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格里的秘密,试读

楔子

    二零零七年九月,赤日炎炎,清华新生入学。

    整座城市像个密不透风的搪瓷罐子,热浪难抵。清华门外,沿途可见茂密盛装的香樟树,树叶稠密,棵棵鼎立,像是一排严防死守的警卫兵,个个魁梧威猛。

    丁羡拎着行李箱在男寝楼下站了半小时。她个子不高,扎着个高马尾,淡眉小嘴,一双充满灵气的清澈瞳孔,谁说过,除了那双眼睛,五官都很平淡,不出众,倒也还顺眼。

    过了一小时,她还没有离去的意思。

    大二计算机系曹文骏下楼买水瞧见这一幕,觉得新奇,顺手一拍给发到寝室的qq群里。

    “今日奇观,男寝楼下惊现望夫石。”

    群里一帮技术宅,除了关注游戏、代码程序、实验数据,其他一概不理会,这张照片并没有在群里激起波澜,谁也没回话,仍旧各自手里忙活。

    曹文骏只当是分享一件好玩的事,也没往心上放,拍完就把手机踹回兜里自顾自进小卖部买水去了。

    等他买好水站在小卖部门口喝的时候,手机疯狂“滴——”起来,不紧不慢地掏出来一看。

    “噗——”

    嘴里的水就这么直愣愣喷了两米远。

    群里有人回复了,不是别人,是老大周斯越。

    大概就是那个前阵刚输了一场高校联赛,心情爆差,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周斯越啊。

    “她人在哪?”

    曹文骏忙拧上瓶盖,把水夹胳膊里,快速回:“那啥,就在我们寝室楼下,老大,你……你要来看么?”

    “嗯。”

    究竟是什么女人能让周斯越秒从待了一个暑假的实验室出来?

    然后群里瞬间就脑补了一部千里追夫的偶像剧,顺便还嘱咐曹文骏:

    “老曹,快请小嫂子进屋坐坐啊。”

    “老曹,帮我内裤收一下,顺便帮老大的挂出去,谢谢。”

    “老曹,你去拍个小嫂子的正脸过来看看。”

    曹文骏还真的拍到了。

    在丁羡毫无防备的时候,他风驰电掣地冲过去对着她的脸按下快门,然后又以百米赛跑之速跑开,小姑娘一脸懵,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曹文骏举着手机飞速逃离现场,还跟丁羡挥挥手,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楼,气儿还没喘匀,就把收获的战利品一一发给其他两位室友。

    在那个还没有美颜的年代,丁羡那张照片别提有多丑了,双眼惊恐像死鱼,连平日里可爱的小虎牙都显得不那么可爱,皮肤倒是不错。

    看完的室友表示老大的眼光真是一言难尽,纷纷表示怜爱,可惜了那么一张帅脸。

    后来,据同组的室友小张同学描述,他跟老大当时正在实验室安装不久后要参加高校联赛的机器人,听完群里消息的老大,直接把腿捏断了……

    ——捏断了。

    小张同学为此抓狂,气得哆哆嗦嗦连话也话也说不利索,把那位周少爷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给诅咒了个遍,最后终于想起问那女的是谁?

    曹文骏立马递上刚打听来的情报:

    “高中同学,听说为了老大复读了一年,考上了清华,而且,还报了计算机。”

    小张同学愣住了,手也不抖了,脸上大写的卧槽。

    有人惊呼,“这女的够牛逼啊!”

    然而,托这几位室友的福,零七级大一新生小学妹丁羡还没开学就已经红遍了清华,瞬间成为了早恋的正面教材,流传至今。

    为爱考清华,想想都伟大。

    “不过……”曹文骏顿了顿,愁眉不展:“老大好像拒绝她了……”

    众人:what!不亏是周斯越啊,女人算什么,程序才是王道啊。

    果然,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努力就能成功的。

    *

    这厢。

    被拒的丁羡有点懵,鼓着张脸,盘腿坐在寝室的床上托腮思考,食指指尖一下下规律地敲打着脸颊,头顶的风扇呼啦啦转,热风吹不散,连四周的空气都在跟她较劲。

    周斯越到底喜不喜欢她呢?

    忽然想起高三,有一堂语文课。

    老师双手撑在讲台上,扫了一圈底下的学生,食指推了推眼镜,问:在你们眼里,什么是长大?

