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02

把根扎进泥土里


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是在皖北农村度过的。浮着一层轻纱的广阔原野、散发着淡淡芳香的萋萋青草、荡漾着粼粼波光的弯弯小河、村里村外整齐布列的茂密的树林……在我的记忆中投下了色彩纷繁的映像,就像一个真切的童话世界,常与现实的图景叠加起来,在我的心灵深处温柔地投射出一个温暖的坐标系。

星光璀璨的夜晚,循着北斗七星的光芒,我能看见坦荡如砥的打麦场上高高的麦垛,嗅到麦子成熟时散发出的沁人心脾的幽香。在打麦场东北头的一个角落,有用翻转过来的架子车底板和塑料纸搭起的简易帐篷。麦收时,我常和爷爷在这简易帐篷里度过一个个美妙无比的夜晚。躺在光洁的竹席上,感受着土地里慢慢渗出的热力,仰望满天星斗,在蚂蚱此起彼伏的清唱声里,白天热闹欢腾的广袤天地显得格外静谧。这时,爷爷会指着天上的银河,为我绘声绘色的讲述牛郎织女的传说;或者说起自己开挖河道的经历,还有早年出外闯荡的各样见闻。有时候,爷爷还会教我背珠算口诀“三变九”: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

当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编织成的金色大网逐渐变成无边的睡意的海洋慢慢将我淹没,沉重的疲惫感也一定侵袭着爷爷黝黑强健的身躯。在三十多年前,收麦劳动是非常沉重的。收割设备也相当简陋,全村只有一辆供轮流使用的拖拉机。收割、脱粒、搬运基本要靠人力。而且,还要时刻防备突如其来的大雨浸坏麦子,这也是劳累了一天的农人在晚间还要忍受蚊虫叮咬守卫在打麦场上的原因。

为了确保颗粒归仓,每逢麦收时节,学校都会放农忙假。在小学教书的父亲,这时也要赶回村来和全家人一起投入紧张而繁重的体力劳动。在滚滚热浪里,头顶着火盆一样的烈日,先用镰刀把成片的麦子从根部斩断、横放成行,再统一运送到自家的打麦场上,等待一辆拖着一个厚重磨盘的拖拉机来碾压。碾压几遍以后,全家人一起操着长长的木叉迎风将麦秸秆扬起,麦粒就会纷纷落下并与麦秸分离。经过几次这样的“扬场”之后,就可以用木锨和笤帚将“独立”后的麦粒装入袋子。再用架子车把成袋的麦子运回自家谷仓,收麦工作才告完成。在火热漫长的劳动过程中,收割者除了要承受体力的严重透支,还要忍受烈日的“炙烤”。为了让大家及时补充水分,奶奶会提前在地头放上一桶冷开水或者面汤。有人口渴难忍了,就端起水瓢一气“牛饮”!

农忙中,也会有轻松愉悦的时刻。那就是劳碌后集体下河“抹澡”!光天化日之下,绿树掩映下的小河是男人们的天堂。劳动之后的人们,急不可耐地一头扎进河水里,痛痛快快洗去尘垢,享受一刻天然的清凉。待身心舒爽了,各人再施展起高超的游泳技能,在小河里激起一行又一行白色的浪花。

在并不十分肥沃的黄土地上,全村人战天斗地、众志成城的劳动场景,全家人坚忍负重、相濡以沫的意志和温情,还有体力严重透支之后的简单娱乐,在我心底汇成一眼永不干涸的清泉,在清新活泼的律动中教我品味到简单劳动所能带给人的质朴快乐,以及艰辛付出所能收获的深沉喜悦。

农人们对土地的感情是真挚而深厚的,他们是用生命雕刻着土地的样貌,用汗水涂抹着世界的色彩,同时也收获着自然无私的馈赠和生活最本真的智慧。我的爷爷奶奶一生在大地上耕耘,双脚从来没有一天脱离过稀松赭黄的土壤,而那田间的麦穗、碧绿的棉桃、黄澄澄的玉米、饱满的豆荚……,都是他们用最自然的方式辛勤培育出的生命之花。

庄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我们每个人在这瞬息万变的世界里,如何于四时的轮回中,笃定地走好脚下的路,体验到内心的安适与自然之大美?我的父辈们用无言之教告诉我:只有像作物一样,把根深深扎进泥土里,不惧砂石阻碍,能耐酷暑严寒,奋力迎着阳光舒枝展叶,才能结出最饱满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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