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陆】断章

脑洞来源:二二妈咪(一个艾特)的点梗,原梗为:

你怎样理解:“我还会为你挡子弹,但不会再给你买早餐。”

阿妈我更新啦——我不是鸽子啦——咕咕咕咕咕咕——
祝两位先生身体健康、友谊长存,新的一年还想看你们一起联机——

CP无差
重要人物死亡预警OOC预警
全文
单一
*视角进行

适配BGM-Sonata No. 8 in C Minor, Op. 13, "Pathétique": II. Adagio cantabile (悲怆奏鸣曲:第二乐章)【边听边看效果更佳】

“故事断在这里,情感却如潮汐起伏。自此开始的余生,梦魇都是你的身影。”

Chapter 1

窗帘没有拉好,漏下来的光洒在边上,一小块正好印在他的脸边。
浅眠的人醒过来动了动,扯到被子惊动了猫,尾巴拍了拍床单又自顾自窝到角落去睡。
反正是大床,不愁没位置。

手机的通知闪着荧光,人造光源在黑暗里十分晃眼。张驰叼着牙刷摁开,黑漆漆的屏幕上立刻被消息条堆满。
手指划拉划拉,他盯着一个个名字,牙膏从嘴角溢出来都没察觉到。

没有。

洗漱过后泛上来的呕吐感以及房间里外卖包装冷掉凝固的油味,昨天夜里有多想吃串他现在就有多想吐,然而胃袋正抽动着抗议——它要消化新的食物。
打开冰箱,速冻食物已经没有了,他总是记不住要买……好在有瓶牛奶剩着。

微凉的液体冲走了口腔中的异味,随之泛上来一股比原先的酸胀更加强烈的呕吐感。张驰抿住嘴,坐下来一点点啃那些本来不需要自己看的文件。

“咪~”

猫醒了,身子抻开舒服得尾巴翘得老高,慢吞吞地晃着身子来扒拉他的裤腿。
是饿了。

张驰一手倒猫粮一手继续划着屏幕,倒完还顺手摸了把猫咪被养得柔顺光滑的毛。这只猫是一次任务结束后他在路边的宠物店看到的,瘦小、软乎,听店家讲它还有点营养不良,吃饭也抢不过同类,只能吃别的猫剩下来的。

“我可以养吗?”
他那时身体还没有抽条,个子堪堪到他询问的人的胸口。仰视总让人多少觉得有些别扭,他对陆之遥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从未有过。

“那你可得好好看着让它乖乖吃饭。”绿眼睛的男人拍了下他的肩膀,眨了眨眼,“也得做个榜样…不能再挑食了啊。”

他好像从来都不会拒绝自己。

在阅读文件的罅隙里他感到一股黑色的水从心底慢慢涌出来,上涨。他根本无法动弹,只能被淹没。
所以你去哪儿了?

陆之遥的消失是突然的,他没有带任何东西离开,而是像任何一个“家里没什么吃的了,我出门买个菜”的普通日常一样,甚至离开之前他还抱怨了张驰晚上踢被子的事儿,跟他讲不许偷偷给蛤宝加餐,医生说她够健康了,多吃少动会发胖的。
“女孩儿总不会希望自己太胖。”他若有其事地总结道。
张驰应了好,事实上他还不是很清醒,午睡醒过来后总是懵懵的,踢着拖鞋深一脚浅一脚去摸猫猫的饭盆,再故意多放一点。
等老陆回来我就说我手滑了。看着埋头苦吃的猫猫,他一脸计划通。
他不会怪我的,那可是陆之遥。

可是你去哪儿了呢?
他突然就烦躁起来,组织内各个部门的分布、未来要吞并的或与之合作的计划……这些大大小小的口子共同组成了漩涡,撕扯着缠绕住四肢要把他整个吞下去。

陆之遥呢?

邮件里英文交杂着中文,数字,报表…每天收发的消息里甚至还有匿名信和恐吓信。
下一封会不会是与子弹一起直接投递上门?