    有人反应极快,抢着回答:

    “早上起来湿了裤子,然后会心一笑,哦,不是尿床。”

    抢答的是班里最调皮的男生,平时上课就爱接老师话,尤其是女老师。紧接着,原本鸦雀无声的教室里迸发出哄堂大笑,就连丁羡身旁的人都忍俊不禁地勾着嘴角。

    女老师年轻,脸皮薄,被气走了,后半堂课改成自习。

    身为语文课代表的丁羡,伏在课桌上,侧着脑袋看了看旁边奋笔疾书侧影。

    周斯越正低头写数学卷子,笔纸飞快地演算着,握笔的手指修长,骨节清晰分明,依稀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低垂的眉眼一如往常冷淡,微提的嘴角明显是听见了刚才的话。

    “周斯越。”

    “嗯?”少年心不在焉地应了句,笔没停,眼皮也没抬,笔下哗啦啦列了一堆公式,一排排数字跟列好队似的直接从他笔尖蹦出,丁羡瞅着那张写满草稿的白纸,望着那一个个几乎不用犹豫的答案,满眼唏嘘,又自我安慰:别激动,他是全国心算冠军。

    “所以,你……那天是‘尿床’了么?”丁羡下巴搭在桌上,好奇问。

    那天?哪天?周斯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哪天,她还敢提那天!

    “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是不是?下次再乱闯我房间……”伴随着少年有些烦躁的声音,丁羡的脑门毫不留情地被他用圆珠笔弹了下。

    丁羡揉揉脑袋,继续趴在桌板上涂涂抠抠,下意识把原本镌刻在课桌上的名字刮出了深深的凹槽,一边刮还不忘一边挑衅:“我就闯!”

    周少爷撂下笔,忽然转头看她,头发在金灿灿的夕阳下金光熠熠,脖颈线条流畅地延到校服领子,冒着尖儿的喉结微微滚了滚,“嗯,你不怕死就试试。”

    丁羡怔然看过去。

    那眼神吊儿郎当充满戏谑,小少爷的邪性又出来了。

    然而,她总觉得那时候,周斯越的眼神是喜欢她的。

    想到这儿,她略感遗憾地舔舔干涩的嘴唇,床下敷着面膜的室友已经瞧了她半小时,忍不住插嘴道:“我今天可都听说了,丁羡是吧?挺厉害啊你。”

    丁羡回神,想说过奖过奖,转念一想,过奖什么呢,人家又没答应你,坐在床上有些尴尬地挠挠眉。

    闲着无聊,面膜室友拉着她说起了恋爱经。

    “别慌,一次不行咱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三次不行就四次,我就不信了,你这朵鲜花还能插不上那坨牛粪。”

    在这种帅哥少有青蛙满地走的理工科学校,面膜室友觉得丁羡的那位学长应该只是普通的戴着眼镜的工科男。

    配丁羡这朵清新雅俗的小荷花真是绰绰有余了。

    丁羡低头抠手指,嘀咕:“他可不是牛粪。”

    耳尖的室友听后,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知道知道,你的学长最帅了。单相思的女人是没有审美的。就连你暗恋对象扣鼻屎你都觉得他仙风道骨地像刚从画上飘下来,对不对”

    说完,她瞟了丁羡一眼,后者已经平心静气地在床上练起了瑜伽,整个人倒扣到墙上,双臂撑在床上,白色的棉体恤衣摆顺着滑到腰背脊,露出深凹的脊柱线及两个不深不浅的腰窝。

    面膜室友倒吸一口气,“小样儿,看不出来啊,挺有料啊,没道理啊——就你这,往他身前一站,衣服一撩,分分钟的事儿。”

    “脱过了,没用。”

    丁羡闭着眼,淡定地说。

    事情发展如此迅速是面膜室友没有预料到的,虽说丁羡这胸不算大,但该有的也都有,应该不至于这么遭人嫌弃啊。

    现在还有这种这么难找的禁欲系?

    室友张口结舌,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你白天在男寝楼下脱衣服了?”

