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腐啦!卖豆腐啦!”这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就是我的父亲。从高声大嗓的喊叫到大喇叭广播录音的重复播放,从石磨到电磨,从一担豆腐挑到电动三轮车,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走过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它演绎着我父亲卖豆腐的生涯。
父亲曾在合作社生产队里做豆腐和面条。父亲幼年父母双亡,由他大姐带到婆家养大,到15岁回到自己家开始自力更生。1978年国家进行土地政策改革,分田到户。就是俗称的分单干–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是1980年代初期在中国大陆的农村推行的一项重要的改革。
01 石磨磨豆腐
做面条需要很大的场地,父亲觉得做豆腐更方便,也好养几头猪。于是找来石匠打了一个新的石磨,置办一些必要工具,在家里开始做起个体生意来。那时同一个村里也有四五家以卖豆腐为业。民间有句谚语 “世上活路三行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父亲选择了卖豆腐这一行。
父亲开始都是自己推石磨,他的膝盖也是从那时候就落下病根了,后来过了两年,买了一头毛驴。每次磨豆腐时,父亲把提前泡好的豆子取出,放到石磨上开始磨浆。他一边往磨眼里添黄豆,一边驱赶毛驴转动磨盘,乳白色的豆汁顺着磨盘缓缓地流了出来。遇上忙不过来的时候,经常需要边做豆腐边照顾姐姐。听妈妈说,姐姐小时候经常坐在磨盘或转轴上,笨重又庞大的磨盘上滴下了父亲辛劳的汗水。
做豆腐一道道工序完成至少得十个小时以上,还不算白天卖豆腐的时间。
这一般都是一大天时间,八十年代,由于农村大多吃不起豆腐,父亲得挑到县城或是北边临近的其他县,需要徒步走上一百多里路去卖。
02 电磨取代石磨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买了电磨,虽然很耗电,但是比起石磨要方便快捷多了。对于石磨我没有一点印象, 都是听妈妈讲给我听的。
磨豆腐在外人看来再简单不过,磨好豆腐出来售卖便是。然而这中间繁琐的制作过程和时间却让许多人难以支撑。
磨豆腐首先要把挑选好的干黄豆,清洗干净后,用水浸泡让其发软。每天黄昏就得把浸泡好的黄豆拿出来磨成浆。
有了电磨后不用推着石磨转动了,泡好的黄豆加入转动的机器直接磨成浆,用大桶在出口处接着,再倒入做豆腐专用的纱布里来回晃动过滤,水渣分离。这样就把豆渣和豆浆分开,然后倒入大铁锅中用柴火煮浆了。
大火烧开,捋走泡沫,取四五片豆油后,把热豆浆铲到一口大缸里。父亲会做出水豆腐,千张和臭豆腐。
先说最简单的水豆腐的制作:
豆浆煮好后倒入事先准备好的缸内,用调配好的石膏水,蜻蜓点水般倒入豆浆中,豆浆便缓缓地凝固后开出了豆花。点石膏水是个“有手法”的关键活儿,要点得恰到好处。
这时豆浆就会变成我们所说的豆腐脑,我们兄妹几个也经常在这个时候去舀一大碗,加入白糖痛快得喝起来。
父亲在做豆腐的专用木箱里,铺上细纱布,把煮好的豆花倒进去,再用木板盖上并压实。隔上三四十分钟,揭了盖,白嫩嫩的豆腐便做成了。
千张的制作:
千张的模块要小的多,就是需要多费时间把里面的水慢慢挤压掉。两边各放上大石头加大压力,一边挤压一边添加豆腐脑,用分支很多的小竹叉打散豆腐块,做完一层,细纱布又盖一层继续添加,如此循环往复。每一层千张都分开包裹一层布。直到水压出差不多了,就一张张的把千张从布上扯下来。这个过程还得小心翼翼 ,才能变成大家见到平整的长方形千张。印象中经常看到父亲使出全身力气按压做千张的一层层小木箱,豆腐水滴滴答答渗出来。
臭豆腐的制作:
臭豆腐除了冬天做得困难一些,需要在下面加温,其他三季父亲也经常做。不需要挤压掉千张那么多的水分,差不多的时候卷起来成一个圆筒状,切成长短一样的长条形,放在专用的豆腐架上排列整齐,盖好。赶上夏天的话两天就好了,春秋天时间稍长一点。
父亲每次做豆腐完成最后一道工序都到夜里一点了,赶上停电到八九点甚至更晚磨豆腐,忙忙碌碌中天就已经亮了,这时就得抓紧收拾好各样豆腐,放进竹篮挑子,天蒙蒙亮就要出发。走街串巷吆喝着,去各个村镇或集市卖豆腐。赶上淡季生意不好的话下午卖完,中间就无法休息,紧接着就开始挑选黄豆,重复着这样的工作。父亲赶回吃中午饭的时候很少,基本都是快下午一点多饿着肚子回家吃剩饭剩菜。
晚上豆腐只要做上了,遇上关键的工序,中间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我们吃饭也就不等父亲。真正是起早贪黑,一更睡五更起,做驴子的工作,得仅能糊口的小钱。工序又繁杂不能错一步,小心翼翼,半点马虎不得。
03 豆腐担子到电动三轮车的转变
