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三月的清晨,我在外婆房里温书。快要高考,我日日早起背诵课文。我喜欢在外婆的房里温书。她的窗下植满茶花,并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品种,只是外婆精心培育,色色都开得很好,叫人赏心悦目。我们生长在涡水边的人家,从来都只种水仙,只是外婆例外。我的外婆,总是和别的人不一样。

比如,她喜欢唐诗宋词。我站在窗前背刘方平的《春怨》。“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梨花……梨花……”正踌躇间,祖母接口背下去:“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我扑过去撒娇:“外婆,您最聪明。什么都会背。”外婆笑着拍我的手:“不是我聪明,是有人记性不太好!”我不依,指着书说:“书上只叫我背,并没解释诗的意思,我怎么明白?既不明白,又怎么背得下来!要不您讲给我听,我一定记得牢牢的。”外婆拗不过我,便一句句讲给我听:“纱窗外的阳光淡去,黄昏渐渐降临;锁闭华屋,无人看见我悲哀的泪痕。庭院空旷寂寞,春天景色行将逝尽;梨花飘落满地,无情无绪把门关紧。说的是感情失意后寂寞哀伤的心境。”我搂着祖母的脖子说:“您一定也念过大学,是不是?我们镇上的老太太,好多连字也不会写,别说讲诗啦!”外婆的神色间流露出一抹恍惚,随即笑道:“我们那时候哪里来的大学,左不过念过几年私塾,会背几句唐诗罢了。”说着不再与我说笑,继续跪在她的上帝面前祈祷。这是她的功课,每日早晚都要做的。外婆连信仰也独特些,镇上的老太太都笃信佛教,只她信奉基督。可是那又什么要紧,外婆说信仰就是一种寄托,不管信奉什么,只要心里安静踏实就是好的。

除了这些,外婆和普通的老太太是一样的。她极疼爱我,亦酷爱茶花,房里垂着一幅茶花图的字画,一个碧裳女子遥立在茶花间,说的是:青裙玉面如相识,九月茶花开满路。外婆还会做一手让人赞不绝口的过桥米线。虽然年近80,精神尚好,还能独自去教堂做礼拜。只是自两年前病过一场后,身子时好时坏,竟慢慢显出老态了。

我课余就和外婆待在一起,日子极清净。转眼,春天过去,夏天也快过去了。

高考终于结束,我想去一个开满茶花的地方,于是也不与家人商量,第一志愿填了云南师大。家里人知道了,惊得人仰马翻,人人劝说我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我执意不听。云南是我的梦想,现在可以去我梦想的地方念书,为什么不?我年轻,我希望走的远,填志愿可以选择诗和远方,满足我小小的野心。

只有外婆不言语。她近来身体不太好,知道我要去云南的念书,益发显得郁郁。爸爸对我说:“即便是为了外婆的缘故,你也不该去那么远的地方。外婆身体不好,又最疼你,你怎么舍得离开她跑那么远?”我略迟疑,依在外婆怀里撒娇。外婆还是默然,仿佛没听见我们说话,只顾想着其他的事。一时间,大家全静了下来。外婆沉吟了半晌,才问我:“你真想去?”我点点头。她叹了口气:“真想去便去罢。”转身回房不提。爸妈见状,也只能默默。

上了大学,突然从高考的重压下解放出来,轻松的不知道怎么才好。云师大并不大,四面环山,交通不便。只是我喜欢那样宁静古典的地方,那种经过久远的时光沉淀后的浓厚氛围,让人内心平和沉静。

