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一)储君大婚

  再说晋武帝刚刚遭遇母亲去世,无心处理国外之事,想着自己只要将国内政治逐渐整顿,已经是人民安居乐业,四境蒙受恩德。

  过了新年多一些时日,正想向东边进发以图讨伐孙昊,特任中军将军羊祜为尚书左仆射,从督率荆州军事。

  羊祜却镇守襄阳,天天从事屯田开垦,修缮充实军队,意思是等待时机再行动,不愿意与吴国迅速开启争端,所以在军队中常轻装宽带,有儒雅风范。

  武帝也特别宠信他,听他所为。

  没想到雍凉交界,忽然出现了一个外国的侵犯,叫做秃发树机能,这树机能是出自鲜卑的,为秦、汉时东胡的遗裔,散居在塞北鲜卑山,于是就沿着称为鲜卑。

  鲜卑首领匹孤,聚集得部众几千人,从塞北迁入河西。妻子相掖氏正在怀孕,延至足月,陡想分娩,不到起身坐在床上被褥,结果在被子中生出来一个小孩,鲜卑人称呼被子为秃发,于是任命秃发两个字为婴儿,姓名就取名为寿阗。

  寿阗长大,继承父亲的遣业,却也没很奇异,不过部众日益频 ,约有千人。不过部众规模越来越大,约有上万人。

  寿阗子就是树机能,传闻他骁果多谋,集众几万,出没雍凉,当邓艾攻破蜀时上表请求投降,于是任他居住。

  却偏偏养疮留下后患,到了泰始六年,在当地造起反来,这是胡人蠢蠢欲动的第一声。提要钩元。

  小子有诗感叹道:

  “豺狼生性本猖狂,聚众咆哮敢肆殃。

  不信晋朝开国日,已闻叛贼树西方。”

  武帝自三国不存之后,朝朝宴乐,夜夜欢娱;朝政废弛,章奏混淆。群臣便有谏章,武帝视同儿戏,日夜荒淫。不觉光阴瞬息,岁月如流,已是三月,不再上早朝。只在寿仙宫,同贾南风宴乐,天下八百镇诸侯,多少本到洛阳,文书房本积如山,不能面君,其命焉能得下,眼见天下大乱。却说树机能拥众造反,气焰甚盛,雍凉边境,多被劫掠,十室九空。晋武帝本恐杂胡作乱,尝从雍凉二州故土,析置秦州,并遣胡烈为秦州刺史,令他屯兵镇守,严防胡人。

  胡烈莅任,刚到一年,树机能便便蠢蠢欲动。胡烈当然督兵往讨,与树机能对垒争锋。树机能确是乖巧,先用老弱残众,出来诱敌,略经交战,马上遁去。胡烈三战三胜,便藐视树机能。树机能乃自来挑战,待胡烈出营,即麾众倒退,胡烈追赶一程,树机能退走一程,至胡烈欲收军回来,他又拨转马头,作进逼状。好几次相持不舍,激得胡烈性起,向前直追,约行数十里,见前面都是乱山深箐,险恶得很,树机能部下,统向山谷中跑入,杳无人影。胡烈未免惶惑,且未知此处地名,只好勒兵不进,谁知山冈上一声胡哨,竟张起一面叛刘旗,刘旗下立着一个番酋,戟手南指,口中呶呶不休,大约是辱骂晋军。无非诱敌。

  胡烈又忍耐不住,策马当先,驰入山中。霎时间叛胡四起,把晋军截作数段,胡烈冲突不出,身受数创,创重身亡,部下军士,大半陷没,逃归的不过数人。看官听着!这地方叫作万斛堆,山上立着的番酋,就是秃发树机能。树机能既诱杀胡烈,势益猖獗,西陲势力听说后各方立即发生“大地震”。

  扶风王司马亮,才任都督雍凉军事,就急遣将军刘旗往援。刘旗闻胡烈败没,不敢进击,但在中道逗留。那寇警日甚一日,连洛都中亦屡有急报,上下震惊。武帝乃传诏责备司马亮,贬司马亮为车骑将军,并饬司马亮执送刘旗,处以死刑。司马亮又称节度无治理能力,咎在臣司马亮,乞免刘旗死罪。武帝更下诏道:“若罪不在刘旗,当有他属。”因将司马亮免官召归,另简尚书石鉴素为安西将军,都督秦州军事,出讨树机能。更命前河南尹杜预为秦州刺史,兼轻车将军。

