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那条河悠悠转转到现在

梦里常见那条大河。那是一条童年时成天光着身子蹿上蹿下的河。河并不大,两岸的青山将无尽的黛绿一直溢到河边,昂昂的阳光从河边麻柳树枝间直泻而下,在河水中洒下光斑点点。有四脚蛇在岸边的花草中梭巡,探出个小脑袋,一对贼溜溜的小眼睛瞅来瞅去,寻找草叶上的虫儿。几只清一色的蚂蚁,英姿飒爽地排着队形,自草根下匆匆走过。亮蓝的天空这时忽然涌上来几朵云,一道闪电,很快就是一场雨。那河一忽儿就涨了水,混混沌沌的水。汹汹涌涌从上流席卷而来,又洋洋洒洒很快消降下去。雨后浓重的云下几道炫目的光栅漫撒开来,碧峰如洗。此时已是下午,夕阳很快就落了山,远处有牧童呼唤着牛崽的声音,一缕烟云如轻纱一般飘在河面上,夜幕徐徐降临了。我们就在这个时候,穿着裤衩、背着鱼篓三三两两地下了河。

这就是小时家乡雨夜的河。河里除了水,还是水。再就是奇形怪状的石头,当然也有晶亮亮的沙。石头有大的,如牛,突兀在水面,被一天阳光晒热,散发着河水的气味;有小的,则隐没在水中,浑身长满滑溜溜的青苔,脚踩在上面,软软的,柔柔的,滑滑的,没走习惯的人很容易摔跤。远望河面,暗绿的河水跌荡着光波,犹如童话中的仙境。河水不深,当然深的地方不能去。在齐大腿的水里走上三、五步,就会碰着鱼了。这种鱼我们叫它细甲鱼,不大,就半尺来长,尖嘴,青脊背,银白色的肚皮,一双眼睛始终没闭上过。它们喜欢在雨后的傍晚一对一对靠在河边水势较缓的石缝里乘凉,似热恋中的情人在黄昏的花园里散步,走着走着,就靠在椅子上歇息,忘乎所以地陶醉了。我们手碰着了它,才懒懒地让一下,又停住。有时候还在你脚上、手上碰来碰去,似乎在亲妮地闹着玩儿。糊里糊涂地,便做了人的俘虏。天空开始泛白,月光从东山后清清、而又淡淡地伸出来。河水如丝如绢,在湿润而暖熏熏的风里,颠簸着满天空的星斗。

这种夜间摸鱼的方式,家乡人叫踩鱼——用脚往水下踩去。这习惯不晓得哪年哪月兴起的,踩上了遂伸手从脚板下将挣扎的鱼儿小心地取出来。但不循常规的孩子们——我们却改为手脚并用地摸。这让大人们既恼火又服气,也就屈尊俯就地猫了腰在清泠泠的水中爬来爬去了。一到夏天的夜晚,雨后的小河里几乎到处都是人影,在青山簇拥的水光里晃动。我算得上是摸鱼的能手之一了,躬着腰,每每从上游到下游,一点不觉累。直到捆在身上的鱼篓装满。有时手脚并用还忙不过来。如果逮住一只,另一只必不远去,仍猴在周围左冲右突的寻觅自己伴侣,你能感觉到它焦急的劲儿,那种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对恋情的炽热真纯。直到全部落入我们手中,成了一对彻底的、悲壮的殉情者。

这样的丰收场景实在令人不想上岸,直到夜深。当大家抖抖索索地拧干身上衣服,田野里那片早已的蛙声已停息。月牙高悬天空,将山、将河点化得如梦如幻。我们在大石头上仰面朝天地躺一会儿,闻着河水与石头的气息,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望着无垠的夜空和星,全身充盈着甜蜜。热突突的石板熨烫着一丝不挂的身体,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好一阵,才嘻嘻哈哈地上岸、穿衣,回家。脚下如毯的草地上,一片晶莹的露珠,有癞蛤蟆吧哒蹦上脚背,一声惊叫,继而一片快活的笑声。回头望望,暗绿的河水载着碎银,拐了一个弯,不胜羞赫地,一头扎进山的怀抱,隐没了踪迹。有顽皮的伙伴拣了石头掷去,扑嗵一响,就传来喝问:哪个?哟!河中还有人呢。便喊:喂!回家了。于是此起彼应。惊起岸边树上的鸟儿,“叽”地一声尖叫,如闪电般射向远方。

提了鱼,顺着弯弯曲曲的田埂路回家。

一阵狗吠,接着就有先到家的,在敲门了,在喊了。月光下的木材门洋溢着亲人的慈爱与温柔,竹影在土墙上晃来晃去的。有性急的当夜就来一顿鲜鱼汤,叫醒全家人,合家打个夜半的牙祭。也有晒成鱼干的,用刀剖了,去掉内脏,渍上盐,第二天摆在干净的阳光下,几个日头下来,鱼几乎被晒熟了。再用油一煎,成了家人酒桌上的佳肴。也有人舍不得吃,便拿到乡圩上,换几个油盐钱。一斤鱼干能买好几斤盐呢,我们家便是。

你可能感兴趣的:(梦里的那条河悠悠转转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