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千金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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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刚刚爬出东边山岗,我走出监狱大门。门前冷清清的,几乎见不到人影。一队犯人排着整齐的队伍走出大门出工,他们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我,因为我从此自由了。
此情此景,我的心情十分落寞。十年前,我正值不惑之年,在某县任副县长,负责县常务工作和发改、人社、行政审批、民政、工业、交通、金融等工作。
那会儿,无论是下乡或者下企业,每到一个地方,不管酷暑严寒,不管刮风下雨,总会有人在迎接我。可现在,那些在酒桌上频频给我倒酒的,那些踏破门槛要给我送礼的,都踪迹全无了。
我因为贪污、受贿,付出了十年囹圄的代价。我的头发早在两个月前就蓄长了。我乘长途客车回到老家,回到那个我曾经风光无限的县城。我习惯性地回到朝晖小区别墅院,按响了熟悉的家门门铃。
开门的是一位老太太。“你找谁?”“这里是杨为民的家吗?”“你找错门了,这里是我们拍买来的房子。我们不知道羊为民牛为民的。”
我苦笑了一下。是啊,我怎么糊涂了,十年前,我的财产全被没收。我现在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我拨响了妻子黄如娟的电话。这些年,我的手机被没收,也是今天刚刚归还给我的。“谁呀?”“我杨为民呀!”
一阵沉默。“麻烦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行不行?我现在有我的家,我们过得平安幸福,不希望被你干扰破坏!拜托了!”
我捶捶头。离婚手续在我坐牢的第二年就送达我手里了。这些年,我写了无数的信,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被退回:无此地址,查无此人。
我去派出所报到,办理户籍的老民警居然还认得我:“杨……杨县长,你的户口是从农村抽上来的,这里落实不了啊,得回到原来的农村去。”我再回到老家,生产队已经变成“组”了。“这……这……这可有点难办了,得全体村民讨论,你已经迁出去了,要重新回来,估计是不行了。”
这真是落难凤凰不如鸡了。当晚,我在市民公园的大理石上摊开铺盖,睡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我去那几家我曾经视察过的公司找活干。我想,只要有工作,总会有宿舍,就会有饭吃。
远泽公司曾经是我县重点培养企业,老板张远泽多次给我请客送礼,至于我对他们的帮助那也不必细表了。我找到负责招工的办公室主任,并说明了我和张远泽的关系。那主任依稀还认得我:“杨……杨县长,您先请坐。”他与张老板通了半天电话,最后委婉地说:“真不好意思!我们公司只招18岁至45岁的工人。要不,您去别家公司问问?”
我厚着脸皮又去了几家企业。大多数企业都是推说老板不在,电话联系不上,有几家则是直接让我吃了闭门羹。
无奈之下,我给女儿杨雅玫打了电话。她赶到我们的约定地点,问候道:“爸,你回来了?”我点点头,说:“杨雅玫,我……”
从小我只叫她“雅玫”,我这会儿连名带姓一起叫,当然是有意图的。她打断我的话头说:“我现在姓黄,跟妈妈姓。我的履历表上也只填妈妈的。”她东张西望了一阵,把我拉进一家酒店,陪我喝了酒。还没吃完,她说:“爸,钱已付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对不起啊。这是两千元钱,你先拿着用。”
她像逃避瘟疫似的跑了,让我拿着酒杯愣在那里。
女儿离开了,我依然得为自己的落脚之地担忧。喝酒完毕,便信步朝夜市场走来。那里是县城最热闹的地方。
一家花店的门口摆满了各式盆花。十年没见到如此美丽的景象了,我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仔细观赏着。女店主走过来问:“买花吗?”我摇摇头,准备离开。她忽然招呼道:“你好像……杨xian长?”
我惊奇地抬头看她。她说:“杨xian长不认识我了?我是陈明瑛啊。当初我开足浴店,生意不好,走了歪道,被您带人给封了。后来我改开花店,生意越做越兴隆,这都是您杨xian长赐的福啊。”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脑际中闪过一个念头:“我在城里没工作,去乡下没田地,自己开个小店铺,倒是不错的选择。可女儿给的两千元钱,能做什么呢?”
陈明瑛忽然问:“杨县长啥时回来的?现在住哪?干啥工作?”我也不隐瞒:“我家也没了,老婆跑了,工作找不着,正愁着呢!要不,我帮你看花店?”陈明瑛道:“真的?你不开玩笑吧?你县长大人帮我看花店,生意不火才怪呢!”
我说:“你也不要‘xian长xian长’的了,听起来怪刺耳的。你店里真缺人的话,我今晚就可以睡店里,不知道你放心不放心?”陈明瑛连声说:“放心放心!一百个放心!说句实在话,自从三年前我老公出车祸去世,就苦了我了。因为家里有个老婆婆,我早晨开门比别人迟,关门比别人早,不知道少赚了多少钱呢!”
