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跋扈家族里的道德楷模
西汉以“孝”治国,这一朝的太后,往往不离政治中心,并有极大的话语权。比如众所周知的吕雉,在惠帝和前后两位少帝时期,曾以强硬的姿态主政十五年之久。又如窦太后,其专断的性格,不仅差点影响了景帝继承人的选择问题,甚至令武帝初即位时也忌惮不已。王政君和这两位太后相比,相对宽容仁厚了很多,可能正是因为过于仁慈、过于重感情,所以她在提拔外戚的力度上,远胜于窦太后,不亚于吕太后。
在她的儿子汉成帝即位后,王太后的七个兄弟很快就两位被封为列侯,五位被封为关内侯。其中王凤还以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这是武帝以来,真正握有实权者的内朝职务。要不是有一位兄弟王曼早死,只怕此刻已经是一门八侯了。
一个家族忽然凭身份暴得富贵,然后又飞扬跋扈,奢侈无度,引起非议那是必然的事。所以王氏家族便自然而然成了众矢之的。
朝野内外反对他们的理由主要有几条。
第一条理由是,汉朝廷有一则从刘邦开国就定下的规矩:非功臣不侯。所以即使连汉武帝这么专权独断,为了给宠爱的李夫人的兄弟李广利封侯,也要派其领军大费周章地去战场上立功。而王氏兄弟们显然无功可言,怎么可以随便封侯呢,这岂不是违背了祖训,有失孝道?
所以当某一个夏天,长安忽然发生沙暴天气后,就有人解题发挥了,称这就是上天对他们无功封侯不满而产生的灾异警示。(注①:《汉书·元后传》:其夏,黄雾四塞终日。天子以问谏大夫杨兴、博士驷胜等,对皆以为:“阴盛侵阳之气也。高祖之约也,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诸弟皆以无功为侯,非高祖之约,外戚未曾有也,故天为见异。”)
第二条理由则是,这几位兄弟的行为实在太不检点了。《汉书·元后传》里记录了汉成帝对几人的痛斥,称:成都侯王商,为了引河水到自己家,擅自打通长安城墙;曲阳侯王根,骄奢僭越,园子里的建筑竟然模拟天子的形制;红阳侯王立父子,则私养宾客,包藏了大量亡命之徒、奸猾份子。一般来说,如果只是普通的骄奢淫逸,汉成帝是不会太在意的。而这里面列举的几项,越权僭越、收养宾客,却都是人君无法忍受的底线问题。也就是说,虽然汉成帝出于对母亲的孝意,封了所有的舅舅为侯,但其实皇帝本人也对他们没有分寸的行为感到愤怒。而既然皇帝的态度都如此,大家也就自然更有胆量表示不满了。
在普遍对王氏家族给出差评的同时,有一个王氏子弟却独独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赞誉。
这个人就是王莽。
王莽的父亲,就是王政君兄弟八人中最早死的那位王曼,所以王莽很不幸地没有沾到姑姑的光。当然,即使他父亲活着也被封侯了,将来继承爵位的也将是王莽的兄长。
当他的堂兄弟们都已经成为“侯二代”过上声色犬马的富贵生活时,王莽却独自过着“孤贫”的日子。他拜师儒生,勤奋好读。在长兄也过世后,一人抚养寡母、寡嫂,以及兄弟二人的子女,把家庭料理得井井有条。他不管是在外结交朋友,还是在家族中面对各位叔伯,都恭敬有礼。有一年,最尊贵的伯父大将军王凤生了病,王莽亲自在床前服侍,一个多月衣不解带、寸步不离,让王凤大为感动。
于是在大家眼里,这就算是一件稀奇事了:嚣张跋扈的王家竟然出了一个知书达礼、虚怀若谷、克己慎独、风清气正的好少年。世人总喜欢反差萌,出淤泥而不染,比一朵净室里栽培出来的花更引人注目。王氏子弟们用自身的恶行,反衬了王莽道德楷模一般的光辉形象。
而在王家,特别是太后王政君和大将军王凤眼里,王莽也成了拯救王家声誉和命运的关键寄托。如前所述,连汉成帝本人都已经表达对舅舅们行为的厌恶,遑论其他大臣。何况,汉成帝本人一直没有子嗣,帝国未来的主人不知道是谁。但大家都知道,新的主人身边就会组成新的班子,有新的外戚。假如不争取皇帝和朝野内外一致的支持,而是任由口碑继续恶化,王家的未来实在堪忧。权力既然不可以旁落到外人手里,最好的办法是交给一个连外人都称赞都信服的自己人。
由于王凤临终前对王政君和汉成帝的嘱托,王莽终于成为了一名黄门郎,虽然职级很低,但却可以出入省中,经常侍从皇帝了。
很快王莽就升迁为射声校尉,不知是否看到了良好声誉为自己带来的政治机会,他在营造“好人人设”这件事上变得变本加厉。
比如他哥哥因为早死,留下的儿子一直由他照料。王莽把这个孩子送到博士门下学习。只要王莽轮休,就必定兴师动众,载羊载酒,送去学校犒劳老师同学们。(注②:《汉书·王莽传》:莽休沐出,振车骑,奉羊酒,劳遗其师,恩施下竟同学。诸生纵观,长老叹息。)
《汉书》的这段原文里,有几个细节很有意思。第一处是:“振车骑”,运送东西自然用得上车骑,但这个“振”字,就有故意搞大阵势,唯恐别人不知道的意思。第二处则是“诸生纵观,长老叹息”,一个家长来送餐,竟然要引起学生大量围观和老师们的感慨。其实我们不妨想一想为什么要围观,显然不仅仅是因为阵仗大,更不可能是因为王莽的官职,毕竟在长安城里,射声校尉算什么大官呢?最大的可能是,“那个传说中的好人来了,快去看一看!”自从汉武帝一尊儒术,设五经博士之后,所谓的博士子弟,基本就是儒家子弟,这个时候王莽虽然还没有硬套“圣人”模板,但显然已经是个有口皆碑的名人。名人进校,儒生们自然有围观的冲动。而长老们叹息的,也必然是:“果然名不虚传,是我们儒家道德的好代表啊!”