他下意识望着关得死死的大门,狠狠咬下一块刚结痂的嘴皮。
承认吧张驰,你不能没有他。
看不见的蛛网越收越紧,他感到喉咙被握住,死亡的恐惧一拥而上。

事实上陆之遥离开后的每一天都会有这样的时刻。张驰坐在原地,蛤宝小口小口吃着粮,偶尔掉出来滚到地上发出啪嗒一声。等待让时间变成麻木的催化剂,他得等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平复下来,然后若无其事地关上手机,从头去学摆在桌上的那些零碎的玩意儿——总之,注意力从门上转移走了。

有时候张驰也会想象那扇门被推开后的样子。如果是来杀他的,那么右手可以摸到桌下的剪刀,或者用正握着的钢笔,对着脖子这么来一下,就可以皱着眉头离开这个鬼地方……人体解剖课是他难得听了点的,因为他的老师为了让他弄明白颈动脉的位置特地握住了那只白得过分的手,轻轻往自己脖子上一贴。
沉稳的,有节奏的跳动从相接触着的皮肤上传遍全身。很奇妙,张驰被这瞬间电到,手指离开了那温暖的皮肤。接着他又将食指轻轻地试探着摸上去,整个指腹缓慢地贴合上正脉动着的那块,然后是中指。
生物电流传递了一份惊奇的感受到中枢神经,而从精神上,这是张驰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一个真正的人的存在。
而他的老师没有打断自己学生的初体验,只是不知道是否是他看走眼了,那双平时澄澈的绿眼睛居然难得晦暗了不少。
老陆?

……陆之遥。他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刚刚的文件大意屡清楚了,现在需要慢慢回复。如果开门的是陆之遥……
手指在键盘上停住了,张驰删掉刚刚敲出来的话,扒了扒文件夹取出一份过往的来。如果是陆之遥的话。

他看着文件里的措辞,一个字一个字地用手指过去。直接、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一起解密的时候张驰总是反应不过他,不…不只是解密,棋类游戏同样如此。在自己绞尽脑汁思考怎么破局的时候,陆之遥总是端着一杯水笑眯眯地望着,望着……什么?
张驰问。
“在看你挂起来的那个解剖图。”他捧着杯子搓了搓,“下次我给你描一幅黑白的,不标动脉静脉了。”
他闻声抬头。
“你来画。”魔鬼老师喝了口水,“检验一下天天对着这幅人体解剖图看下来的效果。”
“不要——哈你就是想让我分心!陆之遥我告诉你我这局一定可以吃了你的黑子!”
“好好~”

张驰停了很久,他歪头去看那个有点破的图。黑白的挂在外面,里面仍然是一幅红蓝色标好的。真的是在看画吗?他又想起自己没有思路的时候偷看过陆之遥,那个人也曾这样定定地注视着棋盘。
黑线错开布下格局,两方棋子在这小小的一块战场上厮杀,争夺势力范围……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回忆像是炸雷一般,他猛然惊醒,刚刚居然对着文件打瞌睡,还好没有真的睡过去。张驰看了一眼落款收好那张纸,突然一股愤怒就冲上来了。
他都没有问明白,陆之遥怎么就敢跑了?
如果推开门的是陆之遥,首先他张驰扑上去就是一顿乱揍!
什么欺负老年人什么有失远迎什么礼貌……都去他的吧!他就是要狠狠教训一下这个家伙,然后叫陆之遥罚抄“我下次不会不辞而别”一百……不行,一千遍!
他气冲冲地写完一份回信的草稿,瘫在椅子上休息。蛤宝又在旁边的猫爬架上睡着了,瘫成一块灰灰的毛线球。情绪回落后张驰才感觉到饥饿,他终究揣着钥匙戴上兜帽,老大爷一样拿着垃圾下楼丢去,顺带找点东西填饱肚子。

久违的室外。买好了必需品他拎着往楼上走,然而上楼的时候他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故意一样很轻,很小心,他稍微偏个头就消失了。他啧了一声,拎着东西若无其事地往楼上走,路过家门口也没有停下。
脚步声在楼下停住,接着是钥匙开门的声音。张驰靠在顶楼天台的铁门旁边,透过楼梯的缝隙往下看,黑色的漩涡漫上来,灯光下是飞舞的灰尘。此时太阳刚刚落下,为了不被发现他只好原地继续装蘑菇,直到差点吓到出来的住户才装成走错楼层的租客跟着往下走。
门口的墙没有标记。张驰长舒一口气,门框右手边需要他踮脚才能拿到的备用钥匙也还在,但为了安全起见他得回收起来。
——如果忘记带钥匙的话只能翻窗进来了。
今天在不代表明天在。他默念着一二三,打开了门。