父亲挑担子卖豆腐经历了有三十年的时间,一出村口就得翻一座陡峭又高的山,儿时的我经常在村口找寻那个挑担子的身影,看父亲能否赶回来一起吃饭。遇上下大雪或下大雨父亲也很少停歇过做豆腐。听父亲说我们小时候到腊月,雪下得特别大,经常没到他的膝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到雪窝里,摔跤弄翻豆腐挑子也是常有的事。到我上大学时时,父亲买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就不用挑着担子去卖豆腐了。
那时淡季在煤矿和建筑工地上班,赶上母亲一个人农活忙不过来,腊月就回来边做豆腐边干农活。为了多挣点钱,每天泡的黄豆也加量,有五十来斤。这比起那些在街上卖豆腐的可能不多。他们一天都是一百来斤,是因为他们以豆腐为主业,一整天都在做。不需要忙田地里的活,也不用挑着到处卖,只需要在固定的摊点售卖。
我工作后便给父亲买了第一辆电动三轮车,父亲年龄大了,腿脚不利索,上坡蹬得吃力,有了电动车就轻松多了。现在电动车也是更换到第三辆了。
04 做豆腐的无奈
做豆腐会赶上无可奈何的时候。黄豆泡时间长了,就做不了豆腐。常言道“豆腐丢了一锅水,面条丢了还有本”。
这种时候一般都是停电一直不来,或磨到一半突然停电了,又或者电压不够,磨的就费力些。偶尔父亲有其它重要事情耽误回来磨豆腐。上学那会,农村停电是家常便饭。什么时候来电什么时候磨豆腐,即便深夜两三点也是。否则泡发的黄豆自己也吃不完,只能坏了或分给同村人炒菜吃,收区区可怜的一点本钱,那种上门推销占人情的事肯定是不舒服的。
尤其到夏天,赶上突发事件,泡豆子需要时间不长,搞不好就泡久了点,只能做,磨好的豆浆烧开便成了一锅水,什么豆腐也做不成。
父亲做豆腐都是白天忙农活,晚上甚至深夜做。印象中割谷,挑稻草,秋收,这些时候都没个准,赶上雨季或天气不好,还得连夜加班忙农活。
天地里一切收拾完,一刻不停歇,就准备做豆腐,先要到离家一里远的水井边挑上几担水,我小学毕业后家里装了自来水管后就轻松一点。
做豆腐需要的柴火多,所以只要有空,父亲就到山里砍大捆柴或一些小松树,门口排上一大堆,一截截剁好晒干,才能足够供应烧豆腐锅。
05 替别人做年豆腐
过去过年能吃上豆腐就是幸福的事了,不是家家都能买的起年肉。腊月二十五前后,有些亲戚或父亲的朋友自己种的黄豆,就想拿到我家来让父亲免费帮忙做。父亲这个大热心人最不会拒绝别人。这时不仅需要摊上自己的功夫和柴火,最重要的是有时就得把自己的豆腐停一天,或者二十四小时不停歇,趁着压豆腐时打个盹。对于供养四个孩子上学的家庭来说,花钱如流水,所以这个损失可不小。这也是父亲即便白天再累再忙,没有特殊情况,每天都提前泡好黄豆,做一个工豆腐的原因。
这些人是我的两个姑妈,几个舅舅们,还有村子里那些喜欢贪别人便宜的人。也许是父亲不到一岁父母就过世,从小就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他骨子里善良的品性,宽宏大度性格是无人能及的。
06 做豆腐的第五十个年头
父亲出生于新中国成立那一年,今年也是七十三岁了。算上今年,应该是父亲做豆腐的第五十个年头了。按说我们都已经成家立业,他儿孙满堂。早就应该卸下豆腐挑子,好好安详晚年的时候了。我们兄妹虽都不是大富大贵,但是每个月都固定往卡里打钱,足够他们二人养老。
可是一生勤劳的父亲就是闲不住,中间停了几个月。可是架不住那些买过他豆腐的人的想念,大伙们想念他做的豆腐味道,他的做豆腐手艺也是顶呱呱。父亲的电磨虽然换了第二台,但还是比市面上更加古老一些。同样的豆子出豆量少一些,味道跟街上卖的更纯正一些。
一些单位或附近长子里的人都等着买他做的豆腐,别人的吃不惯。还有很多专门提前预定几十斤千张或臭豆腐,带到自己打工的地方吃,父亲做的豆腐也是遍及了好几个省市。
现在他不需要起早贪黑地卖豆腐了,跟大多数人一样,七八点起床,过去都是四五点。出门一个多小时就回家了,豆腐卖得非常快。隔天做一次,天气不好或累了就不做。也没什么农活像过去那样整天拼了命地忙,又拼了命得做豆腐赚钱,俨然一个铁人一般。他知道把身体照顾好就是对儿女最大的爱。
我们兄妹也不想他吃苦,想过各种办法劝告阻止,盖新房子后他的豆腐灶本来拆了,他硬是在门口,自己一砖一瓦重新盖起一间豆腐房,自己重新打灶。
他也许很享受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一天七八小时挣得几十元钱,积缵起来不仅自给自足,还有余力给孙女外甥外甥女们买衣服和零食,他觉得是一件多么幸福知足的事!他也不想拖累子女,总说自己能动,干一天是一天。热爱生活,任劳任怨付出,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在父亲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父爱如山,不随时间岁月的流失而减弱。父爱更如石,坚定的站在我身边保护我,他的坚韧和伟大总是在我困顿迷茫时给我内心以力量。他不求回报,默默无闻地为子女无私地奉献着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