  杜预与鉴素有宿嫌,鉴素欲借此陷杜预,遂令杜预孤军出战,不得延期。杜预知鉴素有意为难,上书辩驳,大致说是“胡烈人强马肥,势头又盛,不可轻敌。且官军远行缺乏粮草,更难久持,应该全力运送足够的米,待来年春大进,方可平虏’等语。鉴素得书大怒,立即弹劾杜预张皇寇势,挠阻士心。皇帝下诏遣御史至秦州,押解杜预入京都,绑械交付给廷尉。亏得杜预为皇室懿亲,曾祖母是皇帝姑姑高陆公主,内线一通,便有人出来解免,想总不外杨后等人。按照议亲减罪故例,准他图功自赎。杜预才得出狱,还归私宅。那石鉴素一再发兵,全被树机能给击退,日久无功。忮忌如是,怎能有成?到了泰始七年,树机能且与北地叛胡,互相连结,进围金城。凉州刺史牵弘,也为他所杀。从前高平公陈骞,曾言:“胡烈牵弘,有勇无谋,不堪重任。”武帝以为讳言,又有二将先后阵亡,方悔不用骞议,但已是不可挽回了。

  于是趁着秋狝时候,再挑将帅,特任鲁公兼车骑将军贾充,都督秦凉二州军事。这诏一下,累得贾充日夕徬徨,不知所措。他本来没多少韬略,全靠着谄媚逢迎伎俩,得列元勋,看官阅过上文,应知他有两大功劳,第一是与司马弑魏主,第二着是劝立冢子。嗣是邀殊宠,位上公,蟠踞朝堂,党同伐异。太尉临淮公荀勖,侍中荀勖,越骑校尉冯紞,皆与贾充相友善,朋比为奸,唯有侍中任顗,中书令庾纯,刚直守正,不肯依附贾充。贾充长女贾荃又为齐王攸妃,他们恐他威焰日加,必为后患,可刚巧武帝择将西征,遂入内秘密陈事,请命贾充为都督入主秦凉。武帝竟允所请,骤然颁下诏书,迅雷不及掩耳,几令贾充莫名其妙。派人仔细探听,方知由任顗等所荐举。对外表示推崇他,实是排斥他,不由的懊恨异常,但又无法推辞,只好托词募兵,拖延数月;到了寒信迭催,不便再挨,只好硬着头皮,上朝辞行。百僚往饯夕阳亭,盛筵相待,酒至半酣,贾充离座更衣,荀勖亦起身随着进入,两人得一处密谈。

  贾充皱眉道:“我实不愿有此行,公可为我想个主意?”荀勖答道:“大人为朝廷宰辅,乃受制一夫,煞是可恨。荀勖为公筹划已久,苦无良策,近得宫中消息,却有一隙可乘,若得成事,大人自得免远行了。”贾充问有何事?荀勖又道:“闻主上为太子议婚,大人尚有二女待字,何不乘此营谋,倘蒙俞允,是遣嫁在迩,主上亦不使公行了。”贾充狞笑道:“恐无此福。”荀勖凑机道:“事在人为。”说至此,又与贾充附耳数语。贾充喜出望外,向荀勖再拜,恨不得跪下磕头。极力形容他的欣喜。荀勖慌忙答礼,两人互相作揖一起走出,在座上畅饮。待至日暮兴阑,彼此方才告别。贾充徐徐就道,每日不过行了数里,老天有意做美,竟连夜降雪,变成一个粉妆玉琢的世界,千山皆白,飞鸟不通,何况这远行军士呢?贾充即遣使飞奏,说是雨雪载涂,难以行道,惟有待晴再往一法。果然皇恩浩荡,曲体军心,便令贾充折回都门,缓日起程。贾充喜如所期,匆匆还都。时来福凑,皇太子结婚问题,竟被贾充操办到手,得将三女许字青宫,这正是一大喜事,差不多似锦上添花。

