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棒儿

5629这趟即将退役的绿皮火车到达重庆站时,烈日当头,盛夏的正午,街面上真的可以烤熟鸡蛋。

出了火车站习惯性地回头望,看到一个正在揽客的“棒棒儿”,他身材颀长,头发几乎全白了,穿了一套八十年代的旧军装,拄着一根楠竹棒棒站在出口外面,看到行李多些的人,就向他们轻轻地伸出手。但人们基本上都不正眼看他就匆匆走了,一趟火车的人都出来完了,他一单生意都没有揽到,倒是义务为人指了好几次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像5629这种列车,大部分乘客是舍不得花钱雇力夫的。

人都走完了,他在那里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准备往外走。我在远处偷偷看他,他腿脚不太灵便,走得很慢,他走到亮处我才看清他的脸:蜡黄而疲惫,一只眼睛瞎掉了,另一只,灰色的眼珠使劲地睁着。

他一拐一拐地走到广场上,仰起头看了看天空,低下了头来一脸茫然地拄着楠竹棒棒站了一阵子。

看起来,他应该是一个七十多岁不太健康的老人了。

见过很多“棒棒儿”,他们大多是健壮的中年人,一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揽生意或者打牌。我上班途经的一棵大榕树下,就天天有一群“棒棒儿”在那里斗地主,有时候,他们斗起地主来那忘我的姿态,会吸引闲来无事的路人驻足观看,有时候路人比他们还在状态,在一旁扯起嗓门儿吼哪张牌打错了,哪个打得好。

也有极少数“棒棒儿”,机缘巧合,遇到了自己生命的更多可能性,一直记得很多年前,在川美食堂做勤杂工兼职做人体模特,后来主业变成“棒棒儿”,副业模特,业余自学画画儿的老田。在他出名后,多家媒体争相采访,有人找上门来买他的画作,在川美师生的帮助下还办过画展。

另外一个我认识的人,我们叫他韩师傅,20年前从四川偏远的乡下来到重庆,早些年也是做“棒棒儿”,后来偶然接触到花艺,慢慢地变成了插花工。他审美不高级,也谈不上有什么创意,甚至他也许根本对花一点点感觉都没有。但是他动作麻利,身板儿好,顶得住经常熬夜和饥一顿饱一顿。

做插花工能挣钱,那些年插花工的酬劳很高,一般半天就200块,夜间作业会更贵。一年下来,他的收入也有10万出头。他做插花工相对稳定后,他把妻子接来身边一起生活,他的收入,顺利供两个孩子念完大学,还在这座城市全款买了一套房子。

但是,眼前这位七十多岁不太健康的老人,这个“棒棒儿”,就是眼前这个样子。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努力地睁着一只眼睛,在三伏天的烈日下艰难地揽生意。他是有怎样的一个家庭,才会在这种年纪这种健康状况下出来纯粹靠出卖体力为生啊!

完全无法想象他如何靠这个职业生存下来。

我远远地偷看他,心里在合计要不要雇他一回,但身上仅有的行李——一只比钱夹大不了多少的小包,让我心虚,再说我两分钟就能走到电梯口,我越想越不敢走近他,更别说去雇他。我只有心虚地在远处偷偷看他。

就这样,烈日下,他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渐渐地消失在匆匆的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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