“喵~”
蛤宝瘫在玄幻摊开了肚皮求摸摸,张驰一愣,手里东西丢了一地,鞋子都没换就往房里走。
“陆之遥?”
“陆之遥你他妈回来了吱个声能死啊?”
他怒吼,吓得蛤宝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就往卧室钻。
“一声不响把我丢这里好玩吗?那么大一个组织,那么多事,我他妈还没学到审报表……英语你也没把我教会,对着文件我得用齐全了翻译软件才能勉强看懂是什么意思,可是我还得回信!”
“你他娘的看到那些恐吓信了吗?他妈的,我有天爬起来准备出门就看到门口有好几张纸,那一整天我都不敢靠近玄关!”
“你知道我多害怕吗?我找遍了我能找的地方都找不到你!多大人了还和我玩躲猫猫……你要吓死我然后继承这个位置吗?好啊我告诉你,我直接送你了!谁他妈的爱当谁当去,老子不奉陪了!”
“陆之遥……”

他退坐到墙边,狂跳的心脏撞着肋骨企图冲出来,“你在哪儿啊……”
“我好害怕……”

“喵……”蛤宝喵呜着跑过来,叼着她最喜欢的布老鼠放在他脚下。张驰看了眼,是他们领养蛤宝那天给她选的。视线模糊,他终于忍不住蜷缩在墙角啜泣。

年长的养育者丢下了精心培养的幼苗,不知所踪。

长夜将至。


Chapter 2

“……直接做掉。”
挂掉电话他瞄了眼时间,下午六点三十三分。今天算是比较早,可以出门溜达一圈买买东西,然后去医院。张驰整了整衣服,把领带解开透气,接着拉过镜子弄弄头发。

成年后他嗓子直接哑了一半,听着更沉稳的同时也担心过万一某人回来后认不出自己怎么办。不过一想到可以趁机揍一拳消消气,张驰就不担心了。
谁叫他不说一声就不见了,活该。

组织里的事情很多,他一个人忙里忙外,几年下来没什么突破但好歹大体上没有出现分崩离析的苗头,提拔起几个看得顺眼的人后甚至有了回升的趋势。现状很迷,张驰现在写英文的回信还是要查字典,不过是从查两三个小时变成只要查一个半小时的熟练度。他并不清楚自己的手下怎么看自己,只知道明天得做得比今天更好点,不然随时可能被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生吞活剥。

两袋吐司,一瓶牛奶。
“先生,您的购物小票请收好。”

至于屋子,他得留一条命等着那个混蛋回来再算账,所以暂且搬了家。蛤宝的猫爬架太大了,张驰在新家的卧室给她买了个小号的意思了一下——虽然第二天就被无辜小猫咪搞塌了。
“看起来你还是喜欢旧的那个。”
被一声巨响惊醒的准·接班人翘着头毛,搂住有点超重的蛤宝没轻没重地撸毛,喜得三长一短没破皮的爪印。

前台已经认得他了,护士小姐姐低头翻了翻记录,报了个房间号。张驰大爷一样点点头,从门口晃进磨砂玻璃门后。
蛤宝住着的小箱子不大。医生说刚刚手术结束不久,还没醒,他点点头凑过去看。打了麻醉的猫猫舌头瘫在外面,无意识地抽着小腿肚。
“嗨呀真是个笨猫。”
伸手去摸摸露出来的尾巴毛,他笑得开心,搓搓手坐在那个小盒子能看到的视野里。
医生过来小声和他交流了一下检查结果——说是交流,大部分时间里他也就是一个只能说“好的好的”的听众。猫咪大体无碍,没胖到影响身体器官的正常运作,但是年龄到了,很多时候是不能不服老的。
蛤宝跟着一个作息混乱还常常不回来的人居然能有如此健康的体检报告,张驰表示震惊。他下意识掏出手机想和谁吐槽一下,面对着输入框又停住了。
静止时间过长手机自动锁屏。他从一股莫名的情绪里把自己抽出来,冷风吹得他又缩起脖子来。所谓大佬的衣服穿着根本只能耍酷不能御寒,亏他还被忽悠了那么多年。目前只能算半个大佬的张驰吸吸鼻子,按键盘的手指劲儿大得快能戳穿屏幕,咬牙切齿地在备忘录里记上要和陆之遥炫耀——自己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再养一个健健康康的蛤宝。

“咪~”窸窸窣窣的动静,张驰立刻丢了手机凑上去,从猫咪单人间的缝隙里和蛤宝对望。圆溜溜的猫眼看见熟悉的人后眨了眨,随即小声叫得更欢。
“医生,这个懒猫饿了,”他伸出手指挤进去摸摸蛤宝的脑袋,“她现在可以吃东西了吗?”