    “当然不是今天。”丁羡翻了个白眼。

    应该还是高三的时候,丁羡外婆病重,丁父出差半年。乡下大姐来电告知外婆需要请护工照顾,每月出一千的护理费,加上乡下还有三个姐弟,每人每月出两百就行。

    那阵丁家已是捉襟见肘,丁父刚调岗不到两年,工资还在基本水平,丁母那会儿刚下岗在家待业,还得还房子的月供,加上家里还有个小魔王弟弟买着买那,对于丁母来说,这两百俨然是雪上加霜。

    于是两夫妻一商量,决定让丁羡母亲回家照顾一段时间,然后丁羡第二天就被母亲托付给周家照顾,自己带着儿子回了乡下。

    这一走就是半年。

    丁羡在周家过了高三第一个学期,回乡下过寒假的前一晚,俩人在房间里写作业。

    其实是丁羡在周斯越房间写卷子,而周少爷就半靠着床头摆着一个潇洒不羁的姿势,一条长腿伸直,一条长腿曲着,打手里的小霸王。

    全程都懒得抬眼皮。

    一月,北京城外已经是冰封天地,朔风凛凛,窗外仿佛盖着一层薄薄的羊毛毯子。

    丁羡哪有心思写卷子,心思全在身后盖着羊毛毯的少年身上,写了半天卷子还停留在第二题。

    约莫过去半小时,周少爷玩累了,丢下游戏机,揉着脖子过来拎她卷子检查,然后就看见一张比外头的雪还要干净的模拟卷。

    破天荒的,没有发脾气,只是冷淡地问了句,“还考不考清华了?”

    丁羡觉得他对自己态度有异,昨天跟班花讲题都不是这样,凭什么对她呼来喝去的,小脾气也上来了,把卷子一丢,“不考——”

    话落一半,周斯越弯下腰,扣住她的后脑勺,往身前一带。

    嘴巴上温温软软的东西覆上来,少年很生涩,根本没什么技巧可谈,碰到她的嘴唇动也不动一下,两张唇就这么傻愣愣地贴着。

    周斯越自己大概也呆了。

    就这么贴了三分钟。

    丁羡能清晰地听见少年的轻喘,以及她自己咕咚咕咚狂跳快要破腔而出的心跳。

    周斯越的睫毛长得能戳死人。

    丁羡眼睑部分被他长长密密的睫毛尖儿触得发痒,这一痒直接痒到了心里。

    屋外是一排排常绿不拘秋夏冬、居安镇守的香樟树;屋内是年少不更事、兵荒马乱的芳心暗渡。

    两人都不闭眼,就这么傻愣愣地瞧着对方,贴着嘴唇,碰着鼻,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还是丁羡先开的口:“额,要不要转一下?”

    电视里好像是这么演的,脸对脸,捧着对方的下巴,转到另一侧。

    “闭嘴。”少年红着耳根说。

    后来丁羡无数次后悔啊。

    那时是她距离周斯越最近的一次,这个男人性冷骨子里又傲气,对她毒舌又刻薄,有多少个机会能让他主动献身。

    早知道那晚就该把他办了!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都做过一个梦,关于梦想,关于爱情。

    人人都以为自己是玛丽苏,其实不过是人工雷;

    你以为的那个人其实没那么喜欢你,只是我们不愿醒。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啦~是个大大大大的甜文哦~特别甜,真的!我发四!

    带着全新的故事,也是一个特别且挑战自我的故事。

    第五年,第九本,带着我的羡羡跟很撩很拽很痞很邪很高冷的小少爷回来啦~额男主是周斯越,怕你们脱离不了不羁,改姓周,比较有少年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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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啦,这个暑假又要换老公啦~

    走一次怀旧的校园风,我们就一切从简了。

    也许,你们会在这篇文章的某个角落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这篇故事送给高考刚结束、或者已经结束很多年,也或者是即将高考的你们。

    以后风里雨里,每天晋江等你们。

    谢谢各位的地雷,谢谢一路相伴。

    留言都送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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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时间回到二零零三年六月,丁家有两件大喜。

    第一,丁羡考上燕三中学,全国重点。第二丁父被调派至燕三区规划局工作,并且单位在燕三胡同给他分了一套福利房,每月虽然交不少的月供,但方便丁母监督学习。

    在丁羡眼里,那不是监督,是监视。

    如果那时能普及摄像头这种东西,或许她的房间早已长满针头,丁羡不得不感谢那个落后的年代,为自己的隐私保留了最后一方天地。

    燕三胡同有百年历史,分东西两巷,东巷住的都是祖辈有头有脸儿的人,西巷后来被政.府开发成福利房,分给单位里的科员,住的都是职工。当然了,丁羡的妈妈叶婉娴也不是善茬,看人下菜碟是她的强项。