  原来太子衷年方十二,武帝欲为他择配,拟纳卫瓘女为太子妃。贾充妻郭槐,早思将己女许配太子,暗地里纳赂宫人,托她们向杨后处说合。妇人家耳朵最软,屡经左右提及贾女,说她如何有德,如何有才,不由的艳羡起来,便乘武帝入宫时,劝纳贾女为冢妇。武帝摇首道:“不可,不可。”杨后惊问何因?武帝道:“我意思是聘卫卿之女,不愿聘贾卿之女。卫氏种贤,并且多子,女貌秀美,身长面白,贾氏种妒,子息不蕃,女貌丑劣,身短面黑,两家相较,优劣不同,难道舍长取短么?”初意原是不差。杨后道:“闻贾女颇有才德,陛下不应固执成见,坐失佳妇。”武帝仍然不答。杨后又说请武帝访问群臣,证明可否。武帝方略略点首。越宿召群臣入宴,与论太子婚事,荀勖正得列座,力言贾女贤淑,宜配储君。再加荀瓘冯紞,亦极口称赞贾女,说得天花乱坠,娓娓动听。武帝不觉移情,便问:“贾充共有几女?”荀勖答道:“贾充前妻生二女,已经出嫁,后妻生二女,尚未字人。”武帝又问:“未字二女,年龄几何?”荀勖又答道:“臣闻他小女最美,年方十一,正好入配青宫。”武帝道:“十一岁这样的未免太年幼。”瓘即接口道:“还是贾氏三女,已有十四岁,貌虽未及幼女,才德比幼女为优,女子尚德不尚色,还请圣裁!”好一个有德女子,请看将来。武帝道:“既如此说,不如叫贾氏三女,入配吾儿。”荀勖等闻言,便离席向他拜贺。媒人做成了,我且当为媒人贺喜。武帝也有喜色,再令荀勖等入席,续饮数巡,方撤席而散。是日贾充正还都,荀勖等一出殿门,便欢天喜地,跑往贾府称贺去了。

  小子走笔至此,更不得不将贾充二妻,详叙一番。贾充本娶魏中书令李丰女为妇,颇有才行,生下二女,长名荃,便是齐王攸妃,次名浚,亦得适名门。李丰前为司马师所杀,贾充妻李氏,亦坐父罪被戍,与贾充诀别,自往戍所。贾充不愿去鳏居生活,便另娶城阳太守郭配女,叫做郭槐。郭槐生性妒悍,为贾充所忌惮,晋武践阼为帝,颁诏大赦,李氏蒙恩释归,留居母家。武帝才感到贾充旧惠之情,对司马昭固请立长之功让他即皇帝位。故特别受隆宠,命得置左右夫人。贾充母柳氏,亦嘱咐贾充迎回故妇,郭槐攘袂忿争道:“佐命荣封,惟我得受,李氏乃一罪奴,怎得与我并等?”贾充怕老婆,又不敢抗旨,只好委曲答诏,托言臣无大功,不敢拥有两个夫人的盛礼。武帝还以为他谦卑自牧。哪知是河东狮吼,从中作梗哩。俗称惧内者大多富贵,贾充之富贵,想必出于此。已而长女荃得为齐王攸妃,便欲替生母设法,令得迎还。贾充终畏怕郭槐,但筑室居李,未尝往来。荃至贾充前,吁请一往,贾充仍不许。后来贾充奉命西行,荃复与妹浚同往劝贾充,求贾充见其生母,甚至叩头流血,都不见答应。郭槐却妒上加妒,更加想将自己女儿入配东宫,与贾荃比势。她有二女,长名南风,幼女名午,南风矮胖不文,贾午虽然年纪小,却有姣容。此次与太子为配,正是矮而且胖的贾南风。贾充闻武帝俯允婚事,自然笑逐颜开,对着荀勖等人,称谢不置。还有屏后探信的郭槐,得着这个好消息,真个是喜从天降,愉快莫名。自是备办奁具,无日不忙。贾充亦几无暇晷,把西征事搁在脑后,就是武帝也并不问及。至年暮下诏,仍令贾充复居原职,两老二小,团圆过年,快意更可想而知了。

  贾充然后保贾南风前进,只见前面打贵人,一路上饥餐渴饮,朝登紫陌,暮践红麈。过了些绿杨古道,红杏园林;见了些啼鸦唤春,杜鹃啼月。在路行程,非止一两日。逢州过县,涉水登山。那日抵暮,已至恩州,只见恩州驿驿丞接见。护曰:“驿丞收拾厅堂,安置贵人。”驿丞启老爷:“此驿三年前出一妖精,以后凡有一应过往老爷,皆不在里面安歇,可请贵人权在行营安歇。可保无虑,不知老爷尊意如何?”贾充大喝曰:“天子贵人,那怕甚麽妖魅;况有馆驿,岂有暂居行营之里。快去打扫驿中厅堂内室,毋得迟误取罪。”驿丞忙叫众人打点厅堂内室,准备铺陈,燃香扫尘,一应收拾停当。贾充将贾南风安置在后面内室里,有五十名侍儿左右伏侍;将三千人马,俱在驿外边围绕;五百家将,在馆驿门首屯札。贾充正在厅上坐着,点上蜡烛。贾充暗想:“方驿丞言此处有妖怪,此乃皇华驻节之所,人烟凑集之处,焉有此事?然亦不可不防。”将一根豹尾鞭,放在案桌之傍,剔灯展玩兵书。只听得恩州城中戌鼓初敲,已是一更时分。贾充终是放心不下,乃手提铁鞭,悄步后堂,於左右室内,点视一番。见诸侍儿并小姐寂然安寝,方放心。再看兵书,不觉又是二更,不一时将交三更。可煞作怪,忽然一阵风响,透人肌肤,将灯吹灭而复明。但又非干虎啸,岂是龙吟。淅凛凛寒风扑面,清冷冷恶气侵人;到不能开花谢柳,多暗藏水怪山精。悲风影里露双睛,一似金灯在惨雾之中;在黑夜的木丛中探钩喙,浑如钢钩出紫霞之外。翼扇头摇如秃鹫,狰狞雄猛似猎隼。