猫是流体,张驰见怪不怪地边挂衣服边看着蛤宝自己顶开猫箱一个口然后流出来,她伸伸懒腰跑到专属小枕头上团成团。酒足饭饱催喵困,等张驰把换洗衣服分好类丢进洗衣机,她已经睡着了。
按道理来说作为现役工作狂,晚饭后他还有个会议记录要查,也许剩下来的时间得看看东部的边界又有什么动静。张驰想着一件件需要做的事情,不自觉地走回来,坐在睡着的猫咪面前。
——但是在做那些事之前,让我偷个闲吧。

连轴转的感觉太过痛苦,他不信任任何人,却需要让他人为自己卖命。对自我的怀疑无时无刻都在审视他,而更搞笑的是,他没有一个随时随地可以倾诉的人了。
出主意的有的是,然而谁来帮助他放下对自己的纠结呢?

人不可能不犯错。他不是神,判断肯定会有误差,所以胳膊上的纱布昨天才拆下来,右腿的贯穿伤好不容易凝血结疤……他都不知道应该担心蛤宝会不会因为没人倒猫粮而跑出来找自己还是应该担心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虽然结果是他活下来了,蛤宝也练就了一身飞檐走壁开盖子吃猫粮的轻功,但…他想,万一呢?

傍晚刚过,夜色正要涂抹她的舞台。张驰坐在地上,地板冰凉,外面小孩的嬉笑、人们往来的问好、甚至饭香从窗户边溜进来,又在各家大门关上的声音里戛然而止,面前是睡得正香的猫。他呆呆地望着到点亮起的路灯,想,他差点儿就忘记这种正常的生活了。

陆之遥离开后,他的生活好像完全朝着不再平常的世界线走了。时间的流动、食物的香气甚至是一小会儿的安静,他也未曾注意过。
如果陆之遥还在,是不是就会变好。张驰不知道,他想大概率会变好吧,可是排除不了变坏的可能性。

但那可是陆之遥。
是从一群坏东西手里把还是小孩的张驰救下来、勤勤恳恳当副手当了十多年的陆之遥,总是说“天塌了有我顶着”、会看出自己的心情然后陪着拌嘴下棋,不喜欢小动物但是会为了蛤宝翻阅各种资料研究猫粮。张驰想,小时候自己总是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现在估摸着应该能够并肩……
如果没有不辞而别的话。
……不辞而别也太狡猾了。

都怪陆之遥。
他任由复杂情绪把自己淹没,就像太阳的余晖被黑夜取代。张驰慢慢站起来,揉着酸痛的腿去继续工作。毕竟是张驰,从不是缺了谁就活不下去的,而是如行星偏离既定轨迹一般,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怅然若失一下,再拼命把自己安回那个应该扮演的角色里去。

属下说他行事风格越来越像陆之遥,他皱着眉给这么说的人扣了半月奖金。谁像他啊,又憨又坏还老罚人抄书。他数了数日子,靠着椅背出神地看那个打满便签的英语字典,再过6天……再过6天陆之遥就失联四年了。
这本来是个平常的日子,不是谁的生日,更不是什么就职纪念日……现在应该算了。张驰接过属下递上来的文件签名,毕竟他再不情愿也得把这个庞然大物给继续运转下去。英文的Edmund已经由当初一笔一划的小学生字体变成了流畅到看不清字母的花体,他不是没想过刻个专属章来减轻练字的负担,然而每次瞄向签名的空档他总要想起那清秀的三个字,也会想起被握着手教字体的那些日子。

好快啊。
悄悄地季节就变换过一轮,无人陪伴的战线也变得越来越长。
好像…张驰想,好像我从来都没有夸过陆之遥字写得好看。

电脑屏幕的荧光暗下去,反光里能模糊看见自己的脸。
我已经适应了你不在的日子,不过下次见面时该揍的还是要揍。

叮。
打火机打开又盖上,烟从指尖升起,有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Chapter 3

蛤宝是晒着太阳睡过去的。
那天张驰在家。离饭点还有一会儿的时候他去拿猫粮倒了点用温水泡起来,猫咪老了后消化功能也衰弱了,得吃软一点的,然后过十五分钟去喊蛤宝。
她的尾巴尖被阳光晒得很暖和,再往上摸的时候却有些不对,太滑了。他有不太好的预感。这会儿猫咪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可是张驰知道,她再也不会起来了。
他在原地蹲了一会儿,腿麻得最后得扶住墙才能站起来。窗外太阳落下去,路灯亮起来,一如既往。