    六月末,丁羡告别乡下的小伙伴,跟着母亲搬进了燕三胡同。

    福利房分在一楼,阴暗潮湿,墙面起了皮,往下落灰。丁羡房间的窗户正前方挡着一棵歪脖子树,夏天绿绿葱葱的枝叶恰巧遮住了她房间的光线,有时候白天写作业还要开灯。一个月后,她发现看歪脖树有了重影。

    相比较住在主卧,带着一个大阳台和独立卫生间的弟弟,丁羡明白母亲的偏心,却早已习惯了不计较。

    丁羡在歪脖树前坐了一整个暑假,然后想到一件事,申请住校。

    “住校干什么?住校要多交二百块钱,你当钱好赚啊?”叶婉娴正在拖地,弯着腰说。

    丁羡低垂着头,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似乎也为自己大逆不道的要求而感到羞耻。

    “别站在这儿碍手碍脚的,不会帮忙就回你房间看书去。”

    叶婉娴拎着拖把出去洗,头也不回补了一句:“别碍着你弟弟玩玩具。”

    不等丁羡转身,身后的小魔王已经把新买的玩具车开到她身边,车轮恶意地卷过丁羡的脚趾,丁羡也怒了,内心的小恶魔在蠢蠢欲动,直接一脚踹在小魔王的车上。

    力道不大,车子晃了晃很快恢复平衡。

    小魔王不干了,下车狠狠推了丁羡一把。

    丁羡一只脚踩在矮几上看伤势,后背陡然被人来这么一下,重心没站稳,直直朝着一边的实木沙发扑过去,脑门正好砸在边角上,当即肿起一个圆凸凸的大包。

    “丁俊聪!!”

    丁羡压着嗓子吼,生怕招来母亲的责骂。

    八岁的罪魁祸首重新坐回玩具车里,拍着手指着她的脑门哈哈大笑。

    丁羡摸了摸脑门,眉心正中位置凸起一个小包,像长了一只小犄角。

    “道歉!!”

    她心里窝着一股无名火,嘴边却始终只能挤出这两个字。

    丁俊聪冲她做了一鬼脸,“就不,略略略略!”

    丁俊聪的理直气壮彻底把她激怒了,丁羡站起来,直接一脚把玩具车踹烂了,小魔王连人带车滚到地上。

    他爬起来,坐在地上捂着眼睛放声大哭,一边哭,还一边拿眼睛偷瞄母亲有没进来,咦,没进来,那就哭得更凄厉点,“呜呜呜……姐姐打我!姐姐打我!”

    从小这位弟弟就学到了叶婉娴撒泼卖惨的本事,哭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终于把在外面洗拖把的丁母招进来了。

    叶婉娴擦着手急匆匆进来,目光扫两眼大致也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面露心疼地把儿子搂进回怀里:“小祖宗,你姐又惹你了?”

    话间,还不忘白丁羡一眼。

    小魔王见有人撑腰,于是,拉着母亲呜呜泱泱告了一通状。

    叶婉娴心疼儿子,抱着丁俊聪好生安慰,一边哄着,还一边拿手狠狠拍打丁羡,“是姐姐不对,是姐姐不对,小祖宗,别哭了啊!”

    若是往常,丁羡早已低头认错。

    可今天的丁羡格外倔强,脸色涨的绯红,硬是咬着腮帮不肯认错,还梗着脖子说:“是他先把我撞了这么一包的!”

    叶婉娴瞪她:“你弟弟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吗?他又不是故意的!你是他姐姐,你就不能让让他?小姨说你记仇,看来没说错,你跟你那爹一样,都是白眼儿狼!”

    “赶紧跟你弟弟道歉!”

    “你今天怎么回事?!”

    叶婉娴又推了她一下,“快点啊!”

    忽然,传来一声爆吼:“对,我就是白眼儿狼。”

    直接把叶婉娴吼楞了,傻愣愣地看着丁羡冲回自己房间。

    随着“砰——”关上门。

    叶婉娴猛然惊醒,丫翅膀硬了敢跟她顶嘴,若不是怀里还抱着儿子,早就冲进去拎着耳朵给她好训斥一通。

    “考上三中了不起了你,敢跟我顶嘴了你!死丫头!”

