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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梦想紧握在手上,最想要去的地方,怎么能在半路就返航。最初的梦想绝对会到达,实现了真的渴望,才能够算到过了天堂,嗷呜嗷呜~”
小八刚唱到“天堂”,脸上就被挠一爪子,它的歌声被打断了,气愤地对着站在旁边的罪魁祸首叫道:
“你干嘛,人家唱得好好的。”
“唱什么天堂,这么不吉利!小伙子还是省点力气吧。要唱也是这一首,来,跟着我唱,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to the place I belong, 嗷呜嗷呜˜”
"我第一次出国,不会说英语。”小八委屈地说着。
老鬼看了小八一眼,摇了摇头,心想:“这倒霉孩子,怎么就被送到这儿来了。”
周围人头攒动,到处都是人声和狗吠声,每年都有五十多支队伍会站在这著名的狗拉雪撬的赛场上。这是一场挑战与征服的游戏,人类从诞生就来就在和残酷的大自然作搏斗,现在他们中的一些人从被动承受者变成了迎难而上的挑战者。
小八和老鬼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列,后面还有12名同伴。老鬼听着主持说着慷慨激昂的演说词,把现场的气氛推向了又一个高潮。
撬夫将与14条拉雪橇的狗穿越两座山脉和结冰的育空河,历经冰雪险阻,最后抵达目的地“淘金镇”,赛程总计约1868公里,耗时8至15天。
老鬼不知道1868公里是多远,它只知道它要一直跑一直跑,跑到精疲力尽,跑到口吐白沫,不知道日升日落,只知道顶风冒雪,凭借它毕生的运气和顽强的意志才能完成。
这已经是老鬼第四次参加这个比赛了,是它们队伍里经验最丰富的领头犬,而今年它的新搭档是一只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愣头青--小八,它年轻、强壮、精力充沛。它们俩儿在一块儿,一个负责领路,一个拉动大部队向前。
14只犬的队伍里很多都是生面孔,毕竟撬夫不可能养着这么多犬就是为了每年参加这一场比赛,它们都由饲养者们专门培训,供给要参加比赛的撬夫挑选,但撬夫还是会尽量选和自己一同比赛过,或和自己能沟通的雪撬犬,像它,就和这个撬夫是老朋友了,所以它是这个队伍的领头犬,其它的犬都要听它的。
“比赛什么时候开始?”小八凑过来打断了老鬼的回忆。
“急什么,等一下好好跟着我跑,不要自作主张,知道吗?”
“知道了,你都说过多少遍了。”小八不耐烦地说。
比赛开始了,几十支队伍按前后次序出发,很快就轮到了老鬼和小八,一场令下,小八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老鬼被拉了一个踉跄,赶紧跟上它的步伐。
今天的风很大,把地上的雪沫纷纷扬扬地吹了起来,但还好,天气晴朗,它们不会在开始时就面临恶劣气候的考验。
老鬼不用听撬夫的指挥,沿着前面几支队伍的足迹跑了起来,但因为大风,很快痕迹就被吹模糊了,老鬼竖起耳朵听开始听撬夫的指令。
第一天顺利地过去了,队伍停在了当地人的村子里,小八好奇地东张西望,仿佛跑了两百公里对它只是小菜一碟,而老鬼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它喘过气来,吃着面前的食物,然后赶紧找了一个温暖舒适的地方开始休息。小八鬼鬼祟祟地挨到老鬼身边,看它闭着眼睛睡了,也只好悻悻地睡了。
第二天,在主人给它们穿衣服的时候,小八忍了一晚上的话终于有机会说了出来:“每天都这么跑吗?”“这村子真落后,没有我们那边的东西好吃。”“你是怎么知道那条路不能走的?”老鬼知道这孩子再憋下去就会生病了,于是耐下心来一一回答了它那些有营养和没营养的话题。
第二天天气明显变冷了,昨天刮了一天的风,干冷的空气彻底把所有的地方吹了个透,老鬼看着自己鼻子里、嘴里呼出的热气渐渐在嘴周围结成了冰,挂在它的毛发上像是长了一圈白胡子。