  贾充被这阵怪风,吹得毛骨耸然,心下正疑惑之间;忽听后厅侍儿一声喊叫:“有妖精来了!”贾充听得后面有妖精,急忙提鞭在手,抢人后厅,左手执灯,右手执鞭,将转大厅背后,手中灯已被妖风扑灭。贾充急转身再过大厅,急叫:“家将取进灯火。”来时,复进后厅,只见众侍儿慌张无措。贾充急到贾南风寝榻之前,用手揭起帐幔,问曰:“我儿方妖气相侵,你曾见否?”贾南风答曰:“孩儿梦中听得侍儿喊叫妖精来了,孩儿急待看时,又见灯光,不知是爹爹前来,并不曾看见甚麽妖怪。”护曰:“这个感谢天地庇佑,不曾惊吓了你,这也罢了。”护复安慰女儿安息,自己巡视,不敢安寝。不知这个回话的,乃是千年海凫,不知贾南风方倏灭灯之时,再出高前取得灯火来,这是多少时候了。贾南风的魂魄,已被海凫吸去,死之久矣。乃借体成形,迷惑晋帝,断送晋朝锦绣江山。

  贾充心慌,一夜不曾着枕,幸好不曾惊了贵人,托赖天地祖宗庇佑;不然又是欺君之罪,如何解释?等待天明,离了恩州驿,前往洛阳而来。晓行夜住,饥餐渴饮,在路行程,非止一日;渡了黄河,来至洛阳,按下营寨。贾充先差官进城本章,见大司空司马越。司马越见了贾充进女完婚文书,差龙环出城,吩咐贾充把人马札在城外,令护同女进城,到金亭馆驿安置。当时有权臣杨骏、杨珧、杨济三国舅,贾充又不先送礼物;叹曰:“这奸贼你虽则进女不良,天子喜怒不测,凡事俱在我二人点缀,其生死存亡,只在我等掌握之中,他全然不理我等,甚是可恶!”不讲二人怀恨。且言武帝在龙德殿,有随侍官启驾:“杨骏候旨。”天子命传宣,只见杨骏进朝,山呼礼毕,俯伏奏曰:“今贾充之女,已在都门,候旨定夺。”武帝闻奏喜曰:“贾爱卿来了,今日是太子定亲之日,当日贾爱卿力举朕为皇事实也证明他有明眸,想必这众人称美的贾南风也一定如贾爱卿一般惹人喜欢。”杨骏乘机奏曰:“主上圣明。”武帝曰:“卿言极善,明日朕自有说。”杨骏退朝而去。次日,天子登殿,钟鼓齐鸣,文武侍立。银色烛台朝天立火似紫陌长明夜,禁城之中春色晓苍苍兮;晓风千条弱柳轻扶垂青线,九天百啭荡歌流莺绕建章。金甲剑佩声随金阙步帝阍,锦衣冕冠华身惹御炉紫香;修得一朝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从此江山改新名。

  天子升殿,百官朝贺毕。王曰:“有奏章者出班,无事且退。”言未毕,午门官启奏:

  “冀州侯贾充,候旨午门,进女请婚。”王命传旨宣来。而武帝正贪恋着美姬,终日荒淫,不理朝政。话说南华山有一气士,名曰南华老仙,乃是千年得道之仙。那日闲居无事,手携水火花篮,意欲往虎儿崖前采药。方驾云兴雾,忽见东南上一道妖气,直冲透云霄。南华老仙拨云看时,点首嗟叹:“此是不过是千年海凫,今假托人形,潜匿洛阳皇宫之内,若不早除,必为大患。我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忙唤金霞童子:“你与我将老枯松枝取一段来,待我削一木剑,去除妖邪。”童儿问曰:“何不即用宝剑,斩断妖邪,永绝祸根?”

