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02

一夜疾弛,终于回到了父亲的床前。医院里,病床前。

前几天下雪,很冷。父亲操着手念叨着“啊叻,落雪得啊,好冷哦!咯人哈到禾块切得哆,得冷哒,禾里哈不回哆”,就这样,房里,阶檐下,进进出出,来来回回。终于,还是摔着了,摔在雪水冰冻的阶檐下。

父亲八十一岁,属牛的。多年的老年痴呆症。其实,电话里我都交待了女儿思思和恬恬,一定要看好嗲嗲。可是,老人背眼就开门往外走,背眼就开门往外走……

无奈。小哥赶回家把父亲送到了医院。骨折。父亲只晓得叫疼,而不懂也根本不知道怎样配合医生治疗。

躺在病床上眯着眼睛念叨的父亲,突然发现眼前的我,茫然了两秒后,惊讶而又欣喜的对着我“啊呀叻,我里‘哥哥’来得啊,咯就好,咯就要得”,“切吧,我里回切吧‘哥哥’啊,切哦切哦,我里回切哦”。父亲说得很急切,但眼神却好像是在跟我打商量,又好像是在乞求我……

心里一颤抖,我笑着附和着,却不自觉的把头扭向窗外。

窗外,几幢稀落落的楼。穿过楼再远一点也就是朦朦的冬雾,望着都能觉得一点寒意的那种。目及最近的,也就是窗前那株叫不上名的,一株腐了躯杆顶着些许杂乱枯丫的树。几只小麻雀在枯丫上飞来,飞去,不时的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又飞来几只,又飞走几只……

耳朵里只有父亲不明所以的念叨,不想回头,也不敢回头。思思递过来一杯水,接过水却不自禁的摸出了烟和打火机。

印象中的父亲身体是非常好的,从来都没吃过药打过针。记得我小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多了,屋檐挂着长长的冰棱,池塘里都可以在冰上赛跑,跳远,打滚。而那时的父亲可以光着赤脚勒起裤腿,背着锄头扛着窜斗,在那些干过渔的池塘里,敲开冰块,再围上泥堰。站在齐膝的冰水泥巴里,一窜斗一窜斗的把围堰里的水舀干,然后把那些藏在泥水中的鲫鱼,泥鱼,才鱼等等能吃的,统统摸出来……  那些年过冬过年吃的鱼,父亲舍不得花钱买,都是父亲勒起裤腿光着脚站在刺骨的泥水中捞回来的。那些年大哥在外读书,小哥,我和小妹可能只知道自己冷,父亲是肯定不冷的,要不然他怎么会敢赤脚站在冰水里去捞鱼给我们吃呢?

那时候的夏天更不能与现在相提并论了。那时候父亲的夏天可以说更是与众不同的。八六年,大哥上大学,小哥去部队,我读初中,小妹小学。那时候家里种四亩多稻田,母亲身体不好。整个一家里面外面,父亲就像一个陀螺,不停的转,不停的转。天不亮就下田割禾,中午顶着烈日踩打稻机拌谷子,一担一担挑回家,然后晒谷子进仓。收完谷子又要赶着犁田,撒肥,扯秧插秧。一个夏季双抢,几乎只有父亲忙不完的印象。而唯独不懂他当时是不是很热,很累,很想躺在荫凉的地方呼呼大睡呢?我们当时可能是这样想的:没事,父亲身体好,父亲真能干……

扔掉烟头喝口端在手上快凉了的水,回过头父亲己躺在床上眯着眼在独自呢喃,像是在与谁聊天,又像是和谁在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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