昨天有好几支队伍在这个村子落脚,其它队伍的雪撬犬、撬夫和撬夫的助手们在旁边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有一支队伍的一只雪撬犬好像受伤了,撬夫不得不把它留在了这个村子里,换上了其它的雪撬犬。是的,一个队伍不是只有这14只雪撬犬,因为赛程的漫长,条件的艰苦,一路上很容易碰上突发事件而使队伍损兵折将,所以撬夫会多准备几条犬,以备不时之需。老鬼不知道该说这只雪撬犬是幸运还是不幸。
“出发!”撬夫一声令下,它们的队伍开启了第二天的启程。
小八和老鬼一马当先,他们今天要穿过一个冰川,争取在日落前到达另一个村子。老鬼像识图的老马,带领队伍一路向前。它来到冰川边沿,放慢了脚步,小心地避开那些脆弱的冰面。这个冰川比想像中大,老鬼找了一条较为安全的线路通过,但却耗费了不少时间,队伍里的新犬太多了,很多都像小八一样初出茅庐,老鬼不敢走那些冒险的路线,安全地把它们带到终点是老鬼唯一的目标。
天暗了下来,村子的影子也没有看到,它们今天要露宿于冰天雪地的户外了。兜兜转转,幸运地找了一处,也许是被风吹开,暴露于外的荒草地,撬夫马上示意雪撬犬们停下,走上前查看地形。这真的是一片只容一人躺卧的草地,但好在它位于一处凹地,可以挡住正面吹来的冷风,撬夫从他的雪车里拿出几梱稻草铺在草地上,然后又铺上了睡袋里,才勉强能过上一晚。
雪撬犬们身上就算有厚实的皮毛覆盖,早上也被撬夫穿上了衣服来御寒,但睡在冰天雪地里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小八的情绪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老鬼则忙着让其它的雪撬犬们在避风处互相依偎着休息,小八哼哼唧唧地爬到老鬼身边,终于开始体会到了人间疾苦。
天刚蒙蒙亮,人和狗都已经醒了过来。下雪了,而比雪天更糟糕的是——少了一只雪撬犬,老鬼一脸严肃地看着身边的雪撬犬们和撬夫的一脸愁容凑成了一对,不知是它自己离开了大部队,还是让其它的什么给掳走了,一切就像这白茫茫的冰原一样洁白无瑕又无迹可寻。
得尽快赶路了,路程才过了两天,一切却并不顺利,恶劣的天气、行程的落后、伙伴的失踪,都给前路蒙上了一层阴影,雪撬犬们沉默都跑着,连时不时喜欢吠叫两声的小八也没了声音,从晨曦到日落,这只队伍不停地跑着,除了实在跑不动的时候停来下吃两口食物。所有动物似乎都想逃离可能的威胁和不幸,不管是人还是雪撬犬。
但没了一条犬,雪越下越大,还是大大影响了前行的速度,这一天暗得似乎特别早,又在黑夜到来之后陷入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雪原,黑洞洞的树林伫立在周围,一轮淡淡的月光从树梢间洒下来,凄厉的风,卷着雪花从树丛中穿过,呜呜的哀鸣从四周八方向它们包围。小八站在原地喘着气,嘴里也“呜呜呜”地紧紧靠着老鬼,是走还是留?老鬼等着撬夫的决定,撬夫打开他的远射程强光照明灯,大声地说:“伙计们,让我们继续向前,我相信我们离村子不远了。”
不知道是撬夫真的心里有数,还是幸运之神帮了忙,在又跑了两个小时以后,在不少犬都快要埋在雪地里时,它们终于看到了村庄的影子。撬夫呼唤着他的雪撬犬们继续加油,最后在农家灯火照亮的地方找到了临时的港湾。谢天谢地,平凡的生活又包围了它们。
撬夫急急忙忙地找当地居民安置它的雪撬犬们,它们已经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他解开拴在一起的牵引绳,一一查看它们的情况,有些雪撬犬已经累得虚脱地倒在了地上,一切看来很糟糕。老鬼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但这对它来说还说不上艰苦,因为之前的几次经历,它面对过更严酷的考验,否则也不能作所有犬的领头人,而小八呢,趴在温暖的室内,吃了几口狗粮,又生龙活虎起来,没有这样的身体素质,也不能在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比赛就被选为头犬。