《汉书》的作者是东汉的班固班氏兄妹,写到王莽这类事情时,用了一句话来总结。“其匿情求名如此。”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为了博取好的名声,故意克制内心真实的想法和欲望。班固的爷爷是王莽的好朋友。不知道他对王莽的这个论定,是来自他爷爷家庭内部的交流印象呢,还是东汉朝廷对前朝天子的政治共识。但凭良心讲,“匿情求名”算是一个诛心之论。几乎所有的自我修养,不都是要克服一些本能的欲望吗?比如,在路上捡到一个包,打开里面装了一百万现金。内心难道真的不想占有这些钱吗,但权衡利弊,还是不想做个小人,于是找警察联系到了失主。但非要用“匿情求名”来形容,就显得有些刻薄。
当然,用在王莽身上,算是一种东汉的政治正确。
二、击败淳于长
王莽的德行越来越知名,他是儒家不世出的好学生,又是王家声誉的唯一形象代言人,从上到下无人不夸赞。他的职位也随着声誉直线上涨,既被封为新都侯,又先后升迁为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但是离大司马这一最高权位,始终还有一步之遥。而他的面前,也有一个强劲对手:他的表兄弟淳于长。
淳于长是太后王政君姐姐的儿子,所以和王政君、大司马王凤关系也都很亲密,王凤生病时,他也和王莽一样,寸步不离地服侍左右。所以,王凤临终时,其实是把他和王莽两人一起打包托付给了汉成帝和王政君。
但是比起王莽来,淳于长有个巨大的优势,他和汉成帝的关系要来得更好。这是因为汉成帝当初废了许皇后,想要立赵飞燕苦,于母后王政君嫌她出身太低,是靠淳于长到王政君那里做工作,最后先封赵飞燕父亲为侯,才成功将其立为皇后,因此汉成帝非常感激和信任淳于长。淳于长担任侍中的时候,“奉两宫使”,也就是频繁地走动于太后与皇帝之间,帮助联络母子感情。而既然淳于长和王莽都是王家下一代里的种子选手,最后谁胜出,自然就靠汉成帝和王政君心理更偏向谁了。
如果真要靠博得喜爱来决胜,王莽几乎没有赢面。
正面走不通,王莽决定另辟蹊径。既然我无法骤然增加皇帝和太后对自己的好感,那我就设法打消他们对你的好感,此消彼长,等于我赢。
而贬损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从道德层面入手。
恰好淳于长真的不是个太注意私德的人,尤其是非常好色。(注③:《汉书·佞幸传》:多蓄妻妾,淫于声色,不奉法度。)至少比起“道德圣人”王莽来说,这一点上他完全处于劣势,把柄一抓一大把。
比如,汉成帝的许皇后有个姐姐,叫做许孊,自从死了丈夫寡居之后,就和淳于长好上了。许皇后被废不甘心,一看姐姐和皇帝身边的红人关系如此亲密,便托姐姐帮她大行贿赂,希望淳于长帮自己在汉成帝面前美言几句,再当皇后自然不可能了,哪怕当个婕妤也不错。淳于长前后收了皇后上千万的钱财礼物,骗她已经和皇帝说了,迟早要立她为左皇后,实际上却没有任何帮忙的意思。因为淳于长有自己的打算,他写了不少信调戏许后,显然是打算把这位失宠的女人和她姐姐一起收为己用。
除了调戏许皇后,其他细节都被王莽探得,王莽决定开始行动了。
此时的大司马,是王氏兄弟中的曲阳侯王根,因为年龄原因,他将是王家第一代中最后一位辅政的了。他致仕时的推荐也很有分量。所以王莽首先找到他,在病床前告密道:“听说淳于长知道您久病不起,以为自己就要继任大司马了,开心得不得了,到处和人说。
王根听完勃然大怒:“有这种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王莽道:“我不知道您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之前犹豫着一直不敢说。”
王根气得摆摆手:“赶紧去东宫报告太后。”
王莽见到王政君,除了以上事,又添油加醋说了一些其他事情。比如淳于长曾经对王莽的母亲,也就是自己的舅妈毫不尊敬,不行礼数的事,又比如和许皇后的姐姐私通,收受贿赂的事。
王政君听完自然也怒不可遏,催促王莽立即禀命皇帝。