    “你小姨说的没错!你这死丫头记仇又小家子气,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

    丁羡双手背在身后,紧贴着门口小声地喘着气。

    她在心里为自己鼓掌,逆来顺受十几年,忽然觉得刚刚跟母亲顶嘴的自己特别勇敢。

    她觉得自己快要长大了。

    因为书上说过,长大的标志就是叛逆,叛逆的标志从顶撞开始。

    丁羡侧头看穿衣镜前的自己,不高,瘦小,乌黑的头发扎成马尾挂在后脑上,身材扁平,算不上漂亮,但还算顺眼。

    光洁的额头上多了一个包。

    莫名的,她觉得那个小犄角跟此时此刻的表情十分相配,如果再多一副獠牙就好了。

    想到这儿。

    她忍不住呲呲牙,虎牙锃亮,表情凶恶之极。

    门外一片混乱,丁羡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小小的身子像个虾卷似的缩成一团,被子外是一双骨碌碌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窗外盛绿飘零的树叶。

    弟弟还在客厅里大哭。

    断断续续传来的是母亲咬牙切齿的控诉,“小白眼儿狼,考上三中就真的无法无天了,小祖宗别哭了,妈妈要去做饭了。”

    大门传来响动,丁父下班回来,叶婉娴抱着儿子上前告状。

    丁父在这个家向来沉默寡言,更多的时候只会坐在一旁抽烟,就像现在,听完叶婉娴的‘诉讼’,也只是从兜里掏出一支红双喜,默默递到唇边。

    叶婉娴气不过,推了他一把:“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你女儿越来越难管了!”

    丁父对这样鸡飞狗跳的场景早已经司空见惯,心里一阵烦,按灭了烟头,“你女儿你女儿,女儿不是你生的?整天抱着个儿子,宠都给你宠坏了。”

    弟弟哭声愈烈,丁羡躲在被子里偷偷咬牙。

    叶婉娴像一颗忽然被点炸的气球,瞬间拔高了音量,“你什么意思啊?!嫌我宠儿子了?当初是你们家逼着我生儿子,要不是为了你们家那点儿守旧的观念,我能憋着一股劲儿给你生儿子!现在反过来怪我了你!”

    弟弟的哭声加上俩大人面红耳赤的争吵声。

    外面乱成了一锅粥。

    歪脖树影渐渐模糊,丁羡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忽然被困意席卷大脑,她早已习惯,这是家里的常态。

    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三年快点过,地狱般的十八岁早点结束吧。

    *

    第二天,昨日的闹剧又成了过眼云烟。

    叶婉娴带着丁家姐弟俩去东巷尾的周家做客。

    临出门前,叶婉娴再三叮嘱,这位周叔叔是贵人,这次父亲的调职上,周叔叔出了不少力,在饭桌上要多说好听的话。

    说完,又看了眼丁羡,特别叮嘱,“周叔叔有个儿子,周家的小少爷,也是今年考上的三中,我听说总分还没你高,平时可以多帮帮他,跟他打好关系。”

    丁羡觉得,在母亲眼里。

    人类的划分并无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只有两种,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

    “好。”

    她表面上机械地应着,但她觉得自己步入了叛逆期,对于母亲的叮嘱,绝不付诸实践,或许还可以更叛逆点儿,反其道而行之。

    不过在看到那位小少爷的那瞬间,丁羡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想跟母亲达成统一战线。

    周叔叔在四十几那辈里算是一表人才的,戴着副金丝边眼睛,模样斯文有礼。周夫人是丁羡见过最美得中年少女,用少女这词一点儿都不违和,因为完全看不出年纪。

    叶婉娴发挥她谄媚的功力,把周夫人哄得前合后仰的,周夫人自然亲切地挽着她的手,客气地跟她说:“正好今天家里来一帮小孩子,你们一起留下来吃饭吧。”

    叶婉娴求之不得,故作惊讶地:“那是不是太麻烦你们了?”

    周夫人笑着罢手:“麻烦什么呀,就多几双筷子的事儿,都是斯越三中的同学,正好让羡羡跟着熟悉一下。”

    “对对。”说完,叶婉娴扯过丁羡,故作:“羡羡,这就是我常跟你提的周阿姨。”

    丁羡沉默地看着周夫人。

    她在想,如果这时候她接一句,“其实我妈一次都没提过你。”

    叶婉娴会是什么反应?

    但周夫人确实和蔼可亲,她决定暂时把自己的獠牙收起来,换上乖巧的笑容:“周阿姨,您好,常听我妈提起您。”

    叛逆期的标志之一:撒谎不眨眼。

    周夫人摸着她的脑袋:“乖。”

    保姆做好了饭,周夫人带着丁羡母子三人已经在餐桌上坐定了。

    一位带着小花礼帽的少女率先从楼梯上飞奔下来,看见丁羡的时候楞了下,笑一笑找了个位置坐下,“周姨,这位姐姐是谁啊?”