这个村庄并没有撬夫的助手驻扎,这就意味着他无法用自己的后备犬来填补空位,但好在有一同参加比赛的选手也在这个村庄落脚,他愿意把他的一条犬给撬夫,前提是撬夫会讲法语,因为这只狗只懂法语。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撬夫,有时会几国语言也是必备技能,因为他们常常需要和不同国家培训的雪撬犬们通力合作,于是,外援被成功引进了。
老鬼看着新加入的成员,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看上去不是非常强壮,但好在没有跑过前两天的比赛,是一名生力军。
之后的路程更为艰苦,雪山山脉中雪山一个接着一个像永远翻不到尽头,而且雪山最令人闻风丧胆的还不是它的高度,还有雪崩,每个撬夫在翻越雪山的时候都要祈祷不要遇上雪崩。但老鬼和小八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在它们遇到一群雪山上游荡的马鹿群,队伍被阻碍了道路的时候,突然背后传来一阵轰鸣,接着白色的雪雾腾空而起,像从天边滚滚而来。
撬夫惊恐地大声喊道:“天啊,是雪崩。伙计们,跑起来,赶快跑起来。”
老鬼示意小八用出它所有的力气带着队伍着行,马鹿们也知道了雪崩的来临,也混在队伍里和十几只雪撬犬一起拼命奔逃,庞大的队伍时不时发生碰撞,拖慢了彼此的节奏,有几只犬还被马鹿踢伤,情况变得越发危急起来。小八一马当先,拖着所有雪撬犬往前奔跑,老鬼让自己不要拖后腿,也拉着绳子一起向前,但后面坠着的重量越来越大,使它们举步维艰。
“加油,伙计们,加油!穿过前面那座山包,再向左,我们就能逃过这一劫。”
老鬼觉得身上的绳子已经欠进了它的皮毛里,卡在了它的骨骼间,束缚和疼痛极大的影响了它的速度,但它知道它不能停下,它紧紧跟小八的背影,紧咬牙关。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十米,“小八,向左,嗷呜~”,老鬼大吼着转上了左边的山道,又跑出了几十米,听到身后轰隆隆的雪声擦身而过,它拉了拉小八的绳子,示意它停下,身后的雪橇犬们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嘴大张着喘着粗气,十几只狗呼出来的热气,仿佛把整座山都给模糊了。
撬夫的雪车也横倒在雪地上,他仰面倒在地上,一时半会儿也爬不起来了。狗狗们的嘶嘶声和呻吟声越来越大,有几只狗的情况非常不妙,看上去不是骨折,就是内出血,已经无法继续上路了。雪车是无法把这些狗都带走的,等待它们的并没有比埋葬在雪崩里好多少。
老鬼默默的看着撬夫收拾残局,队伍又一次减员了,这次比上次严重得多,只剩下十只雪橇犬了,还有不少也已经一瘸一拐了,其中就包括了小八,它一个劲儿地用舌头舔着自己的左前爪,嘴里发出呜呜的嘶鸣。老鬼自己也觉得浑身疼痛,似乎再也无法前进半步了,但它看着西斜的太阳,知道如果现在倒下,等待它们的将是另一场灾难。
“伙计们,我们要往前走,我们要活下去。”撬夫沧桑的声音响了起来,所有的雪橇犬们挣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这将是另一场生死存亡。
在一望无际的雪山中,一支长长的队伍慢慢地向前挪动着步伐,如果你一直盯着它们看,你会以为它们是静止不动的,但只要一错眼,就会发现他们已经绕过了眼前的山头,正在缓缓地下山,如火柴盒一般大小的山下村庄,是它们最终的目的地。
一双戴着手套的粗壮的手握着一条毛茸茸的狗腿,狗腿的主人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小八的腿似乎只是抽筋了,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撬夫正在给它做拉伸,而撬夫的助手正在挨个儿查看剩下的雪橇犬的情况,他皱着眉头走到撬夫身边说:“有好几只已经不行了,让它们留在这里给医生治疗吧。把我们剩下的补上,最多也只能凑够十只了。老鬼看上去也已经走不动了。”
