,却先后被一饭馆老板和一路口妇女拦住聊了半天后改变主意,去了一村民的客栈,一看环境还凑合,我也没那么多讲究,就交钱住下了,还从老板娘手中买了比我预订的电子客票还便宜的门票。

村子的门票是联票,有几个需要验票才能进去参观的景点,除此之外,在村中可以任意逡巡。那几个景点实际却无非花园祠堂一类的,古朴是古朴(大公堂的柱子年久失修而倾斜都保持了原状,让人未免担心哪天会轰然倒下),但是陈设得非常简陋,实在有些坑人门票的嫌疑。倒是在村中的闲逛能发现很多有趣的地方。

本村基本保留了传统民居的模样,白墙瓦房,正门是双开门,家家户户门口都贴对联,但是此地的对联却和其它地方不太一样,并非贴在门框的两侧,而是直接贴在左右两扇门上,而且不是长条拉下,却只是窗户大小的长方形红纸,贴在门环上方,贴年画也似。竖排只能容纳4~5字,所以基本每句联语都得换行,大概也是为了填充满整个纸幅,不使其显得太空吧。尤为有趣的是,在主联的内侧接近门边的地方,还有两小条红纸的副联,绝大部分写的是“开门大吉 迎春接福”八个字。


村中的民居还有个特色是同一条巷子里相对的两户人家,没有门是完全对着的,一定会错开些许,取的是“门不当户不对”的意思,为的是避免两家人成天正面相对起冲突,影响邻里关系。真是一个有趣的设定。

根据地形图,村子的正中是太极图中心的阴阳二鱼,整个村子就是围绕此二鱼建成八卦的样式。走到了那里,名为钟池的地方,确实像阴阳二鱼,圆形的一片开阔地,S形隔开一半是水潭一半是土地,甚至连鱼眼都有,是两口水井,不过在土地那面造水井还算有实际用途,在水潭中还造口水井,也太着意了吧?围绕着钟池,还真的是一共有八条小道向四周辐射开,只是人在其中,不能从空中俯视,看看散出去的房屋是否也是依乾坤巽震坎离艮兑的符号排列出来的。


村子的小道四通八达,怎么走都可以走得通,有时候明明觉得前面是尽头了,结果走到近前却发现有个拐弯,又是另一条道,要说会迷路还真不是没可能的。而村中鸡犬都是放养的,走着走着,就会看到只老母鸡带着鸡仔在觅食,或是慵懒地趴在门槛上晒太阳的狗儿,果是一派“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景象。

在村中游客主干道的路边有间小屋,门外写着“诸葛世家孔明锁传人”等字样,屋里坐着一个拿刻刀在手工雕刻檀香木条的中年人。“孔明锁”是一种奇巧的玩具,据说是诸葛亮传下来的,用数根木条,开以不同的孔槽,拼接组合在一起能成为一个浑然天成的整体,看上去很简单,但是机关重重。我以前玩过一个,易拆难装,当时就很叹服,进到这屋里才知道,原来孔明锁不只一种,和八卦干支等名目结合起来,有数十种之多,我原来玩过那种是最简单的,真正难的是连拆都很难拆,更别说装了。听了介绍,我决定买一个难度最大的挑战一下,那位“孔明锁传人”诸葛先生笑了,说:“最难的那种我劝你还是别买了,因为其中有一个结构过于精巧,使蛮劲的话容易折断,像你们这种初玩者玩不来的。”他推荐我买难度次之的那种,说那个不容易折断,并自信地说如果我能不靠他的指导自己拆开了的话,就不收我钱,白送给我。我接过来摆弄半天,就六根木条而已,竟然如此地严丝合缝,完全没有办法拆开。我递给他,只见他熟练地几下推弄就把原先的一个整体拆成了木条,看我目瞪口呆的样子,他笑了:“相信了吧,你把这个能玩熟了再来挑战最高难度吧。”惊叹之余,我和他聊了起来。他说制作孔明锁是祖传的手艺,他已经做了几十年,一直是纯手工制作,他有个儿子,也会做孔明锁,但是无心于这门手艺,现在去金华市学理发去了。我问:“那以后这门手艺怎么往下传?会不会失传?”他叹了口气,说:“但愿我儿子年纪大些后会愿意回来吧。”他现在还开了网店,在网上卖他的孔明锁,但是超过1000元的单他是不接的,因为量大了“根本做不出来”。所以他每个月的收入并不太高,可他不愿意放弃这门“祖上传下来的”手艺。聊得兴起,他还拉我到里间他的电脑前,指给我看电脑上方贴着的英语字母表和电脑键盘图,告诉我他原来压根不认识英文字母,为了学习电脑上网如何辛苦,“你看,现在我的旺旺和QQ一天到晚都挂在线上,随时回答买家的咨询。”和他告别时,他不忘记叮嘱我:“回去如果你这套孔明锁拼不起来了,记得随时到网上找我。”出门后回头看他专心工作的身影,心中在感叹网络改变了世界的同时也在担心他的手艺以后会不会真的失传。