我和这个学校一见如故,虽然初来,却像是有某种说不清的渊源。我喜欢知秋堂门前的紫萝,不知多少年了,紫花翠叶,荫荫如盖。很小的时候,家里也种过紫萝。只是紫萝长得太大,太占地方,外公便叫人挖走了。为了这件事,外婆还难过了好些天。还有学校随处可见的茶花,粉白嫣红,丛丛簇簇,比外婆种的娇艳的多。更让我高兴的是,我吃到了正宗的过桥米线,味道竟然和外婆做的及其相似。以至几天后我打电话回家时仍然沉浸在兴奋中。我拿着手机滔滔不绝,外婆在那头仔细的听,然后笑我:“你说的那家怎比的上清漪园后面的德安楼做的好吃,人家的过桥米线可是昆明最老的字号,哪里都比不上的。”我奇道:“外婆,您怎么知道?是有家德安楼,只是早几年就不做米线了。”外婆喃喃说:“早几年就不做米线了吗?那时候,大家可是都只去那里的……哦,我也是听人说的,既然没了,就去别家吃吧。”外婆仿佛不愿意说下去了,让爸爸妈妈来接话。

周末,约上室友一同在清漪园闲逛,九月中旬的天气,下过雨,茶花益发开得好。上铺的青茹指着我身后的一株问:“那株花开着一红一白两朵,倒是比那些全红全白的好看的多。不知道叫什么?”紫苑笑:“那么好看,当然应该叫‘美人娇’。”转头问我:“裙玉,你说是不是?”我点头说:“自然是‘美人娇’,只是这美人也该有个名字吧,如果我说的不错,应该就是‘二乔’了。”青茹点头:“裙玉虽不是云南人,可是对茶花也算懂得多了,她说是,那应该便是了。”只听得身后有男子的笑声,走近来说:“本来一株两朵,一红一白,如果花色细腻纯正,那就是‘二乔’,只是这朵红花,仔细看的话,花色并不十分均匀,花瓣反面有细小的粉红斑点,便算不得‘二乔’,充其量也只能说是‘小乔带着丫鬟’了。”青茹和紫苑撑不住笑出了声,我红着脸转过头去,见他穿着深蓝色格子衬衫,眼里满满是笑意,那笑容温暖柔软的如同苏杭最好的丝绸。我的脸越发红起来,直烧得耳根红得透明,耳后的筋脉突突的跳。他看住我,折下那朵白茶花,插在我鬓边,微笑说:“这才是真正的‘二乔’。”青茹和紫苑越发笑得前仰后合,避之不及。我又羞又急,低眉垂首不敢看他,心里反复如潮涌,澎湃之下只记得外婆挂在房里的那幅对联——青裙玉面如相识,九月茶花开满路。

外婆因我生在九月,是开满茶花的时节,她便为我取名“裙玉”。云南人喜称茶花为曼荼罗。是那株曼荼罗,让我看见他——风潇。风潇、风潇,我低低唤他的名字,一字一个欢喜。有时候我想,我这么千山万水执意要来云南,是不是只是为了要遇见风潇?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那段时间我真是快乐,连上最头痛的物理课都是快乐的。风潇疼惜我,如同疼惜他最爱的曼荼罗花。他带我去看最美丽的茶花、喝最醇的糯米酒、吃最美味的小吃,在我正美好的年纪,遇见最深情的他。

我们去紫溪山看云南最有名的茶花。我当真惊艳。那是一株有600年树龄的古茶花,一树开红白两色花,上半段开白花,盛极如云,洁白胜雪,叫做"童子面",下半段开红花,云蒸霞蔚,如火如荼,是楚雄特有的"紫溪"、花大如簇,九蕊十八瓣。我何曾见过如斯美景。风潇在身后绕住我,他的手心有点软,我嗤的笑了:“你的手心好多肉,像猪蹄。”他一愣,扳过我身体,举起我的手说:“是呀,猪蹄牵猪蹄,好不好。”我笑着一甩手:“谁要做猪蹄,滚一边去。”风潇的手微微用力,看着我说:“不撒手,一生一世不撒手。”