王莽再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和汉成帝说了一遍。他的目标很明确,你不是种子选手吗,我就是要暴露你的道德问题,直接取消你的比赛资格。而且前后对王根、王政君说的内容,都有所区别,精心对准每个人最在乎的事。王根患病最忌讳什么,忌讳还没死,别人就惦记着要来取代自己。王政君在乎什么,在乎王莽的母亲,也就是自己寡居多年的弟妹竟然被小辈无视侮辱,在乎王家的子弟怎么出了一个这么不检点的后人。所以王莽的策略立刻奏效,对淳于长实现了精准打击。
不过汉成帝倒是真喜欢淳于长,留足了面子,只是免去了他的官职,令他离开长安,回自己的侯国去。
到这一步,王莽已经基本赢了,他也未必就需要置淳于长于死地,只需要他退出竞赛就可以。但老天似乎想让他赢得彻底一点。
淳于长离开长安时,他另一名舅舅红阳侯王立,有个儿子跑来问他要马车。淳于长和这名舅舅的关系处得非常糟糕,若是平时肯定一万个不愿意。不过此时,失意的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别说马车,他甚至拿出重宝,央求表兄弟回家和舅舅王立说说,让舅舅在汉成帝面前帮自己求求情,也许可以不用离开长安。王立拿到贿赂,居然也就真的开开心心说情去了。问题是,汉成帝一早就知道二人关系恶劣,这时为什么突然说起好话来了呢?难道过去是有意骗我?还是两家之间有什么阴谋?
做人臣有个原则是,你可以贪污受贿,骄奢淫逸,但是不能偷偷摸摸有所隐瞒,让皇帝产生疑心觉得你有阴谋。
于是淳于长被迅速逮捕审问,这么一拷问,便把调戏许皇后、谋立左皇后的事情也招供了出来。本来只是行为不端,现在则是谋逆大罪。淳于长就如此死在了诏狱里。
王莽毫无后顾之忧,很快顺利当上了大司马。
这是儒家好人第一次使用手段攻击政敌,其阴狠毒辣的风格和他苦心经营的人设似乎背道而驰,又好似一体两面。
三、外戚争夺战
辅政不久之后,汉成帝便一命呜呼,正因为他没有子嗣(注④:《汉书·外戚传》里记载,有个叫解光的人,在哀帝时曾透露,后宫有一名美人、一名宫女都曾怀过成帝的孩子,但生下来之后就被赵昭仪派人弄死了),所以帝国的继承人早就提前商量好了,由定陶王刘欣来即位,史称为汉哀帝。
汉成帝还在做元帝的太子时,元帝差点就废了他,改立刘欣的父亲,也就是说,刘欣的奶奶傅氏曾差一点就取代了王政君的皇后、太后之位。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说,汉成帝和王政君应该对傅氏、刘欣非常忌讳,而傅氏也应该为曾经唾手可得的后位而十分嫉恨王政君母子。
逻辑是对的,但事情在不断发展,逻辑也并非一成不变,而人更会随着形势改变而调整应变处事的方法。
傅氏在退出皇后位置争夺后,和儿子定陶恭王、儿媳丁姬等人一起到了藩国,当起了诸侯太后。傅氏是个很有心计谋略的女人,而且很能处理人际关系。(注⑤:《汉书·外戚传》:(傅氏)为人有才略,善事人。)当她看见汉成帝没有子嗣,便清楚自己的孙子机会来了。她私下贿赂赵昭仪及时任大司马的王根,请他们在成帝面前建议立刘欣为嗣。而赵、王二人也要为将来谋划,自然巴不得在立太子一事占一份功劳。
不过,最后的决定权,仍然在王政君和汉成帝手里。
平心而论,即使汉成帝过去对刘欣的父亲有忌讳,但在面对宗庙祭祀、帝位传承这样的大问题上,似乎也容不得有什么计较了。谁让他没有自己的儿子可以奉嗣呢。而且刘欣这个大侄子人的综合素质倒也还不错,所以就算没有赵昭仪和王根的努力,成帝自己都有几分器重他。
真正的矛盾,集中在王政君和傅氏这两位奶奶级的人物身上。因为一旦刘欣即位,曾经的问题又将出现了,那就是王政君和傅氏,究竟哪位该当太皇太后。
其实,在儒家的宗法制里,这是有明确答案的。
答案是:刘欣如果要继承帝位,那就必须过继给汉成帝,相当于汉成帝才是他的父亲,王政君才是他的奶奶。那原先的亲奶奶傅氏、亲妈丁姬则跟他就没有关系了,甚至连见都不能够见。所以,大汉仍然只有一个明确的太皇太后,这个人只能是王政君。
这个答案自然也是王莽心里的标准答案。因为只有王政君还有发言权,他作为外戚才能长久地坐在大司马的位置上。
答案是唯一的,但是问题却可以有很多。