在村子的宗祠大公堂旁边,有个标明了是景点的民居,进去一看,有位戴老花镜的老人正在折扇上题字,看看屋里悬挂的字画介绍,此人是诸葛亮第四十八世孙。上去攀谈,了解到他已年近七旬,在村里地位似乎颇高,每年的祭祖他都是主祭之一,聊起家庭,他说他有一子一女,儿子在浙大当老师,女儿在兰溪市政府里,语气颇为自豪。

逛着逛着,逛到了另外一户人家门口,看到里面也有个男人在折扇上题字,屋里也挂了各式书法帖。踱进去看,落款是诸葛亮第四十九世孙,一时好奇,就问他是落款人否,他说那是他父亲,他是五十世孙,再问起和刚才那位四十八世孙的关系,他还没回答,他妻子在旁边就笑了:“老头是不是又在让你买他题写的扇?”我说:“是啊,可我没买。”“你买了就上当了,那扇是印的。”我愕然:“可我明明看到他在题写啊。”“他是在题,可你看到他题写除了‘福禄寿禧’四个字之外的其他字了吗?”顿了顿,她可能觉得那样公然揭人短有点不好,又说:“他年纪大了,也写不动了,所以一般只落个款,就算题写,也只写那四个字,扇面上的《诫子书》等都是印刷的。”我开始觉得有趣了,男人说:“不信吗?我给你看。”然后他起身到另外一张桌子的抽屉里拿出几把折扇,和他手里正在题写的对比,“看,这就是他那边在卖的扇。”仔细看,确实看得出来是印刷的。问其究竟,他平静地说:“其实他也不会啥书法,最多也就能落个款,福禄寿禧四字都是近年来练出来的,只是占了地利,他家屋子是个景点,去的人多,而大部分来这里的游客都是匆匆来逛一圈就走,也就被他忽悠了。”我说:“但是他在村中确实辈份挺高不是吗?看他屋里照片,什么领导视察、祭祖等等他都是重要人物。”男人淡淡一笑:“辈份是比我高,不过最关键的是他家的背景。”我想起适才和老人的聊天:“哦,你是说他女儿……”他有点意外:“哟,你还真知道啊。不错,他女儿是兰溪市委XX部的,连村长都要巴结奉承他家,所以……”原来如此,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样一个小村庄也不例外。

在村里逛了一圈,天已擦黑,于是便到村中的一个酒坊沽了一斤村人自酿的蜜酒,又到刚进村时遇到的那个饭馆老板处,让他给搬了张桌子靠近水边(与钟池相隔不远的另一个水潭),再点了三两个下酒菜,浅斟小酌起来。

这一水潭四周都是商铺或饭馆,夜了,都挂出灯笼来,差不多每隔两三米就一个,盏盏红灯映着水色摇晃,迷离而朦胧,加上时近中秋,银辉遍地,再伴着习习清风,“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感觉分外惬意,一时诸多烦恼都抛却九霄。

不知不觉,酒尽盘空,围坐水潭吃饭的游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我决定再到村中蹓跶一番。

除了主干道上有些商铺亮着灯开着门,村中的民居基本上已经关门闭户,白日里的喧闹归于寂静。沿着月光下依稀的小径漫步,没有人影,更没有人声,只有偶然听到草丛里蟋蟀的秋鸣。我沉醉于这种漆黑的寂静,忘了时间,信步一直走,等到回客栈时,才发现夜已太深,连那些商铺都已经打烊了,只有客栈前的那盏灯还在温柔地亮着,指引着晚归人的方向,这时候突然意识到“回家”是一个多么温暖的词。

第二天一早起来,找老板娘退房,却寻不着人,估计忙着接待游人去了,打电话给她让她回来检查房间退房,她爽快地说:“不用检查了,你把钥匙挂房门上就行。欢迎下次再来玩儿。”

离开诸葛村,返回兰溪,再经过金华,到了武义,从武义直接搭乘公交车就到了俞源太极星象村。

如果说诸葛村还有点旅游区的商业氛围的话,那么俞源村就原生态得多。我搭乘的公交车甚至直接就越过了大门,开进了村里。(它也同诸葛村一样,门票是景点联票,不买票在村里自由闲逛没人管你,但是某几个景点没门票的话是不让进的。)各个景点看门人都是村里的老人,态度很好,向他们请教的话,还会尽其所知给你讲解。(只有一个例外,后文再说。)