他指着那株古茶花对我说:“我们两个人就像那株茶花,永远是一起的。如果谁离开了,剩下的那个人也就不完整了。”我心里感动,反握住他的手。世事飘忽,有他在身边,我内心无限平安喜乐。就像幼年在郊外迷路,眼看着天色暗下来,就要下大雨,遥遥看见外婆日常做礼拜的教堂高高耸起的尖顶,顿时放下心来。外婆,你可知道,你信奉上帝内心才能平和,可是我的风潇,他在我身边,我便拥有了全世界最多的满足和快乐。

回去之后,买齐了布料丝线,为风潇缝制一个抱枕。可以为他做一件事,竟让我这样快乐。绣花绷子把布料撑得平展,各种色差细微的丝线在指间绕转后盛开在布料上,开出两朵并蒂盛放的茶花,那样妩媚姣妍,枝叶缠绕。一针一线里全是绵长厚密的思念和情意,尽管针脚细密,毕竟我不善针线,因为很不直,各路针线就像弯弯曲曲的蜈蚣。风潇那么喜欢我为他缝制的抱枕,他牢牢握住我的手,把它抱在怀中,夸赞:“缝的真好啊,很多活灵活现的蜈蚣!”我狠狠白他一眼,自己也撑不住笑了。那样甜蜜的瞬间,还有很多。沉浸其间,我总是想到“永远”这个词。

昆明的天气几乎没有凌厉,四季都温温柔柔的。只是有些阴雨的时候,天气微凉。风潇抱我入怀,把我的手,我的臂,我的身体,一点点裹进的他的外套里,真是暖。他的怀里有我熟悉的清香,我被他的怀抱团团包围住,他的下巴抵在我光洁的额上,我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刚刮的下颌,有微青似璧的颜色。

我的满足如蝴蝶在唇边流连,眼睫毛也会不小心抖落快乐的信号。

我如同一只激昂的火烈鸟,心里满满是对风潇的爱意。只消他一声呼唤,哪怕死去也会立刻站起身来飞到他怀里。

青茹和紫苑她们连连感慨,这世上怎有如此大的幸福,叫裙玉享用?

我的快乐,有风潇在身边。旁人的一生平淡间便过了,而我却能遇见一个如斯相爱的人。这样的情意,有人怕是终其一生也无缘遇到吧,让我如何不珍惜。

有时候,自己也费解,怎么会那么爱风潇?几乎用尽我全身的力气。也许他不是最英俊,不是最聪敏。可是他是我的风潇,他最懂得我,他是我从小就幻想的那个人,此刻就正拥有着,你说,我怎能不快乐。

那段时光,我如盛开在他手心的茶花,因他的懂得与呵护,盛放到极致。我们真的可以,这样幸福地走下去,走到白发齐眉吧,我想。

天长地久,时光于我们,只是一场沉醉陶然的阙歌,我的快乐,嘴巴里不说,眼角里也藏不住。

然而,美丽的日子倏忽便一去不回头了。从什么时候开始,风潇看我的眼神渐渐疏离,他对我的好越来越像习惯。我变得惶恐,变得爱哭泣,我那么害怕失去他,害怕到不能自已。

然而,我的风潇,他终是要走了。他在茶花开满路的九月,在九月的夜晚,对我说:“裙玉,我们的心已经走远了。”我拼命摇头,不是!不是!风潇,我的心还在这里,还在原地,没有走远。他叹气:“裙玉,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你。我是个浪子,你给我的爱太深,是我生命无法承受之重。请你对我死心。”我死死咬住嘴唇,我不信,不信!我的风潇他说过不会辜负我的,他怎么会不要我了。

那几日,如遭大灾,我实在撑不下去,狼狈地逃奔回家。

我终日蜷缩在房里,哭个不住,哭累了便昏昏沉沉的睡去。房里的灯不分日夜的开着,我怕黑。只要谁一关灯,我就会从睡梦里惊醒,忍不住尖叫起来。我那么怕黑,就像那一刻他离开我的感觉,把我一个人留在无尽的黑暗里,看不见一丝光亮,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爸爸妈妈知道我的性子,不听劝,也不敢管我,只好任我开着灯哭了睡,睡了哭,他们在背后暗自难过。