此后他连笑容都少有。跟着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越做越大的同时也在慢慢从根部做着清洗,他在大扫除的时候翻到了一叠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做的规划,然后一个人慢慢地逐步实现着纸上的楼阁。一条路走到黑总归不是办法,好在有指引,张驰也不迂腐,他看得异常清晰,且不动声色地做着。
小时候住的地方——现在该叫老宅了——他还是没卖。老宅被划归了学区房,交易网上的价格噌噌上涨,他想起来要回去看看的时候总可以在楼下撞见放学的孩子。健忘如他,甚至还为此每个月固定跑一趟去交水电费。
因为一切就是在等待中流淌的。时间也好,人也好,他得做好迎接的准备,无论迎来的是一场空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告诉他,他离那个人越来越近了。

消息提示音打断了张驰的日常放空,他粗略看完,一个表面应酬,再翻到最下面找日期…是他定期回老宅的日子,也是那个人失踪的日子。
他想了想,敲敲键盘还是决定赴约。
……也算是赌气。胡思乱想想到这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拉歪了的领结又得拆开重打。

陆之遥。
这是一个蒙上了灰尘的名字。现在的部下中有些是他还在的时候的老部下培养的,更多的是被后来张驰选中的,至于那些有关这个人的传说故事,则被放进了书架的最高层,无人问津。

——直到被那个醉醺醺的人拦下前,张驰都认为自己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
“能够在这里遇到埃德蒙先生,属实是小人的荣幸。”
这人脸上红得不太正常,张驰冷着脸往边上站,看他完全没觉得尴尬,而是一口气喝下香槟杯里的酒,酝酿一下准备开始高谈阔论。
本来应该走开的,但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击中了他。
我找的答案可能就在这里。
……听听吧。

“……本来我应该五年前就死了,但是!”他语调高昂,满意地看着几乎全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我躲过了死神的镰刀…并反杀了他!”
五年。张驰下意识露出一点困惑的表情,他不知为何感觉心脏被这个词刺了一下。有点疼。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雨天……”

……好像午后是有段时间在下雨。

“长着绿色眼睛的恶魔,他就拿着一杆枪,然后把我那个小队的人屠得满地流血……”

绿眼睛。

“我在掩体后面打量他,手都在抖,瞄准镜都没开满…他背对着我的方向…我就干了这辈子干过的最傻的事情:在掩体外架枪。”
有人为他这个不要命的举动发出惊呼,更多的人准备好嘘声——在这里吊胃口的故事绝大多数都是高开低走——张驰抽了抽嘴角,他不太想听了。

“他明明动作毫无阻碍,我暴露在掩体外面架枪…他回头就能把我秒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没动…然后我就开枪了。”

张驰闭上了眼睛。

“后坐力震得我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我闭上眼睛准备接受死亡,但是他没有来找我。”

“雨下得很大,那个人就朝前栽倒在地上,眼镜碎了一边,玻璃碎片给雨冲得这边一块,那边一块……”
“他就倒在整个场子的中心…上一秒我以为我死定了……但是你们猜怎么着!我活了!哈哈!”

人群中有小小的惊呼声,但是更多的人没有动作——直到张驰慢悠悠地鼓起掌。
他的香槟正搁在一边,灿金色的液体里气泡不断上升,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块窗帘的纹路上。好像是得到了什么暗示,人群里稀稀落落地也开始响起掌声来,那个讲故事的人脸上全是汗,此刻正各方位地鞠躬以表达感谢。
“恭喜。”张驰走上前,机械地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擦擦汗吧。”
“谢谢…谢谢您!”

小插曲并不会影响到宴会的进行,不仅如此,还让进程加快了不少——于是张驰还有富裕的时间回老宅。
不过他现在不太想回去了。

助理很快根据那个喝醉了的人的身份查明了信息发来消息,他扫了一眼图片,看到遗留在现场的尸体边上的镜框。
——也只有陆之遥这种老古板才会在角落里纹上E.Louis这种老土的英文了,偏偏还成了除了绿眼睛以外确认尸体的唯一有效信息。

老实说,这么多年下来,他猜想的有关陆之遥的结局里绝对不缺这一个,却也无论如何都不希望是这一个。
陆之遥是有野心的人。他的能力完全能够支撑起整个组织,甚至…肯定的,他肯定能做得更好——但是他没有。
他转头培养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位有着淡薄血缘的继承人,然后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刻落荒而逃——张驰是这么想的——滑稽可笑,这又不是小说。

最后的时刻你在想什么,陆之遥。
张驰靠着自己的车点烟,他看着指尖的火星。组织里没有做完的文件还是需要校对的回信,蛤宝的零食…或者别的?

