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要为大家讲述的是我如何被千万人干掉的故事。
“……第一志愿,北大。第二志愿,人大。第三志愿,复旦。”
我快速划下自己的目标,放下笔,发现我是全班第一个写完的。看着窗外下起了零零星星的雪,忽然想到,那是2004年的第一场雪,比2003年来得晚了一些。班级里一些浪迹天涯的男同学,翻着那本“中国大学黄页”,笑着打趣道:“这根本一点都不黄,老师能不能发一本女大学生的黄历?”班主任瞪了他们一眼,继续在讲台上为我们逐一分析考点和各大学的优劣势。他年轻时曾经神游全球,国内每所大学都可以侃侃而谈。
比如提到北大的时候,他会说:“北大的寝室很破旧,没空调。”几个坐在前排的女生发出“唉”的一声叹息,仿佛北大已经被他们内定了。
比如提到复旦,他会说:“上海那个地方,从3月开始下雨,一直下到他妈的12月。”几个坐在中间的女生发出“哎”的叹息。老师发现情形不对,因为再这么说下去,估计我们只能回家种地了。于是他赶紧补充:“不过,郭敬明和韩寒都在上海呢。你们如果去了复旦,未来可以有机会见到他们。”班级里郭敬明的粉丝众多,大家发出尖叫,眼神里充满了向往。
我咬着2B铅笔,看着他们,忽然感觉我们其实都是一群被青春的洪流冲下去的一群人。整个班级里,阵营分明。比如坐在前几排的,都是从小生活在市里的孩子,他们处境优越,能买得起一块五的玻璃瓶大白梨。但是为了自证公平,这些坐在前排,有可能成为第一阶级的阵营中,永远混杂着几个努力学习但是怎么学都学不好的农村少女,白天学,晚上学,别人睡觉她还学。可每次考试都在及格线旁边晃悠,她们的成绩和她们的人生一样,五味杂陈。
而我们后排,永远都是烟头和酒瓶的天下。我曾经问过班主任,为什么我不能去前排,好歹我语文分数也不低,每次作文都能拿来全年级朗读呢。班主任看我一眼,抽了口烟,说:“就你这体格,跟狗熊似的,我让你坐前排,那后面的同学不就只能看到你的屁股了?你他妈还不如来讲台上代替我得了。”
等待高考的时候,每天都被“向往”和“迷茫”两种情绪反复冲击。我记得有个文学少女,是郭敬明的忠实粉丝。每天做最多的事情就是托着头,斜视45度,思考人生。后来我送给她两本书,一本是孙睿的《草样年华》,另一本是石康的《晃晃悠悠》。看完这两本书之后,她世界观尽毁,从此对大学和爱情彻底改观。我上大二之后,有一次放假回老家,看见她牵着孩子的手在电信营业厅玩气球。她没有看到我,我也没有叫她。当时我真的有一种冲动想去问她最近过的怎么样,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
高考前,俺娘特地去超市买了几十袋我最爱吃的羊肉馅烧卖。一直以铁血统治家庭的俺爹也忽然改观,动不动就找我谈人生和理想,为了鼓励我,还去买了名人传记。他说:“儿子你看,希特勒当年也学习不好。但是他能改变整个世界。你的人生,道阻且长;有位佳人,在水一方。”俺娘白了他一眼,转头给我夹了一大块红烧肉,说:“来,吃肉。这几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听你的。”
然后我在高考这三天,每天晚上都去网吧度过。
考数学的时候,我尊听恩师教诲。我记得恩师说:曾祥彧同学,我知道你数学从来没及格过。以往就算了,但这次是高考。所以,你一定要把每道题都答上,不管会不会。这样能获得批卷老师的奖励分。最后的那几道大题,你把题目写上,然后工工整整写上:解。这样你也能获得奖励分。就算你一道题都答不对,你按我说的做,过30分是没问题的。
于是成绩下来的时候,我看着那一行:“数学:7分”的字样目瞪口呆。后来我分析了下,我应该只蒙对了一道选择题。其他所有内容,一分没拿。对数学充满厌恶的我,从此更加厌恶。
高考前,我还突击背诵了一篇英语作文。在考英语听力时,我信心满满,以为这次怎么能混个及格。然后听到广播里传来语音:“请听题。”我嘿嘿一笑,想:“这和王小丫那个开心辞典一样,真好玩。啊,说起开心辞典,我就想起百家讲坛,好像前段时间还有个讲红楼梦的,说袭人的那条小亵裤……”
在百家讲坛和开心词典里转了几圈,我猛然惊醒过来。镇定心神,平心静气,准备开始听第一题。
然后我听到广播说:“听力部分,到此结束。”
我心境大乱。赶紧翻到作文部分,发现是一幅四格漫画,写的是一个小朋友家里遭受洪灾,然后他去当志愿者的故事。可我背诵的明明是与同学一起在班级里擦玻璃,我还特地记下了玻璃的单词。看到这个漫画,我的心境乱上加乱,都快要尿出来了。我瞪着眼睛,提笔写下开头:
“Xiaoming`s home is zaoshou water zai.xiaoming is a good boy,so he go to the xianchang,to do zhiyuan man.”
所以英语也没及格。按理说,我这种能把志愿者叫成“zhiyuan man”的创新,应该可以多给几分的。
最后一科考完,我走出考场。太阳下的学校就像一座沉默的巨人。我看到爸妈在门前,踮着脚,伸着头,目光里充满了期待,我低下头不忍与他们直视。爸妈为了让我开心,带我去吃锅包肉。我看着锅包肉上面的小葱,就感觉自己的未来就像这根葱,被摊在菜盘里,任由夹摘。爸妈开心地喝了一杯啤酒,破天荒地给我倒了一杯,他们说:“你已经是大人了。从现在开始,就要靠你自己啦。”
我点点头。
两个月后,我拿着143的语文分数和7分的数学分数,奔向了省会长春。
三年后,我拿着写着“曾祥豹”名字的毕业证,去了上海。
五年后,我终于见到了韩寒,他的手特别漂亮,写的字更漂亮。当他低着头在书上签名时,我忽然想起那年我们班主任说过的话:“不过,郭敬明和韩寒都在上海呢。你们如果去了复旦,未来可以有机会见到他们。”
而今,我终于见到了韩寒,却不知道当初的老师和同学们在哪里,也不知道在干嘛。但就是感觉,我始终都跑在青春划过的气流里,青春和梦想替我撞过了每一堵我可能要撞的高墙,掉落在每一道我可能要落进的沟壑里,然后告诉我:
这条路没有错,继续前行吧。但你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也不可能有人再来帮你了。
再见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