  南华老仙笑曰:“千年海凫,岂佩我用上宝剑,只此足矣。”童儿取松枝,与南华老仙,削成木剑吩咐童儿:“好生看守洞门,我去就来。”南华老仙离了南华山,他不用乘坐骑与驾轻舟,五湖四海任就可他遨游;大千世界任何一地须臾间到达,礁石烂了青松枯朽了对他只是一秋罢了,脚踏祥云,望洛阳而来。

  朝堂正商议太子大婚的诸多事宜时,午门官启奏:“南华山有一气士南华老仙见驾,有机密事情,未敢擅自朝见,候旨定夺。”武帝自思:“文武诸臣还抱本伺候,不如宣道者见朕闲谈,省得百官纷纷议论,且免朕拒谏之名。”传旨:“宣南华老仙。”进午门,过九龙桥,走大道,宽袍大袖,手执拂尘,飘飘徐步而来。好齐整,但见:头戴青纱一字巾,脑后两带飘双叶;额前三点按三光,脑后两圈分日月。道袍翡翠按阴阳,腰下鞭扣王母结。脚穿一对踏云鞋,夜晚闲游星斗怯;上山虎伏地埃尘,下海蛟龙行跪接。面如傅粉婴一般,似丹砂一点血;一心分免帝王忧,好道长两手补完地缺。道人左手携定花篮,右手执着拂尘,走到滴水檐前,执拂尘打个稽首,口称:“陛下!贫道稽首了!”武帝看这道人如此行礼,心中不悦。自思:“朕贵为天子占有四海,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虽是方外,却也在朕版图之内,这等可恶。本当治以慢君之罪,诸臣只说朕不能容物,朕且问他端的,看他如何应我?”武帝曰:“那道者从何处来?”道人答曰:“贫道从云水而至。”王曰:“何为云水?”

  道人曰:“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武帝乃聪明智慧天子,便问曰:“云水散枯,汝归何处?”道人曰:“云散皓月当空,水枯明珠出现。”武帝闻言,转怒为喜曰:“方道者见朕稽首而不拜,大有慢君之心。今所答之言,甚是有理,乃通知通慧之大贤也。”命左右赐坐。南华老仙也不谦让,旁侧坐下。南华老仙欠身而言曰:“原来如此,天子只知天子贵,三教元来道德尊。”王曰:“何见其尊?”

  南华老仙曰:“听衲子说来:

  “但观三教,惟道至尊。上不朝於天子,下不谒於公卿;避樊笼而隐迹,脱俗网以修真,乐林泉兮绝名绝利,隐岩谷兮忘辱忘荣。顶星冠而日,披布衲兮长春。或蓬头而跣足,或丫髻而幅巾。摘鲜花而砌笠,折野草以铺茵,吸甘泉而漱齿,嚼松柏以延龄。高歌鼓掌,舞罢眠云。遇仙客兮,则求玄问道;会道友兮,则诗酒谈元。笑奢华而浊富,乐自在之清贫。无一毫之碍,无半点之牵缠。或三二而参玄论道,或两两而究古谈今。究古谈今兮,叹前朝之兴废;参玄论道兮,究性命之根因。任寒暑之更变,随乌免之逡巡。苍颜返步,白发还青。携箪瓢兮,到市井而乞化,聊以充饥;提花篮兮,进山林而采药,临难济人。解安人而利物,或起死兮回生。修仙者,骨之坚秀;达道老,神之最灵。判吉凶兮,明通爻象;定祸福兮,密察人心。问道法,扬太上之正教:书符,除人世之妖氛。谒飞神於帝阙,步罡气於雷门。扣玄关天昏地暗,击地户鬼泣神钦。夺天地之秀气,采日月之精英,连阴阳而性,养水火以凝胎。二八阴消兮,若恍若惚;三九阳长兮,如杳知冥。按四时而采取,九转而丹成。跨青鸾直冲紫府,骑白鹤游遍玉京。参乾坤之妙用,表道德之。比儒者兮官高职显,富贵浮云;比截教兮五形道术,正果难成。但谈三教,惟道独尊。”

  武帝听言大悦:“朕聆先生此言,不觉精神爽快,如在尘世之外,真觉富贵如浮云耳!但不知先生果住何处洞府,因何处而见朕?请道其详?”南华老仙曰:“贫道住南华山玉柱洞,南华老仙是也。因贫道闲居无事,采药於高峰,忽见妖气贯於洛阳,怪气生於禁闼,道心不缺,善念常随;贫道特来朝见陛下,除此妖魅耳!”武帝答曰:“深宫秘阙,禁闼森严,防范更密,又非尘世山林,妖魔从何而来?先生此言,莫非错了!”南华老仙笑曰:“陛下!若知说有妖魅,妖魅自不敢至矣。惟陛下不识这妖魅,他方能乘机蛊惑;久之不除,酿成大害。贫道有诗为证:

