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碎花裙
文 东篱（名筑）
谁在年轻的时候，没有一见衷情的浪漫故事呢？
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一个初夏的周末。
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独自骑车在一座小城为数不多的一条大马路——海曲路上无聊地游荡。他刚刚从乡镇的一个小单位调动到当地的城区工作，由于家在山区交通不便的缘故，不是每个周末都回家。这个年轻人的单车带变速，是当时年轻潮人的钟爱。虽然这是他省吃俭用买来的二手，但不妨碍载着那青春躁动的身躯，风一样穿行在这个小城的大街小巷里。
九十年代的这个海滨小城，各方面还刚刚起步，车少人少，街道很安静，偶尔有辆显赫单位的桑塔纳或奥迪100从粗糙不堪的柏油马路上咕噜噜地急驰而过。
由于本没有明确的行动计划，他有一脚没一脚地骑着车缓慢地前行，时不时地东张西望。蓦地，年轻人的眼睛一亮，在远远的前方人行道上，枝叶婆娑的一排法桐树荫下，一个女孩穿裙子的身影在向前移动。像是湖上起了微风，吹动一池春水起了波澜。这个男孩子原本散漫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加大了蹬车的力度，自行车迅速地向着前方的身影奔去。快到那个女孩身后的时候，他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似的，暗暗地攥紧了手把上车的手刹，自行车慢了下来。
人行道上走着的女孩儿看样子二十几岁，身材匀称，清秀白洁的脖颈后甩着一束黑色的马尾短发，一身青兰底色的连衣裙上缀满了白色的碎花，这在那个非黑即白的着装年代，尤其显得素雅清新。
自行车缓慢地从女孩的身旁驶过，车上的年轻人面向前方仿佛目不斜视，但他眼睛的余光绵长深刻地记录了这个靓丽的身影。也许是刚才经过女孩时的身姿过于端庄，年轻人的脖子感觉有点僵硬，于是他故作轻松地晃了一下腰、摇了摇头，深蹬了一脚自行车又停住脚任车子潇洒地向前滑行。
但是，自己这是要向哪里去呢？前方就是小城的繁华地段，有两个大的商场，一个是老的五交化，另一个是百货大楼，是刚刚重新装修开业的。后面的女孩子又会去哪儿呢？年轻人的脑海中电闪雷光般运转一番后，他决定到百货大楼去碰碰运气，心想或许能在那儿有什么奇遇。
新装修的商店室内彩旗飘飘，光洁亮丽。这个男孩子有些心不在焉地楼上楼下转，对着林林总总的百货商品走马观花，完全没有驻足买一件的意思。何况，那些柜台后面穿着光鲜的服务员们对一般人也根本就待答不理。
大楼新装的扶手传送电梯，上上下下地运送着前来看新奇的顾客，它发出嗡嗡的不卑不亢的沉闷声响，彰显着小城第一台电梯的尊严和高贵。男孩子用右手紧紧地抓住电梯扶手带，一边故作轻松地俯瞰着从二楼上行的三三两两的人们。
突然，他的眼睛有点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向扶梯迎面而来，那个穿碎花裙的女孩儿！男孩还没有反应过来，对面的女孩已经无意间抬起头来，正撞上他那直愣愣的目光。女孩秀气又不失圆润的桃形脸颊上，一双清澈的眼睛又大又亮、大大方方地对视着他，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年轻的男孩子瞬间有点窘迫，仿佛被人看穿了秘密似的，不自然地把目光转向楼下的货架柜台。
电梯很快就到了终点，男孩子抬腿一只脚跳了一下，不知道由于紧张还是不习惯这电梯，身姿略带踉跄。稳住身形后，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女孩子的裙影在电梯尽头闪了一下，没入三楼那无数的彩旗丛中。
这时候，男孩子更加没有心思看那些鲜亮的商品了。那个女孩儿竟然也来了！她为什么敢直视自己的目光？她的眼睛亮澈心扉！他的脑海开始沸腾，他是不是被这个女孩子迷住了？至于吗？才一面而已。。。，不对，是两面了！那又怎样，会有结果吗？不会的，还不认识呢。但是，那个女孩子。。。唉，不去想了。
这个年轻人恍恍惚惚地从商店的一楼走了出来，接近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地直射着他。男孩子一手扶着自行车把，一手搭在额头上仰望着修葺一新的五层百货大楼，无数彩旗的影子在高大的幕墙玻璃上闪耀。男孩子似乎被这美丽的景色迷住了，他把车子移到楼前的一棵树荫下，决定让自己在大楼的出口处多看一会儿。
大楼今天的顾客并不是很多，偶尔有人进出。大约十多分钟后，男孩儿的心猛地被触动了一下，他看见那个碎花青裙的身影从商店里走出来了！姑娘显然也有点不适应毒辣辣的阳光，皱了一下眉，迈着小碎步急急地穿过马路向东走去。
男孩子许是看风景看腻了，也跨上自行车向东而去。
路上的行人本来就稀稀落落，初夏有阳光且临近饭点的中午就更少了。碎花青裙姑娘独自在宽宽的人行道上行走，显得形单影只。仿佛找到了某种充分的理由似的，这个男孩子突然下了什么决心，他猛然加快了蹬车的频率，很快就追到了女孩的身前，用两只脚支住车子停下来。