问题之一是王政君是个很心慈手软的妇人,她不仅完全没有把傅氏作为对手来衡量,还大开方便之门,允许傅氏、丁姬十天见一次皇帝。问题之二是傅氏并不满足于此,王政君的宽容,恰好给了她与汉哀帝刘欣商量如何对付王氏一家的机会。
于是,很快就有人顺着汉哀帝的旨意,上奏建议称丁姬为太后。这显然是个谄媚且不合礼制的建议,因为成帝原先是有赵飞燕皇后在的,哀帝即位后,自然就应该称赵飞燕为太后。所以这个建议正常情况下本不该提出,之所以会提出,真实目的是为了把不是问题的问题,变成可以讨论的问题。有讨论,就有回旋的余地。
果然,余地来了。王政君明知道这个建议是为了抬高傅氏、丁姬的身份,但又不可能同意,所以为了给新皇帝面子,只好折中一下,那就追封哀帝死去的父亲定陶恭王为恭皇吧。别小看这一个字的出入,从“王”到“皇”,实际上是是一种突破礼制的等级跃迁。
但这下就给傅氏和哀帝找到理由了。既然定陶恭王可以变成恭皇,那为什么他的母亲傅氏不能从王太后,变成皇太后呢?一个口子开了,其他的事情再推起来,就显的理所当然。而既然傅氏和哀帝的意图这么明显,也就一定会有一波政治投机者热衷于在其中推波助澜。
王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因为太皇太后之争,必定会带来外戚之争。一旦王政君失势,王氏家族在朝中的地位势必要被傅氏、丁氏家族取代。所以在整个过程里,王莽始终不遗余力地维护姑妈的权威。比如,有一次汉哀帝在未央宫设宴,侍从摆席的时候,把傅氏的位置放在了王政君身边。王莽勃然大怒,责骂道:“定陶太后只是藩妾,有什么资格坐在太皇太后一起。”(注⑥:《汉书·王莽传》:莽案行,责内者令曰:“定陶太后藩妾,何以得与至尊并。”傅氏知道后,视王莽为大仇,痛恨到了极点。
面对傅氏的得寸进尺,王政君选择了息事宁人,她示意王莽辞官回家,希望双方可以各退一步,傅氏不要再觊觎名位之事,而王莽则把辅政大权拱手而让。不过王政君可能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权力中央的角逐,如同过独木桥,对手又是历来恨你入骨的傅氏。你主动往后退,别人怎么可能不往前进,趁机置你于万劫不复呢?
几年后,一切不可阻挡地顺势发展了,傅氏和丁姬共称尊号。于是巍巍汉宫里,同时存在有一个太皇太后王政君,一个皇太太后傅氏,一个皇太后赵飞燕,一个帝太后丁氏,堪称奇观。这其中,赵飞燕太后势孤力单,实力可以忽略不计,为求自保,她投向了傅丁一方。所以局面就变成了傅、丁二人和两家的外戚,在汉哀帝的支持下,合力围攻王政君和王氏家族。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自从称了尊号以后,傅氏开始丝毫不顾念王政君过去对自己的仁慈,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当着面也直呼其为“老太婆”,并且追怨自己当年做汉元帝妃子时,另一位有宠的婕妤,找个借口将其处死。(⑦《汉书·外戚传》:傅太后既尊,后尤骄,与成帝母语,至谓之妪。与中山孝王母冯太后并事元帝,追怨之,陷以祝诅罪,令自杀。)
而免官在家的王莽,也在此时被赶出了长安,回到自己的封地,彻底远离政治中心。
按照正常的规律来看,只要年富力强的汉哀帝不出什么意外,保守估计执政个二三十年,王莽也将在闲散的日子里老死,而姑姑王政君更将走在他之前,所以他几乎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复出了。
回首短暂的辅政岁月,像这位道德家打盹做的荒唐一梦。
四、清除异己
意外来了。来得相当意外。
二十五岁的汉哀帝,只在位了六年,忽然驾崩了。
在这前一年,跋扈的傅太皇太后也已经过世了,汉哀帝虽然由于众多人的喊冤,重新把王莽调回了长安,但始终没有再次把大权交还给他的意思。汉哀帝有一名新宠,即“断袖”典故的出处,历史上著名的董贤。
西汉诸位皇帝,几乎都有男宠,高祖、惠帝、文帝、武帝莫不例外。董贤就是因为长得标致,得到了哀帝的宠幸,从此平步青云,赏赐巨万。两人曾一起睡觉,哀帝的衣服被董贤压在身下,为了起床不惊醒爱人,于是挥剑隔断了袖子。(注⑧:《汉书·佞幸传》:(董贤)为人美丽自喜,哀帝望见,悦其仪貌……常与上卧起,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其恩爱至此。)