  “艳丽妖娆最惑人,暗侵肌鼻丧元神;若知此是真妖魅,世上应多不死身。’”

  武帝曰:“宫中既有妖氛,将何物以镇之?”南华老仙揭开花篮,取出松枝削的剑来,拿在手中,对武帝曰:“陛下不知此剑之妙,听贫道道来。

  “松树削成名巨阙,其中妙用少人知;虽无宝气冲牛斗,三日成灰妖气离。”

  南华老仙道罢,将剑奉与武帝。武帝接剑曰:“此物镇於何处?”南华老仙曰:“挂在分宫褛三日,自有应验。”武帝随命传奉官:“将此剑挂在分官楼前。”传奉官领命而去。武帝复对南华老仙曰:“先生有这等道术,明於阴阳,能察妖魅,何不弃南华山而保朕躬,官居愿爵,扬名於后世,岂不美哉!何苦甘为淡泊,没世无闻?”南华老仙谢曰:“蒙陛下不弃幽隐,欲贫道居官;奈贫道乃山野慵懒之夫,不识治国安邦之法:‘日上三竿犹睡稳,裸衣跣足任遨游。’”武帝曰:便是这等,有什麽好处?何如衣紫腰金,封妻荫子,有无穷享用。”南华老仙曰:“贫道其中也有好处。

  “身消遥,心自在,不操戈,不弄怪,万事茫茫付度外。吾不思理正事而种韭,吾不思取宝名如舍芥,吾不思身服锦袍,吾不思腰悬王带,吾不思拂宰相之须,吾不思恣君王之快,吾不思伏弩长驱,吾不思望尘下拜,吾不思养我者享禄千锺,吾不思用我老荣膺三代。小小庐不嫌窄,旧旧服不嫌秽,制芰荷以为衣,纫秋兰以为佩。不问天皇地皇与人皇,不问天籁地籁与人籁,雅怀恍如天地同,兴来犹恐天地碍。闲来一枕山中睡,梦魂要赴蟠桃会。那里管玉兔东升,金乌西坠?’”

  武帝听罢笑曰:“朕闻先生之言,真乃清静之客。”忙命随侍官,取金银各一盘,为先生前途作盘费。不一时,随侍官将红漆盘端盘捧过金银。南华老仙笑曰:“陛下之恩赐,贫道无用处。贫道有诗为证:

  “随缘随分出尘林,似水如云一片心;两卷道经三尺剑,一条藜杖五弦琴。囊中有药逢人度,腹内新诗遇客吟;丹粒能延千载寿,漫夸人世有黄金。”

  南华老仙道罢,离了九间大殿,打了一稽首,大袖飘风,扬长竟出午门去了!两傍八大夫,正要上前奏事,又被一个道人来讲什么妖魅,便耽搁了时候。武帝与南华老仙谈讲多时,已是厌倦,袖展龙袍,起驾回宫,令百官暂退。百官无可奈何,只得退朝。

  泰始八年二月,为太子衷纳妃佳期,嵇绍和司马衷不得不回京。坤宅是相府豪门,纷华靡丽,不消细说,只忙坏了一班官僚,既要两边贺喜,又要双方襄礼,结果是蠢儿丑女,联合成双,也好算是无独有偶,天赐良缘了。可是郎无情妾假意,司马衷心心念念的是谢屠的女儿谢玫,无奈门户不合,调侃得妙。武帝见新妇面目,果如所料,心中不免懊悔,好在两口儿很是亲热,并无忤言,也乐得假痴假聋,随他过去罢了。武帝驾至寿仙宫前,不见贾南风来接驾,武帝心甚不安。只见侍御官接驾,武帝问曰:“太子妃为何不来接驾?”侍御官启陛下:“贾娘娘一时偶染暴疾,人事昏沉,卧榻不起。”武帝听罢,下龙辇,叫太子进寝宫,令太子揭起金龙幔帐,见贾南风面似黄金,如白纸,昏昏惨惨,气息微茫,恹恹若绝。武帝便叫:“早晨出宫,还安然无恙,为何一时有恙,便是这等垂危,岂不是让朕食言而肥?”看官这是那南华老仙宝剑挂在分宫楼,镇压的这凫如此模样,倘若镇压这妖怪死了,可保得冢虎天下。也是合该这武帝江山欲失,宋室将兴,故此武帝终被他迷惑了!只见贾南风微睁杏眼,强启朱唇,作呻吟之状,喘吁吁叫一声:“父皇!妾身早晨送驾临轩,午时往迎父皇,不知行至分宫楼前候驾,猛头见一宝剑高悬,不觉惊出一身冷汗,竟得此危症。想贱妾命薄缘悭,不能长侍陛下於左右,永效于飞之乐矣!乞陛下自爱,无以贱妾为念。”道罢泪流满面。武帝惊得半晌无言,亦含泪对贾南风曰:“朕一时不明,几为方士所误。分宫楼所挂之剑,乃南华山气之上南华老仙所进。言:‘朕宫中有妖氛,将此镇压。’孰意竟于太子妃作祟,乃此子之妖术欲害美人,故捏言朕宫中有妖气。朕思深宫邃密之地,尘迹不到,焉有妖怪之理?大抵方士误人,朕为他所卖。”传令即命左右:“将那方士所进木剑,用火作速焚毁,毋得迟误,几惊坏太子妃。”武帝令司马衷温慰,随后回寝宫。武帝不焚此剑,还是晋朝天下。只因焚了此剑,妖气绵固深宫,把武帝缠得颠倒错乱:荒了朝政,人离天怒,白白将天下还给刘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想知道的情继续看吧。