“喂，你上哪啊？我捎捎你吧？”可能是蹬车过快，男孩的声音有些激动，但他尽量让自己略显紧张的语气平和一点。
女孩子也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眼前有些腼腆的男孩子和他的单车，嘴角向腮边收起，微笑起来。
“是你。”她象是认出了一个很久的朋友般，说一口比较标准的普通话，“我上七村啊！”
“好啊好啊，我正好顺路！”男孩子急急的接话，眼睛放出期盼的亮光。
女孩子嘴角向耳边稍挑，笑意微漾，喉咙里轻轻的吐出两个字“好吧”，说完，轻摆裙裾，走上前坐上男孩的自行车后座。
一瞬间，一股清淡的粉香在车后弥漫。男孩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车的变速档调到最低的一档，两只手攥紧了车把，说了声“坐好了啊”，用力地蹬了一下车蹬。他有些担心自己的车技，担心在这关键的时刻摔了车子出丑，好在变速车很给力，车子载着两个年轻人稳稳地顺利启动了。
其实，女孩子说的目的地离他们的出发地并不是很远，也就有二三百米的距离吧。自行车开始有点慢，但男孩子越蹬越有劲，转眼就挂上了三档，车子飞快地在人行道上行驶着，很快就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我是某某单位的，你是什么单位的啊？”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男孩子显然不想浪费这段美好的时光，有话没话地问。
“奥，我是粮食局的”。身后的女孩儿爽快地回答他。
“喔，不错的单位呀！”男孩子不知道是恭维还是出于真心。
“嗯，也就那样吧。”
“你这是回家还是走亲？”
“不是，到我姐姐家去。”
说话间，车子就到了七村的路口。七村是小城主路旁的一个城中村，那个年代，小城这样的城中村比比皆是。
女孩子用手拽了一下男孩的上衣，“就这儿，好了吧！”
车子稳稳地停下来，男孩子稍微向左侧侧着车身，一只脚踩实了地面，好让女孩子稳稳地下车。
“谢谢你啊！”女孩子站在村巷口，笑意盈然。
男孩子不好意思的也笑了，“不用客气，你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丽。”女孩子大方地告诉他。
“哦，好，再见！”
男孩子不等女孩走远，就骑上车一阵风一样冲向了远处。这时候，有一种幸福的喜悦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体里鼓荡，他浑身充满了用不完的激情和力量，大脑里有一个名字在回响：刘丽！刘丽！刘丽！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周末！
世间的事，往往憧憬着美好，但现实却总给人当头一瓢凉水。
转眼到了周一，好不容易盼着把领导交办的各项工作处理好，男孩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打电话。
“喂，你好，是区粮食局吗？请问你们这儿有个叫刘丽的女孩吗？”
“没有啊。”对方肯定地回答。
“喂，是市粮食局吗”，“喂是粮食局招待所吗？”。。。。
没有，没有，都没有。原以为根据单位和名字可以在小城不费劲地找到一个人，但一个电话连一个电话，从最初的紧张激动，渐渐的，男孩子心情一点点地滑向失望的深渊。
就是找不到那个穿碎花裙的叫刘丽的女孩子了。
一连几日，男孩子心情沮丧，无精打采。
有天，当听到本地有档交友广播节目时，他那颗本已经开始绝望的心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于是给节目写信。
“昊文主持人你好，我是你的忠实听众。”他写道。
“我要在节目中寻找一个叫刘丽的女孩子，我与她有一面之缘，在一个周末我们在百货大楼相遇，她当时穿着青色碎花裙，非常漂亮。。。”
这封信非常顺利地在一期节目中播出了，男孩子充满憧憬地期待着回音。那档节目，名字叫做“缘分的天空”。
但是，时间过去了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那个碎花青裙的大眼睛女孩子，终究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男孩子的世界里。
后来，男孩子听城里的老人讲，在女孩下车的地方，原来是一座桥，因为时常有年轻人于傍晚时分在那儿约会，因此又叫恋爱桥。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像城里其他的河一样全都铺上了沥青路，恋爱桥也就不复存在了。
多年以后，这个男孩子历经感情的酸甜苦辣，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为人夫为人父。回首往事，他对那个叫刘丽的女孩子，尽管有几多遗憾，但更多的是感激。因为，曾经有一身美丽的碎花青裙，闯进了一个寂寞青春的荒芜枝丫里，翩翩起舞，亮丽了一个夏日的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