“还剩下两天的路程,我需要它,把它放在我的雪车里吧,它会缓过来的。”
老鬼一言不发地听着它的两个老熟人决定了对它的安排,意兴阑珊,它想着那几只被留在山上的同伴,它终究没能带着所有的雪橇犬到达终点,一切都好像失去了意义,它不知道这样的冒险是为了什么?人类想要显示自己征服自然的勇气,而它们得到的是什么呢?这么复杂的问题显然不适合一只狗来思考,老鬼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新一天正在来的路上。
“老鬼,快醒醒,我们要出发了,嗷呜嗷呜~”小八焦急地呼唤着老鬼,通常老鬼是队伍里最早醒的,但今天它发现自己爬起来有点艰难,混身无力、四肢发软,站起来后移动迟缓。
老鬼看着撬夫做着出发前的准备工作,站在了队伍的最后方,这对它来说是一个全新的角度,从前,它总是在最前面,现在它能把队伍里所有雪撬犬尽收眼底。小八最是神气活现,一个劲儿的东张西望,当转过身终于看到队伍最后面的老鬼时,一脸不解地歪头看着它,好像在说:“你怎么不过来呀。”其它的雪撬犬们有的昂首站立,沉默地看着前方;有的趴跪在地,头枕着前肢休憩。
一路上是一望无际的被白雪覆盖的莽莽平原,延伸到远处与天连成了一片,耀眼的阳光洒在雪面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这支队伍是天地间唯一的暗色,像一支利箭划破苍穹,奋勇前进。没有了老鬼,小八似乎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凭着一己之力,拉着剩下的老弱残兵,跑向世界的尽头。
世界的尽头不是天堂,而是又一座山横亘在眼前,撬夫示意大部队停下,他茫然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巨人”,突然崩溃地抱头痛哭,不知道是否能与之一战,他的雪撬犬们都太累了,这座山有多大?它们的体力能不能坚持到下山?
老鬼一跃从雪车上跳了下来,双腿直立,搭上了撬夫的肩膀让他回过神来,然后跑到了队伍最前方,示意他给自己绑上绳索。
队伍又重新跑了起来,并伴随着小八愉悦的叫声:“你终于来了,没有你在我身边,我总觉得哪儿哪儿不对。让我们一起向终点冲突吧!嗷呜嗷呜~”老鬼用眼神示意他跟上,仔细看着脚下的山路,引领队伍从最安全、最容易行走的道路翻过这最后的一座山。
渐渐地,太阳从头顶落到了身前,它们成了一群追太阳的雪撬犬。太阳的光辉不再明亮,只剩下红彤彤的光圈,一大群人在光圈底下跳舞,仿佛要把它接住。哦,原来那便是终点处,迎接归来者的人群,他们每天都聚集这里,给抵达终点的队伍送上欢呼。
老鬼的四肢已经失去了知觉,仿佛只是灵魂在奔跑,唯一没有让它从肉体里飘出来的原因,是因为小八在拼命拉着它。小八在大口喘着粗气,它也已经筋疲力竭了,但对到达终点的渴望让它战胜了这一切,一个矫健的飞跃,它迈过了终点线。
周围的人群马上围了过来,撬夫和他的家人朋友们热烈拥抱,庆祝这场伟大旅程的终结,不论名次如何,所有人都被祝贺声淹没。
在人类狂欢的身影中,夹杂着雪撬犬们,它们全都瘫在了雪地里,全身只剩头部能够转动,它们茫然而又沉默地看着人类簇拥在一起,开起香槟,大口痛饮,这种仪式感只有在比赛结束时才有,它们的旅程终于结束了。
“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to the place I belong, 嗷呜嗷呜˜”
“嗷呜嗷呜˜”脸上又被挠了一爪子,小八委屈的看着老鬼。
“你这笨蛋,一首歌学到现在还没有学会。”老鬼说。
“下次比赛时你再教我。”
下次吗?老鬼摇了摇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