  唯有郭槐因女入东宫,非常贵显,因而欲去见李氏,自逞威风。贾充从旁劝阻道:“夫人何必自苦,她有才气,足敌夫人,不如不往。”郭槐不信,令左右备了全副仪仗,自坐凤舆,呼拥而去。行至李氏新室,李氏不慌不忙,便服出迎。槐见她举止端详,容仪秀雅,不由的竦然起敬,竟然屈膝下拜。李氏亦从容答礼,引入正厅,谈吐间不亢不卑,反而令郭槐自惭形秽,局促不堪。多去献丑。勉强坐了片刻,便即告辞。李氏亦不愿挽留,由她自归。她默思李氏多才,果如贾充言,若贾充到她那儿一走,必被李氏羁住,因此防范益密,每遇贾充出,必使亲人随着,隐为监督。傍晚叫贾充必须回家,贾充非常听话,比王言还要敬奉,堂堂宰相,受制一妇,乃真是可愧可恨哩。

  回应荀勖语,悚人心骨。贾充母柳氏,素来崇尚节义,先前听闻成济弑主,却不知她儿子贾充为主使,因此屡日骂成济不忠,家人俱为窃笑。贾充益讳莫如深,不敢让母闻知。当柳母老病不起,临危时由贾充入问:“有无遗嘱?”柳母长叹道:“我教你迎回李新妇,你尚未肯听,还要问什么后事哩?”遂瞑目长逝。贾充料理母丧,仍不许李氏送葬,且终身不再见李氏。长女荃抑郁成瘵,也即病终。不忠不孝不义不慈,贾充兼而有之。还有一件贾府的丑史。

  自贾充第三女得为太子妃,贾充位兼勋戚,复进官司空尚书令,领兵如故。当时有一南阳人韩寿,为魏司徒韩暨曾孙,系出华胄,年少风流,才如曹子建,貌似郑子都,乘时干进,投谒相门。贾充召令入见,果然是翩翩公子,丰采过人,及考察才学,更觉得应对如流,言皆称意。贾充大加叹赏,便令他为司空掾,所有相府文牍,多出于韩寿之手,果然文成倚马,技擅雕龙。相国重才,格外信任,每宴宾僚,必令韩寿与席,贾充作招待员。韩寿与曹攄分别不久又初入幕僚,尚有三分拘束,后来已得主人欢心,逐渐放开胆量,往往借酒鸣才,高谈雄辩,座中佳客,无不倾情。好容易物换星移,大小宴不下数十次,为了他议论风生,遂引出一位绣阁娇娃,前来窃听。一日宾朋满座,韩寿仍列席,酒酣兴至,又把这饱学少年,倾吐了许多积愫,偏那屏后的锦帷,无风屡动,隐约逗露娇容,好似芍药笼烟,半明半灭。韩寿目光如炬,也觉帷中有人偷视,大约总是相府婢妾,不屑留神。谁知求凰无意,引凤有心,帷间的娇女儿,看这韩寿丰采丽都,几把那一片芳魂,被他勾摄了去。等到酒阑席散,尚是呆呆的站着一旁,经侍婢呼令入室,方才怏怏退回。既入房中,暗想世上有这般美男子,正是目未曾睹,若得与他结为鸳侣,庶不至辜负一生。当下问及侍婢,问席间少年,姓甚名谁?侍婢答称韩寿姓名,并说是府中掾吏。那娇女儿既是一喜,又是一忧,喜的是萧郎未远,相见非难,忧的是绣闼重扃,欲飞无翼。再加那脉脉春情,不堪外吐,就使高堂宠爱,究竟未便告达,因此长吁短叹,抑郁无聊,镇日里偃息在床,不思饮食,竟害成一种单思病了。倒还是个娇羞女子。