    周夫人道:“这是你斯越哥哥的朋友,叫丁羡。”

    少女脸圆圆,白白嫩嫩,很漂亮,坐在餐椅上隔着半张桌子冲她友好地伸出手,“姐姐,你好,我叫宋宜瑾。”

    她应该是丁羡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儿。

    比她以前学校里最好看的还要漂亮。

    她也伸出手,摆出自认为大方的笑容,微微一笑:“你好,我叫丁羡。”

    宋宜瑾收回手,夸赞她:“你真瘦。”

    丁羡回:“你真漂亮。”

    两个半大的小孩,在餐桌上学着成人世界的恭维,弄得周夫人和丁母啼笑皆非。

    可他们不知道。

    在丁羡和宋宜瑾自己的世界里,她们已经是大人了。

    周夫人笑着:“行啦,俩小孩学什么大人说话。”

    丁母附和:“现在的小孩都早熟。”

    尽管长辈那么说,宋宜瑾和丁羡却相视一笑,这就是成长的秘密。

    丁羡在书上看过一句话。

    大人们总拿她们当小孩,是因为,他们不愿意相信自己老了。

    过了十分钟,人还没下来,周夫人急了:“宜瑾,他们怎么还没下来?”

    宋宜瑾:“蒋沉哥他们还在玩游戏,我饿了就先下来,斯越哥还在睡,叫不醒,他怎么天天都困成狗……”

    说完就后悔了,一时嘴快,私底下打闹说话没遮没拦,忘了在长辈面前收敛,宋宜瑾又吐吐舌,有点不知所措。

    周夫人揉揉她的脑袋,嗔怪:“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整天说脏话。”

    正说着,楼上的客房门忽然被打开,响起几道说话声,宋宜瑾啊一声,“蒋沉哥他们下来了。”

    周夫人冲楼上喊:“阿沉。”

    几人说话声停了,穿过一道朗润地男声:“在。”

    周夫人:“你去叫下斯越,这小子快睡死过去了,都等他吃饭呢,其他人洗洗手下来吃饭吧。”

    “好嘞。”蒋沉刚赢了两把,愉快地很,“您等着,我把他给您拖下来。”

    紧接着,就听见楼上一阵“砰砰砰——” 的拍门声以及蒋沉标准的男低音,还带着点儿播音腔:“阿越!!!别睡了!!你妈喊你吃饭!!!”

    蒋沉不依不饶。

    “开门!!开门!!!”

    不知道为什么,丁羡有点紧张,屏息听着楼上的声响。

    说实话,她对那位小少爷还挺好奇的。

    周氏夫妇这么逆天的基因究竟能生下什么逆天物种。

    楼上忽然静了三秒。

    先是一阵趿拉的拖鞋声由远及近,然后“哐啷”一声房门被人打开,紧接着,响起了一道极度暴躁并且不耐烦的声音:

    “蒋沉,你找死是不是?!!”

    在丁羡听来,莫名还带着一点儿没睡醒的慵懒和性感。

    作者有话要说:  近四个月没开坑,紧张得像个小萌新,昨天的留言我都一条条看了,激动的我都有点睡不着,谢谢你们的厚爱,真的谢谢。

    希望这个故事你们能喜欢。

    小少爷真是我青春里的梦想情人,以后你们就会知道为什么啦。

    羡羡其实就是很普通的女孩,其实我们都是羡羡。

    故事从高中开始讲,不要着急,好的故事要慢慢听,每句话都值得细嚼慢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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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修)

    蒋沉怕死了这位有起床气的小少爷,丢下一句“你妈喊你吃饭”就拔腿往楼下跑,跟一阵风似的‘咻咻’穿过客厅、厨房。

    哎,等等——

    他忽然将目光一转,准确无误地落在丁羡身上,上下打量。

    丁羡坐在陈夫人边上,穿着件儿小白裙,五官小小的,双手规矩地摆在腿上,模样乖巧。

    只是,脑门上肿着的包有点滑稽。

    蒋沉怔住,心想这是打哪儿来的姑娘。

    身后周斯越一脸困倦地揉着眼下楼,拖鞋被他踩得趿拉响,双手松懈散怠地抄在裤兜里不疾不徐地往下走,行至最末几级台阶,他快速垫了几步,长腿踩到地面,又恢复不紧不慢走。越过蒋沉时,抽出一只手习惯性地捋了下他的后脑勺,随意开口:“傻了?”