哀帝起初也重用外戚傅丁两家,但随之便把辅政的希望转移到了董贤的身上。董贤二十二岁便当了王莽半世苦苦追求的大司马一职,匈奴单于来朝拜天子时,很奇怪怎么那么年轻便能坐上如此高位。汉哀帝对翻译官说:你就给我这么翻译。大司马虽然年轻,但却是难得的大贤。(注⑨:《汉书·佞幸传》:单于怪贤年少,以问译,上令译报:“大司马年少,以大贤居位。”)
哀帝也没有子嗣,故此有禅位给董贤的念头。
但还没轮到这一计划执行,哀帝就忽然死了。由于走得过于突然,当哀帝的灵柩停在未央宫的大殿之上,年轻的大司马董贤忽然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政局变化。殊不知,每一任天子死后,几乎都要大变天、大洗牌。身在高位的人如果不提前应变,不谋划防范,自己就有可能变成那张被血水洗掉的牌。
就在董贤犯楞的时候,久已失势的太皇太后王政君忽然带人赶到了现场,并当场收走了天子印玺,然后问:大司马准备怎么操办皇帝的丧事?
刚刚二十出头的董贤哪里懂得这些规矩,一句话都答不出来,忙不迭地自责。
王政君顺势说:新都侯王莽,当初曾料理过先帝的后事,熟悉各种礼仪,我让他来协助你吧。
董贤哪里还敢说不,而且王政君说得那么委婉。何况丧礼本身就是儒家的专业,由儒家的好代表王莽来主持,简直是不二人选。
于是使者迅速飞奔至王莽家,传达太皇太后旨意,所有禁宫的军队、奏事权全部归还给了他。
王莽按捺住心底的喜悦,火速赶到宫中,第一件事情却不是问丧事,而是立刻指使尚书弹劾董贤,收回他大司马的印绶,理由一是皇帝生病时料理的不够细致,二是作为大司马不能服众。这两条理由听上去就像是纯粹找茬,但作为欲加之罪,则绰绰有余了。董贤当天回到家,就忧惧自杀。等下葬后,王莽还疑心他是假死,令人发棺剖视一番,最后草草埋在狱中。
大司马这一职位自然不能空着,王政君于是让群臣推荐合适人选。
可是这个时候还有谁更合适呢,从上到下,个别人以外,都纷纷表示除了王莽,再也找不到更有资格当大司马的人了。(注⑩:《资治通鉴35卷·汉纪二十七》:自大司徒孔光以下,举朝皆举莽。)
平心而论,群臣倒也并非只是畏惧太皇太后的权势,而是王莽一贯以来,的确承载了汉朝知识分子,或者确切的说是儒家知识分子的希望。儒家是一个政治学派,它的学术理念,是要运用到政治实操中去的,它的学术目的,是通过实现王道来验证自己的理论正确与否。所以儒家必然要促使着自己的门人充分去投身政治,并寄希望有一位身居高位的代表可以把这些理论施之于国内,化行于四方。西汉王朝自汉元帝以来,灾异频现,这在儒生眼里,是和政治紊乱密切相关的。而政治紊乱的原因,则是因为没有严格地贯彻儒家的施政理念。王莽是作为一个儒家道德典范出现在世人眼里的,儒生们愿意相信,他之所以那么道德,不正是因为经术的熏陶吗,一个能够修身齐家的人,自然有了治国平天下的资本。更何况,王莽在汉哀帝朝,是作为政治受害者被抛出权力中心的,而当哀帝死后,汉家王朝差点被年轻轻的董贤取代面临灭顶之灾时,又是王莽如救世英雄般拯救了刘姓天下,这些光环加在身上,还有谁能对王莽担任大司马产生异议呢?
当然,西汉朝的儒家并不是反对王朝改姓换代,董贤的问题是资格问题,换一个人就不同了,这一点我们后面再说。
重新担任大司马后,王莽迅速进行了大范围的打击报复,扫清政治上现有的和潜在的敌人。
傅太皇太后、丁太后自然要削去尊号,傅丁两家外戚几乎全部免官,遣回故里。当时投靠他们的赵飞燕皇后,也被逼迫自杀。两位在推举大司马时没有投自己票的大臣,则全部免职。亲舅舅王立曾经收过淳于长贿赂并为他求情,也必须赶出京城。所有平素看不顺眼的,统统找了个理由治罪。(注11:《汉书·王莽传》:诸哀帝外戚及大臣居位素所不悦者,莽皆傅致其罪。)
在大权稳固,再也无人反对之后,王莽迎立了九岁的中山王即位,是为汉平帝。
但问题来了,汉平帝和汉哀帝一样,都是藩王即位,平帝的母亲卫氏也有外戚,会不会又出现像傅丁两家一样,来争权夺位制造威胁呢?