  看官道此女为谁?就是上文说过的少女贾午。午自胞姊出嫁,闺中少了一个伴侣,已觉得无限寂寥,蹉跎蹉跎,过了一两年,已符乃姊出阁年龄,都下的公子王孙,哪个不来求婚,怎奈贾充不察,偏以为只此娇儿,须要多留几年,靠她娱老。俗语说得好:“女大不中留。”贾午年虽尚稚,情窦已开,听得老父拒婚,已有一半儿不肯赞成,此次复瞧见韩寿,不由的惹动情魔,恹恹成病。贾充夫妇,怎能知晓?总道她感冒风寒,日日延医调治,医官几番诊视,未始不察出病根,但又不便在贾充面前,唐突出言,只好模模糊糊的拟下药方,使她煎饮。接连饮了数十剂,毫不见效,反觉得娇躯越怯,症候越深。治相思无药饵。贾充当然忧急,郭槐更焦灼万分,往往迁怒婢女,责她们服侍不周,致成此疾。其实婢女等多已窥透贾午病源,不过似哑子吃黄连,无从诉苦,就中有个侍婢,为贾午心腹,便是前日与午问答、代为报名的女奴。她见午为此生病,早想替午设法,好做一个撮合山,但一恐贾午胆怯,未敢遽从,二恐贾充得闻,必加严谴,所以逐日延挨,竟逾旬月。又见贾午病势日增,精神亦愈觉恍惚,甚至梦中呓语,常唤韩郎,心病必须心药治,不得已冒险一行,潜至幕府中往见韩寿。韩寿生性聪明,蓦闻有内婢求见,已料她来意蹊跷,当下引入密室,探问情由。

  来婢即据实相告,韩寿尚未有室,至此也惊喜交并,忽转念道:“此事如何使得?”便向来婢答复,表明爱莫能助的意思。来婢愀然道:“君如不肯往就,恐要害死我娇姝了。”韩寿又觉心动,更问及贾女容色,来婢舌上生莲,说得人间无二,世上少双,韩寿正当好色,怎能再顾利害,便嘱来婢返报,曲通殷勤。婢当即回语贾午,午也与韩寿情意相同,惊喜参半。婢更为午设谋,想出往来门径,令得两下私会。午为情所迷,一一依议,乃嘱婢暗通音好,厚相赠结,即以是夜为约会佳期。彼此已经订定,午始起床晚妆,匀粉脸,刷黛眉,打扮得齐齐整整,静候韩郎。该婢且整理衾裯,熏香添枕,待至安排妥当,已是更鼓相催,便悄悄的踅至后垣,屏急待着。到了柝声二下,还无步行音,禁不住心焦意乱,只眼巴巴的望着墙上,忽听得一声异响,即有一条黑影,自墙而下,仔细一瞧,不是别物,正是日间相约的韩幕宾。婢转忧为喜。私问他如何进来?韩寿低语道:“这般短墙,一跃可入,我若无此伎俩,也不敢前来赴约了。”毕竟男儿好手。婢即与握手引入,曲折至贾午房中。午正望眼将穿,隐几欲寐,待至绣户半开,昂头外望,先入的是知心慧婢,后入的便是可意郎君,此时身不由主,几不知如何对付,才觉相宜。至韩寿已趋近面前,方慢慢的立起身来,与他施礼。敛衽甫毕,四目相窥,统是情投意合,那婢女已出户自去,单剩得男女二人,你推我挽,并入欢帏。这一宵的恩爱缠绵,描摹不尽。最奇怪的是被底幽香,非兰非麝,另有一种沁人雅味。韩寿问明贾午,方知是由西域进贡的奇香,由武帝特赐贾充,贾午从父贾充那里乞求来,藏至是夕,才取出试用。韩寿大为称赏,贾午道:“这也不难,君若明夕早来,我当赠君若干。”韩寿即应诺,待晓乃去。俟至黄昏,又从原路入室,再续鸾交。贾午果不食言,已向乃父处窃得奇香,作为赠品。这一段便是贾女偷香的故事,有诗咏道:

  逾墙钻穴太风流,处子贪欢甘被搂。

  莫道偷香原韵事,须知淫贱总包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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