……或许,你会在最后的时刻里想起我吗?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让当时的你迟疑的原因。
老实说张驰不是没怀疑过这份如父亲一般的慈爱之中是否参杂了别的东西,但理智不让他去触碰,他也就心安理得地忽视掉年长者眼中的深渊……现在想想,那些眼神、动作、擦碰,堆积起来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轻飘飘,却也万般沉重。

丢掉烟头,现任最高掌权者坐回车里。
那就去一趟吧。

张驰催眠自己:这是他最后一次去那个房子。
说是房子,他站在楼前掏出打火机,烟燃起的火光忽明忽暗,这也不过是万千楼宇里的普通一座,他前半生的大半记忆正存放在这摇摇欲坠的居民楼中,被那个木门简单关住。
灰尘比过去大的多了。他皱着眉头掏钥匙,插进去第一次扭动居然没有开,敌人拿枪指着自己都不会动摇的手此时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换锁了?

再一下,扭开了。

他推开门进去。满屋子的灰尘与光斑共舞,上一次离开前好像忘记拉窗帘了。他走过去看看破旧的猫爬架,记忆中它的某个角落应该窝着一团黑乎乎的毛球,但是现在它的上面空无一物。

鞋跟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很响,这一次他不用担心有谁在偷听而不敢回家了。

两幅人体解剖图应该被收进了上锁的抽屉,他没有去翻,一是没带钥匙,二是没必要。拿了柜子里要用的文件后,张驰鬼使神差去掏那个快碎成渣的档案纸,凭着记忆翻到那一页。
果不其然,本应该贴着照片的左上角是空白的。

你连一张图像…一个念想都不肯留给我。

“……”
他放回去合好,烟灰顺着动作掉在地上。看到火星的影子,张驰突然又去抽那张纸。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页档案折好放进口袋,返回厨房。水管是好的,天然气也可以用。冰箱里两罐过期的旺仔牛奶得拿下楼丢掉,还有那个罐头,没有过期也还是丢了吧。张驰边用塑料袋兜着边想,毕竟它等的人用不到它了。
甚至他心血来潮还扫了扫地。果不其然灰尘堆里夹杂着几根猫毛,岂有此理,黑道老大哥极为嫌弃地捏起来丢进袋子里,一会儿也带下去。

还有没有忘记的?
他站在原地垂着头,像一棵黑色的树。烟抽完了,卫生打扫了,水电检查了……
还有忘记做的事情吗?

这次可不能再忘了。
夕阳漏进来洒在地上,似乎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下午。他永远记得那个普通的下午,也是这样的阳光照得他脸上发痒。
……算了。
快步走过去,他把罐头丢进了冰箱里。
脏就脏点。无视掉上面粘的猫毛,他往外走,就这样吧。

“咣。”
带上门确定上锁,张驰假装自己忘记检查窗户忘记拉窗帘并且懒得再开门,这样下次他要逃避人生的时候还能用“台风天我要回去看看窗户有没有关紧”这个借口。
丢了垃圾后他又开始抽烟。这时的星火愈发明亮。或许应该给陆之遥搞个墓碑。他的脑子嗡嗡直响,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又好像空无一物。伸手夹出那张档案纸后,泛黄发脆的边角已经经不起这样折腾,纸屑撒了点在地上,张驰撇撇嘴,将它靠上火星。
火焰烧得很快,他看着它裹着的纸张变卷、碳化,松开手任由剩下的部分飘散在空中。

——没必要再立墓碑了。
他往自己的车走去,天完全黑了下来。毕竟陆之遥早就无声无息地占据了这个叫张驰的人的一整颗心脏。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与他相似,却无法否认更无法抗拒这种熟悉的感觉。陆之遥永远在他的影子里,他看不见,但是他知道的。
他将永远注视着自己,用那纯粹且温润的绿眼睛。

陆之遥那独一无二的墓碑,此刻正极其嚣张地扎根在张驰的心上。仅一人知,仅一人念。
且自始至终仅为一人,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将来。

-END-

番外在路上了在路上了(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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