这次,王莽提前采取了措施,直接下诏,命令卫氏一家全部留在中山,绝对不得入京。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王莽的亲儿子王宇却对父亲的这一做法表示了不满。这就有些奇怪了,照理说,父亲独揽大权,将来儿子坐享其成,不是挺好一件事吗,王宇的不满究竟从何而来呢?这就要说到西汉王朝的另一个权臣了。汉武帝死后,霍去病的弟弟霍光击败了所有政敌,权倾朝野,甚至到了可以废立天子的程度。王政君的公公汉宣帝就是霍光扶持上位的。霍光生前,宣帝有意隐忍,但等霍光一死,宣帝立刻将霍家灭族。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在,王宇怎么能不怕呢。毕竟按照正常的年龄规律,王莽肯定要死在九岁的汉平帝之前,王宇害怕平帝长大后报复,自然是情理中的事。(注12:《汉书·王莽传》:莽子宇,非莽隔绝卫氏,恐帝长大后见怨。)
九岁的孩子,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所以王宇认为,如果自己帮助平帝的母亲卫氏一族申请到进入帝都的资格,就能博得新皇帝的好感。但他竟然没有想通,王莽前不久刚吃过傅丁两家外戚的眼前亏,同样的错误怎么允许犯上两次。
王宇先是暗中教卫姬以母亲的身份请求独自进京,被王莽果断拒绝。见不奏效,王宇又和老师大儒吴章、大舅子吕宽等人商量对策,大家一致认为王莽这人是听不进劝谏的,但是笃信阴阳灾异这一套,毕竟自从董仲舒开始,就把本属于阴阳家的这些糟粕加到了儒家学说里了。所以王宇决定故意弄一些怪像,借口是上天对卫氏受到不公待遇的警示,来逼迫王莽就范。这一夜,王宇派大舅子吕宽悄悄盛了一些血,去泼在王莽门口。只可惜,吕宽一不留神就被逮住了。经审问,王莽对儿子触碰自己底线,挑战自己权威的行为十分震怒,逼其自尽身亡,儿媳正大着肚子,于是关进监狱,等产下孩子之后再处死。王宇的老师大儒吴章,其一千多名弟子被禁锢,终生不得从政。而这次事件也恰好给了王莽彻底收拾卫氏外戚的借口,除了平帝母亲卫姬以外,其他卫氏尽数诛杀,其他与卫氏有关人员也有数百人被牵连致死。
在处理完卫氏外戚后,王莽特意举办了一期培养班,听课人员是公卿大臣们,授课内容则是儒家礼仪。其中特别强调了一条原则:“为人后者,义不得顾私亲。”什么意思呢,就是平帝现在继承了帝位,就不能再顾念当诸侯王、诸侯王妃的父母了,应该断绝和他们的联系。这期培训显然是为了统一思想,是为了证明自己铲除卫氏的理论正确。这些话既是说给平帝听的,也是当锤子一样敲在公卿大臣头上的,警告他们不要再动这方面的歪心思,否则我轻而易举就能从经典里找到你大逆不道的证据。
到此为止,异己似乎都被清除了,王莽的心总算是安稳了。
还有没有自己要对付的人呢?
