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小城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那座遥远而潮湿的小城。

是承载了她所有的童年回忆的地方，带着淡淡的席草和晒热的稻谷的味道，在每个炎热的夏天，树枝上的蝉虫不知疲倦地、此起彼伏地鸣叫着，奶奶缓缓地扇着一把旧蒲扇讲着她年轻时候的故事。

小小的她喜欢靠在奶奶的膝盖上，任蒲扇来回扇动的热风吹落额头的汗水，看着奶奶望着窗外她看不见的远方回忆以前的种种，回忆那些正值青春年华的美好日子，奶奶会跟她讲自己跟爷爷是怎么认识的，又怎么会结婚的，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感人的爱情故事，在他们那个时代里孩子们的婚姻多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爷爷奶奶结婚时不过才见了三面却一起生活了一辈子，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她不确定两个人是否真的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产生爱情，但是她所能确定的是爷爷和奶奶在一起很幸福，这就足够了。

奶奶总是露出那样爱怜的表情看着她，抚摸她汗湿的头发，伸手打开那只老旧的吱呀作响的风扇，在她眼前转啊转啊，转久了她便沉沉地在凉席上睡了过去，做着一个清凉的在海边玩水的梦。

往往她是在一阵食物的香气中醒来，记忆中奶奶总是很忙碌，一刻不停地在做些什么，喂鸡鸭，种菜浇水，打扫屋子，还有，烧好吃的给她，然后一脸幸福地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

奶奶总是想把所有好的都留给她，自己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东西都希望留给她，让她过的更好一点，父母常年不在身边所缺失的爱和关心都在奶奶身上得到了加倍的弥补。

其实她很幸运，有那么爱她的奶奶一直陪在她身边；其实她也很不幸，直到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直到奶奶再也无法开口叫她的小名将她搂入怀中，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再也没有人会在下雨的傍晚跑到学校给她送伞，再也没有人会搂着她轻声哼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哄她入睡，也再没有人会露出那种宠溺的微笑看着她，为她抚去眼角的泪水。

以后所有难过的时候，她都只能一个人窝在被窝里咬着被子的一角痛哭一场，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努力生存下去，有时候，她也想回到那座小城看看那间住了十几年的老屋，却又怕那种人去楼空的悲凉，似乎也没有了回去的意义，便一直耽搁着。

直到她再回去的时候，那座小城早已变了模样，从前的小学翻新了，路旁的那条小河旁建起了凉亭，有三三两两的人坐在那里嗑着瓜子聊着天，都是些熟悉的却又叫不上来名的脸庞，有人望望她又转头和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可能在好奇她是谁？为什么而来？却也没有人真的上前来问她。

她直直地走到小巷深处，这条她走了几百遍的石子路也换成了水泥路，不会再有人因为路上凹凸不平的坑而摔倒了，也不会再有人想起曾经有一个年老的身影拉着一个小女孩无数次走过这条路。

记忆中的小城渐渐模糊了，她似乎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蹲在那座了无生气的老屋门口失声痛哭起来。

她没有带钥匙。

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急急忙忙跑出来为她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