    他说话声音磁性悦耳,是丁羡听过最好听的男声,然而字正腔圆里还带着一丝不正经。

    不像蒋沉那滑不溜丢的京腔。

    蒋沉刚要问他这人谁啊,结果那位少爷眼睛都没往丁羡那边斜一下,径直朝餐桌过去,在宋宜瑾边上拉了张椅子敞着腿坐下。

    蒋沉立马跟过去,在他身边坐定。

    丁羡原本低着头,听见这质感爆棚的声音顺势抬头望过去,然后就被一个顶着鸡窝头的少年给惊艳了。

    果然是细皮嫩肉的小少爷,轮廓和线条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

    周斯越刚睡醒,头发乱七八糟地堆在头顶,随便抓几把就下来了,整张脸除了黑眼圈有点明显似乎找不出别的缺点。

    丁羡心叹:色授魂与啊色授魂与!

    周斯越并没发现桌上还坐了三个陌生人,低头自顾自地喝着碗里的汤,直到周夫人开口唤他名字:“斯越。”

    “嗯?”周斯越喝完最后一口,抿了抿下唇,慢悠悠地抬头看过去。

    周夫人:“这是你丁阿姨,这是丁羡,你们小时候见过的。”

    周斯越有点近视,不爱戴眼镜,眯着眼辨认了会儿,没什么印象,身子往前倾,礼貌地说了句丁阿姨好。他的问好不卑不吭也看不出任何来了陌生人的局促,十分从容。

    又将视线转向丁羡,淡薄勾唇,贵气十足。

    相比之下,丁羡就显得像个傻子,眼神没地儿放,局促一点头,然后就慌乱低头盯着自己的碗,也不知在害羞个什么劲儿。

    “这是斯越吧,长得可真好。”丁母笑得跟看见自己亲儿子似的:“小时候阿姨还抱过你呢,没想到现在孩子们都这么大了。”

    周父附和笑,感慨:“对啊,时间过得真快。”

    丁母捅捅一旁沉默的丁羡:“羡羡,这是斯越,你俩小时候还睡过一张床呢。”

    很显然。

    两个当事人都是一脸懵。

    周夫人干咳了声,见儿子皱眉不耐,出口帮忙打圆:“小时候的事儿不提也罢,他俩那时还不记事儿呢,对了,羡羡,听说你也考上三中了?”

    丁羡没回神,忽然被点名,下意识脱口而出:“六百八十五分。”

    这个句式在她这儿已经成了惯性,中考结束后叶婉娴到处炫耀她考上了三中,以致她后来出去逢人就被问考上三中了?多少分啊?

    这六百八十五真是惯性。

    之前两家只见过一次还是在丁羡跟周斯越很小的时候,但周母就挺喜欢丁羡这孩子,乖巧懂事,学习努力。也没觉得丁羡这六百八十五有什么毛病。

    但是,这对于饭桌上的学渣来说,人还没问你考多少分呢你就上赶着报分数不是炫耀是什么?这跟那种“哎呀我这回没考好,只考了99分。”有什么区别?

    自古学渣跟学霸就不可同日而语。

    学渣的六十分跟学霸的六十分,能一样么?

    当然除了某位少爷,他这人生来就给人一种压迫感,即使你考的比他高,但仍然让人觉得他才是天下第一,当时的丁羡就这么被他高贵的气场给唬住了。

    “我们羡羡啊考前还看书到夜里两点,怎么说她都不听,特别喜欢学习。”明知周斯越成绩没丁羡考的高,叶婉娴还是故意问了句:“斯越,你呢?多少分?”

    “六百七。”周斯越回得还挺坦然。

    丁羡下意识在盘算周斯越在市里的排名。

    叶婉娴惊讶道:“那刚过分数线?”

    周夫人尴尬笑笑想要解释,被蒋沉插话:“阿越天资好,随便考考都能过线,人家考前还跟我们打游戏来着。”

    青春期的少女敏感,自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你看你女儿考前看书到两点,也只比人多十五分而已。

    叶婉娴随即将话头抛给蒋沉:“你呢?你考多少分?”