俞源村的面貌据说和当年明朝的国师刘伯温密切相关,他与村中某人是知交,路过此村时发现这里风水不好,于是就亲自规划并主持对村子进行了改造,把村口处改造为巨型的太极阴阳二鱼,和村子周围的十一道山岗一起构成黄道十二宫,然后在村中造了二十八座堂楼,对应星象二十八宿,还在村子依北斗的排布凿了七星井。从此以后,此村人财两旺,能人辈出,一度是附近州县最富裕的村。

去的第一个景点就是号称位于北斗七星斗内的俞氏宗祠,进去后发现比诸葛村内的景点还简陋,原汁原味,没有修复过,保持了宗祠的房屋结构原貌,但是里面基本空空如也,没有什么陈列品,只有寥寥的文图介绍。踏过绿苔覆盖的石子路,穿过斑驳而倾斜的堂柱,沿着嘎吱作响的楼梯走上去,站在那幽暗而空荡的破败屋子中间,不由自主想到“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的句子,而走回院中,看到正中的那个古戏台,又正好是“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的最好注脚。


本村的景点基本都是这样原貌呈现的,像那个声远堂的横梁,据说上面的雕的鱼会随着晴雨不同的天气变色,但是本身都已经是一副常年风雨侵蚀过后朽木的颜色了,没法想象它还能怎样变。还有的则干脆是有住家的,让人也不好意思往里面踏足,只能带着窥人隐私的嫌疑在门口略张一张,村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自顾做着事,头都不抬一下。


村子不大,北头有一个建于宋代的洞主庙。这也是一个要验门票的景点,看门人是全村所有景点中唯一一个不是老人的。验过票他就拼命撺掇我出钱给神仙上香(庙中供奉也比较奇怪,不是那些知名的大仙大神,却是治水的李冰和劈山的沉香),我说我从不拜神,他态度立马转变,气势汹汹的,这不许看那不许看,又不许照相云云,我和他争辩了两句,不让照相我可以理解,但我出钱买了门票,参观是一定要参观的,他说不过我,只能悻悻地在身后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想挑点什么毛病出来好驱赶我,直到后来有个旅行团来了,他又笑脸迎了上去,并且如愿以偿忽悠游客掏了香火钱。后来我和村中老人聊天才知道,这人并非村中人,这个景点是被他承包的,那创收自然是他的主要目的了,难怪。


对本村最大的兴趣其实主要还是想看看所谓的星相布局,结果,二十八幢堂楼是不必说了,压根没有,而号称呈北斗排布的七口井也死活找不到,最后问了好几个人,才在一个偏僻角落发现了一口毫不起眼的枯井名为“七星井”,另外六口据说早已湮没……太极图也是怎么也寻不着,机缘凑巧,后来在投宿的客栈里问起老板来,他领我到他家楼顶上张目望去,才发现,原来整个村口被S形的水渠穿过,左稻右林构成了阴阳二鱼。若非登高,一般游客在村中走,我想无论如何都看不出这个太极图来。

本村的路倒没有诸葛村那么繁复,不过看文字介绍,却和诸葛村一样,据说都依地利而拒过兵灾,也算为它们七星阵或八卦阵的说法增添了一笔传奇的色彩。

在村中逛了一圈之后,已经下午五点,去村口的刘伯温草堂,看门人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回家,看到我去,已经走了几步的他又折返回头,重新打开门给我进去。参观完后我说时间晚了,想就近找个地方投宿,他就陪我回了村中,帮我找了家客栈(就是上文所提那家)。

这家名为XX山庄的客栈看上去挺小,老板带我看房间,说今天只有我一个人,让我随便挑。看了后却极为吃惊,除了些标间和大床房外,还有很多间屋放了N个高低铺,所以整体可以容纳100来人住宿。问起来老板告诉我,杭州的美术学院每年都有学生成班成系地来村中写生,他这里就是大本营,一住就是很久。和他聊起这村子的旅游,他倒是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给我讲了村子的好多典故,还挥斥方遒,言道如果他可以做主,会如何如何改造,把这里建设得如何如何美好。想起这村子曾经富甲一方,当年也是因为有这样有梦想的人吧。


一个人在空空的大堂里吃完饭喝完酒,起兴到村中再走走。沿着穿村而过的小河徐行,清凉的空气让人分外舒服。俞源村的夜没有诸葛村那么安静,沿途有居委会等类似的场所亮着灯,村民在里面有打牌下棋的,也有喝茶聊天的,伴着屋外小河淙淙,蛙鸣声声,的是一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自然祥和情境。在客栈墙上悬挂的那些学生的美术习作中,没见到有画夜景的,其实,真值得一画。

枕着蛙声入睡,一宿好眠,第二天清晨,迎着朝阳,踏上了归途,不,走向下一个旅途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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