“那你的孩子呢?”我试探着问。陈明瑛说:“唉,别提了,我就一个女儿,她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却去帮她的闺蜜打理什么网吧。”
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下,住的吃的全解决了。
夜市场快关门的时候,我把门口的大花盆搬进店里。陈明瑛说:“你看,这些大花盆我是搬不动的,每天求爷爷求奶奶的求人帮忙抬。有时叫不到人,只得让它们在店外过夜。到第二天,不是少了几盆,就是花被折了,唉……好了,现在有你,一切都不成问题了。”
顾客买了大盆的花要送货上门。我踏着三轮车,不管远近,只要是城区的,我就“吭哧吭哧”地送去。陈明瑛说:“过去,我都是叫那些三轮车夫送的,卖花的利润都交给他们了。”
接下去的几天里,来买花的人果然多了很多。一天,我正在店里给花浇水,忽听陈明瑛在跟人说话:“谢谢你们!你们城北有这么多店,还赶到我这里来买。”那人说:“其实,我们是来瞅一瞅杨xian长的。过去他出门多威风,前呼后拥的,现在给人打工。过去坐小轿车,现在踏三轮车。哈哈,真是造化弄人啊!不过你这花店的花确实不错。说实话,过去我们对养花是一点不感兴趣的。”
我听了不知道心里是啥滋味。陈明瑛现在的生意比过去好了些就满足了,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对我也更热情了。看来做人不能贪得无厌。
这天,陈明瑛忽然对我说:“这店晚上其实是不用管的,以后你帮我开车吧!不瞒你说,我是我老公去世后学的车,三年时间,大大小小的车祸不知道多少次了。有一次开进河里,差一点去阴曹地府见老公。哈哈,看来我真不是开车的料。”
我开着她的豪车,按照她的指挥,把车开进了朝晖小区别墅院。她的脸朝门锁一刷,我曾经非常熟悉的家门打开了。
陈明瑛带我回家,没想到,那竟然是我原先的家——朝晖小区那幢漂亮精致的别墅。
陈明瑛的婆婆,那个我曾见过的老太太来开门。开始时是惊诧神色,随后一直用敌视的眼光看我。看着这熟悉的环境,我的心里一阵感慨。
做好晚餐,没有多久,陈的女儿马慧怡回来了。她的表情也不太友好。她也不说话,顾自先吃了。陈明瑛招呼我吃饭。
我尴尬地三两口吃好饭,进了房间。过了一会儿,听到外面一家三代人争吵起来,声音渐高。婆婆说:“这事与我没得商量。别墅是我儿子买的,要留给我孙女的,将来让孙女婿入赘进来。我知道,这个杨为民原先就是这房主,说不定他就是冲这房子假装喜欢你的。”
陈明瑛说:“我们也没那意思,只是……”马慧怡说:“可能他有那意思。”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能继续待下去吗?我走出房间,说:“陈老板,我已经把你送到家了,还蹭了顿晚饭。我回去了。”陈明瑛也没有挽留。
此后,陈明瑛变得沉默寡言。有一天,她对我说:“我婆婆说得对。那别墅要留给我女儿。唉,要是我能以我自己的名义买一套房子就好了。”
我说:“那也不是很难的事情呀。”话一出口,我就有些脸红了。想起刚出来的那个晚上,我还在市民公园打地铺呢。“你有这个花店在,用不了几年就能挣起钱了。”陈明瑛说:“靠零售?谈何容易。”
我说:“你知道,这十年我待的地方,那里摆满了各色花草,都是从花店里租赁来的。你也可以搞租赁啊,租给企业、酒店、网吧等。不出三年,就可以把成本捞回来,以后每年的租赁费就是净利润了。”
陈明瑛点点头:“这个主意好!”于是,说干就干。我首先想到的远泽公司。张远泽想了想说:“行,这个也花不了多少钱,又能美化公司环境。老杨啊,别怨我收留你,我也被你牵连,坐了几年牢,好歹我的公司还在,出来后靠自己努力在做大做强。”
没几天,花草就出租了不少家单位。陈明瑛把存款都填了进去,资金还显得紧张。“要不,我去我女儿闺蜜那借借钱看。”“好,到时候免租金给她的网吧摆满花草。”
我开车送陈明瑛去网吧。陈明瑛由她女儿马慧怡带去见女老板。我在车上等得有点焦虑,也走了进去,目光正巧与女老板对个正着。
“咦?爸,你怎么来了?”谁知道这女老板竟然是我女儿黄雅玫。她眉头一皱,说:“你把我们母女害好惨。我本想一辈子不见你的,可你回来时打电话给我,我不忍心,还是去见了你,也算是尽到我做女儿的责任了。你现在领着陈姨来,你觉得你的面子比她们大?”
陈明瑛和马慧怡都愣了愣。马慧怡说:“雅玫姐,你这可冤枉他了,他可不知道你在这里开网吧,连我和我妈也不知道你是他女儿。雅玫姐,你就帮帮她们吧!”“她们?”“是啊,他有可能成为我的新爸爸。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姐了。”
原来陈明瑛已经把自己想挣钱买房子的打算告诉了她女儿,马慧怡觉得她是最大的受益者,顿时就一心帮助母亲了。
“好,那行!”黄雅玫说:“如果真那样,我全力帮助你们。不过,陈姨,你们至少得有证据证明你是我新妈妈呀!”
陈明瑛与我四目相对,仿佛都在等待对方拿主意。马慧怡催促道:“妈,快一点呀,拿个证据有那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