有的,他仔细盘算来盘算去,还有一个人始终制约着自己的权力,令他仍有所顾忌。
这个人就是他的姑姑,太皇太后王政君。
太皇太后是至尊,又是至亲,自己坐上大司马的位置又多亏有她,当然不算是异己,也用不着铲除,但是毕竟年龄大了,又是女流之辈,可以想办法架空她的权力。
起初,因为平帝过于年幼,已经七十二岁的王政君是直接上殿临朝、听政决事的。在大殿之上,她面朝东坐,平帝面朝西坐,所有大臣奏事,必须东西各说一遍。当然,拿主意的只有王政君一个。只不过到这个时候,大臣们所奏的事,往往都已经是王莽的旨意。
其中奏的有一条,就是说太皇太后年迈体衰,大臣们忧心她过于操劳,希望她不要再操心那些小事了。于是从平帝即位第二年起,除了封爵这种与国家治理其实关系不大的事情外,其他如州牧、二千石官员等重要人事任免,就都由王莽亲自面试过后一手决定了。
在大权独揽之后,儒家好人摩拳擦掌,准备往“圣人”的人设迈进。
五、圣人与改革
前面说到,至少在西汉的儒家理念里,改朝换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还没有像后世王朝那样讲究对一姓的愚忠,而是更讲究天命。所谓天命,就是人主只不过是顺应了上天的旨意,来替上天打理天下,生养万民。相当于你只不过是老天的雇员,老天看到你素质不错,说那就你来当天子吧。所以儒家坚持要君主修仁德,有仁德上天才会继续给你连任。假如你干得不好,上天就要换人。
所以在西汉的儒家里,颇有一些直性子,敢直接劝天子让位的。
比如汉昭帝时,有枯木复生,虫子把树叶吃出了文字的形状,就有儒生眭弘上奏认为是改朝换代的预兆,他说:我的师傅董仲舒说的,就算现在的皇帝干得不错,也不妨碍新的圣人应天受命,汉朝是尧的后人,现在你该去访求贤人,禅位给他顺应天命了。(注13:《汉书·眭两夏侯京翼李传》:(眭弘)说曰:“先师董仲舒有言,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汉家尧后,有传国之运。汉帝宜谁差天下,求索贤人,禅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顺天命。”)
即使是在汉宣帝这么相对优秀的天子在位时,仍有儒生盖宽饶对他说:五帝官天下,所谓官天下就是要把帝位传给贤人的,不得其人,则不居其位。
这些刚直的儒生表达出来的理念说明,当王朝气运衰败时,自然会有圣人应运而生的。而汉朝时尧的后人,理论上圣人最有可能是舜的后人,那么刘姓天子禅位给舜的后人,自然是一件上应天命,前应先王,皆大欢喜的事。
自从汉元帝开始,西汉王朝的国力的确是开始下行了,朝纲紊乱,灾异迭出,矛盾激烈,在位的天子也很少有强大的统治能力,甚至寿命都异常得短,这是全天下有目共睹的事情,这很容易让大家产生是不是要改天了的念头。在越是纷乱的世局里,儒生们也就越期待新的圣人的出现。
王莽自然是最“像”圣人的那个。这种“像”,一半来自于时代催生,而儒家也迫切需要一个代言人在这个时代为其发声,另一半则来自于王莽自己的苦心经营。
所以并不能说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迫于王莽的权势,至少相当一部分人,是真心觉得王莽的出现,是“圣人救世”。
《孟子》里有一句话: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王莽生于公元前45年,往前推五百年,还真有一位儒家的圣人孔子,孔子大约出生于公元前551年左右,而再往前推五百年,公元前1046年,周朝建立了,周朝的周公也是儒家认为的大圣人,虽然不知道明确的出生年月,但大致也不会离周朝建立相差太远。你看,王莽当圣人,首先就有了孟夫子的加持。
自然都是圣人,王莽就必须和他们有一些相似之处。像孔子是不太合适的,孔子更多的时候,是仕途的失意者,而周公却是执政者的典范。那么王莽的一切形象,一切行为,治国的一切成效就不得不向着周公靠拢了。
汉平帝元始元年,王莽示意益州的长官,令塞外的蛮夷进贡了一只白野鸡,两只黑野鸡。这是因为周公辅佐周平王时,也有同样的祥瑞。天然白色的动物很少,古代更少,所以白野鸡、白兔、白鹿都可以成为罕见的祥瑞。这一年,王莽把大司农官职改成叫“羲和”,这是回归儒家经典《尚书》的记载。他还找到了周公和孔子的后人,给他们封以世世代代继承的爵位,表达后圣对先圣的尊敬。而王莽自己也在群臣的支持舆论声中,进爵号为“安汉公”,比“周公”还要更气派一点。
元始二年,祥瑞继续被州郡发现,并向朝廷上报,以响应“圣人”的存在。云南、四川一带的江中出现了黄龙,而远至印度半岛的黄支国也献来犀牛表示庆贺。但自然灾害并没有因为圣人出现而减少,夏天的时候,巨鹿掉下了两颗陨石,以山东为主的一些地方还发生大旱,灾民流离。王莽带头捐款百万,捐地三十顷,随之响应捐赠的大臣达到230人,长安城里也修建了灾民的住所。王莽并不担心这些小插曲,这只不过是圣人治国必须面对的挑战之一。每有灾害天气,他还总是吃素以示节俭,以至于太皇太后王政君下诏说:为了天下百姓,你要爱惜自己身体啊,还是多吃点肉吧。(注14:《资治通鉴35卷·汉纪二十七》:太后遣使者诏曰:“闻公菜食,忧民深矣。今秋幸熟,公以时食肉,爱身为国。”这一年,王莽还遵从儒家理念,认为双名不符合礼制,在全国推行使用单名,于是从这一年开始直到魏晋南北朝,史书里将出现大量单名的人物。