    蒋沉耸肩,不屑。

    “分数够用就行。”

    配上周少爷一贯寡淡的表情,这句话真是又拽又耐人寻味。

    叶婉娴想要接着说,分数怎么能够用呢,分数当然是不嫌多啊,少一分得花多少钱啊,这城里的孩子就是钱多任性。

    周夫人解释,他们啊都是一帮混不吝的小子,也是附中最后一届直升高中部,考多少分都能上的。

    叶婉娴脸上和悦地笑着,心里那个骄傲啊,到底还是丁羡给她长脸。

    沉默许久的宋宜瑾问丁羡:“丁羡姐姐,你暑假上过补习班吗?”

    “没有。”丁羡摇头。

    蒋沉冷不丁哼一声:“那你也太没紧迫感了,斯越他们都已经把高一上半学期的课本都学完了。”

    “课本不是还没发么?”

    蒋沉啧了声,“跟以前的学长们借呀,哦,不对,你应该是第一个从延平考过来的,估计也没有人可以借。”

    她是第二个考过来,但话里讽刺的意味太明显,丁羡懒得锱铢必较。

    丁羡看向一旁的周斯越,他正在专注剥虾,对饭桌上一切的对话都漠不关心。

    小少爷就是小少爷,似乎对所有的事儿都懒得提起兴趣。

    叶婉娴接茬儿:“我们羡羡不用补习的,她很聪明的,一学就会,也不用我们操心,而且我们羡羡很乖的,从来不跟别的小孩子攀比。”

    周叔叔附和这点头:“这羡羡一看就是乖孩子。将来啊肯定有出息。”

    “可不是,从来不让我操心,斯越啊,你以后要是学习上的问题可以跟我们羡羡多讨论讨论,她都懂的。”

    周斯越剥完最后一个虾丢进嘴里,似笑非笑:“好啊。”

    “这就对了。”叶婉娴鱼尾纹都快开到后脑勺了,说,“你们平时多培养培养感情,毕竟你们的爷爷呀还给你们俩定过娃娃亲。”

    桌上的少年都震惊了。

    毕竟娃娃亲这种事儿,在他们那个年代已经很少见了,却偏偏发生在这位少爷身上,这下连还在跟丁羡搭话的宋宜瑾都噘着嘴停下来了。

    丁羡下意识看过去,恰巧看见对面的周斯越面无表情地抽了抽嘴角。

    周父干咳了声,给周夫人递了个眼神:“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毕竟他们也才高中。”

    “我没别的意思——”叶婉娴话说一半,被人打断,桌上的人都齐刷刷地朝某个方向看过去。

    “退婚要什么手续?”

    这话在蒋沉他们听来,确实是周斯越的作风,他这人心气高,看不上丁羡那种不起眼儿的女孩忒正常。而且他这人说话直白,向来不会拐弯抹角,不是不懂,只是懒得跟你玩,更何况是在那个少年气性十足的年纪。

    打小也没怎么接触过女孩,不懂相处之道,想跟他搭讪的女同学基本上不出三句话,他就能把天给你聊死,一句话,就是耿直。

    周斯越笑的时候,整个人是柔和的;可当他面无表情抿唇的时候,整个人是刻薄的。

    叶婉娴笑容僵在嘴角。

    丁羡低下头,捞起筷子若无其事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

    一顿饭吃的磕磕绊绊,蒋沉几个光速扒完了饭就跑楼上玩游戏去了,周斯越也想去,被周夫人拉着才作罢。

    小少爷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有点不耐烦地皱着眉。

    因为丁羡还没吃完。

    叶婉娴推了丁羡一把,别吃了,赶紧过去跟斯越说说话。

    丁羡往嘴里猛地扒了一口饭,“不知道说什么。”

    叶婉娴咬牙,“你信不信我抽你?”

    迫于母亲的淫威下,丁羡不情不愿地扒光碗里的饭,被人挤到客厅的沙发上。

    周斯越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一只手搭着,一只手随意地摆在腿上,把遥控器丢给她,扬眉。

    一句话也没有。

    丁羡坐姿端正,后背在他面前,随便挑了个台,“你去跟他们玩儿吧,我自己看电视就行了。”

    周斯越斜睨她,试探道:“那我走了?”

    丁羡点点头。

    快去把你的鸡窝头洗洗吧。

    “好嘞。”

    周斯越真起身走了。

    周家的电视比他们家大,也清楚,丁羡平时很少有看电视的机会,电视不是被弟弟霸占了,就被父亲霸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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