元始三年,王莽开始从坐车、服装、俸禄、丧事、嫁娶、奴婢、田宅、器械等方面,大面积推行他个人“理想”中的制度,以解决汉朝现实的社会矛盾。但是这所谓的“理想”,不过是恢复到古代,比如周公时代而已。但问题是,周公时代的很多制度,并没有记载流传下来,有很多都是战国时期的臆想和推测。这些改革就算部分可以奏效,但王莽推行之速、覆盖之广、关节之细,也令人难以接受,很快天下吏民就都将饱受其苦。
兹举一例:王莽改变了全国几乎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地名,按照几个原则,第一是从儒家经典里找依据,第二是听着吉祥。第三是要体现天朝与四周蛮夷的地位区别。比如,离字不吉利,那就把“符离”这个地方改成“符合”。“曲逆”听着非常叛逆,干脆改成“顺平”,这样就顺从多了。又因为古代中原对四周的少数民族有专属名称,南蛮北狄、东夷西戎,于是把琅琊改成镇夷,长沙改成镇蛮,天水改成镇戎,雁门改成镇狄。而东北的高句丽王国也未能幸免,正好他们叛乱,于是干脆改成“下句丽”了,蛮夷之人,怎么可以“高高”在上呢。这一套地名改革,既迂腐又麻烦,而且动不动就重新更改,让基层官吏记此忘彼,以至于很多年后,行政文书里提到一个地名,都不得不把旧名、新名都标上,否则就没人搞得明白究竟是哪里。
元始四年,由王莽的堂弟王舜带头,累计八千多官民上书,纷纷表示王莽的功德茂盛,应该赐予他“宰衡”这个名号。这个名号当然也有来历,商周两朝著名的辅政者伊尹、周公分别被称为“阿衡”、“冢宰”。这合二为一的“宰衡”,说明了王莽的“圣德”,又超越了周公。宰衡的地位显然是凌驾于三公之上的,所以三公向王莽禀事,必须以“敢言之”开头,大约是“斗胆说一句”的意思,来表示对王莽的敬意。这一年,他又按照《周礼》,要求在京城内建设明堂(施政场所)、辟雍(典礼场所)、灵台(观天场所)等设施,征召了上千名怀有一技之长者来表演,蔚为大观。但真正到了治理黄河这种民生问题上,却因为意见不一致搁置了下来。不久的将来,正是两次黄河改道,在下游造就了数以万计的灾民,他们将成为王莽和他理想秩序的掘墓人。
在周公时期,据说是蛮夷向化、四方宾服的,所以王莽派遣中郎将用财物诱使西方羌族来归附,西羌的上书里,盛赞了王莽治下的世道:天下太平,五谷丰登,禾苗高丈余,一粒谷子里长好几粒米,不需稼穑就自己成熟了,也不需要蚕吐丝茧就自己结好了,甘露天降,醴泉涌出,凤凰来仪,神鸟交集。这就是农业帝国时代的理想画面,有足够的粮食,和足够制成衣服的材料,衣食无忧,俨然盛世。
元始五年,王莽大约开始为篡位正式谋划了,所以春天的时候,下了一道特殊的圣旨,大意是,自从汉朝建立以来,刘姓宗亲已有十几万人,遍布全国各地,难免会有一些行为不端的害群之马,所以要求在各个诸侯王国设置“宗师”一职,对皇室宗亲进行严格教育和督查。这一诏令,多少有些未雨绸缪、防患未然的味道。五月,王莽就被赐予了九锡之礼,这是人臣最高级别的礼遇。这个月,王莽派去天下采风的八个大臣也回到宫中,他们带来了郡国为王莽歌功颂德的各种歌谣和祥瑞,累计有三万字。唯一没有带祥瑞回来的,被王莽严厉地进行了惩罚。这一年还罕见地没有记载任何地震、水旱等,倒是琅琊太守公孙闳因为想上报灾情被下狱处死。
在一切水到渠成之后,汉平帝于该年的十二月驾崩于未央宫。而恰好在此月,武功县有人凿井得到了一块白石,上圆下方,暗合了天地的形象,白石上有红色的字迹“告安汉公为皇帝”。尽管连太皇太后王政君也认为这块石头很荒唐,但已经没有能力阻止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不得不下诏:王莽可以着天子服,朝见群臣,自称“假皇帝”,吏民则称其为“摄皇帝”。这个“假”字,不是真假的意思,而是“代理”。但大家心知肚明,代理着代理着,就会变成真的了,就像从“好人”变成“圣人”的过程一样。
七、结局不是结局
其实还有三年时间,王莽才真正改朝换代,建立了短暂的“新朝”,但这三年已经没有详说的必要了。就像一个谜语,答案在元始五年就已经揭晓了,我们已经完整看到了时代、学派、人是怎样互相牵绊、互相利用、互相催化,剩下的一切就显得略有些乏味。
值得再一提的是,很快有一个青年,就要在王莽的新朝里,到长安来学习了,他叫刘秀。他在繁华的京城里,看着威武雄壮的卫士,忍不住感慨:“仕宦当作执金吾!”这一幕,多么像两百多年前,他的先祖在咸阳看着皇帝浩浩荡荡的车队,说道:“大丈夫当如是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