外婆却自始至终没过问我。妈妈说,外婆一直在自己房里为我祈福平安。

那天夜里,突然断电了。整个小镇一片黑暗。那么黑,我缩在床角,一声接一声的尖叫起来,止也止不住。爸爸不住的劝慰我,妈妈再也不忍心听,别过头默默流泪。

门开了,外婆慢慢走进来,站在我的床前。她握着一盏玻璃灯,温暖昏黄的灯光,让我渐渐平静下来,停止近乎疯狂的尖叫。外婆伸出手,拉我起来。我很顺从,外婆引着灯,把我带到她的小屋。

情绪还是没法平复,我的身体在发抖。外婆并不看我,仔细地引燃桌上另一盏玻璃灯,然后坐在她那把年久的摇椅上,抚着我的背让我的身体慢慢平复下来。我伏在外婆膝上抽泣,她的手轻轻地抚理我粘结的头发。外婆的声音苍老而温润,慢慢地为我讲述关于她的从不对人提及的故事。

“那时候我才18岁,比你现在还小一点。我考上了现在的云师大,也就是当年的西南联大。那个时候能念大学的人少得很,即使念书也多半在离家近的地方。只有我,一口气去了云南。想走得远点,多看看外面的地方。是不是很像现在的你。”

我觉得意外,抬头看外婆,我和外婆的青春竟如此的相像,她并不看我,继续说下去。“云南,那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我在那里,遇到了我这一生的劫数。那是我人生里最好的一段时光,那个时候,我们真年轻,他比我年长一届,穿蓝色的长袍,那么儒雅。我第一次看见他,便喜欢上了他。我们天天在一起,吃德安楼的米线,看知秋堂的紫萝。整个西南联大,都是我们的足迹。有天他问我:‘你晓得云南最好看的花是什么?’我猜了好多种,总是猜不到。我想花儿么,自然是太湖的百合最有风姿了。于是他带着我看遍了云南所有美丽的茶花。十八学士、风尘三侠、二乔、状元红,什么都看过了。最好看的那株——”“最好看的那株是紫溪山的古茶花,是不是?外婆。”她微微颔首:“是很好看,却还不是最好。最好的那株,在这里,是他送我的那幅,你看——”

外婆手指的方向,是墙上那幅字画。这幅画的年代已经久远,可是画中人的姿态神情,和每一瓣茶花的纹理依旧清晰。画的那样仔细精致,所画的肯定是意中人。那碧裳女子看着不远之处,嘴角含笑,眼中有无限眷恋之意,她心爱的人也一定在那里。我瞧着那画说:“外婆,画中的女子是不是你?这幅画是外公送你的罢。”外婆的思想仿佛停留在那遥远美好的时光里,她的目光泛起柔和的神色,缓缓地说:“那个人不是你外公,那幅画,是我们最相爱的时候他送我的,碧衣朱花,直费了一个月才完成。他说我穿碧色的衣裳最好看,云南的茶花那样艳,也只有碧色才能衬得起。”“外婆,他的字真有风骨——青裙玉面如相识,九月茶花开满路。”我心里一酸,我想起了风潇,想起我们的快乐。

“外婆,他对你很好的吧,那后来呢?”外婆的神色又怔忡起来:“他是一个浪子,注定不会为谁停留下来。我太爱他,他反而觉得负担。”“不是的!外婆!”,我跳起来:“外婆,你们是相爱的,他怎么可以说爱是负担。怎么可以给了你爱情又离你而去!他太残忍!”“裙玉,情缘。”外婆紧紧按住我的手,“裙玉,他想离开了,你羁绊住他,他也不会快乐,你忍心吗?”“可是外婆,你怎么可以忍受心爱的人离开你?!我做不到,外婆,我的心里好难过。”“傻孩子。”,外婆温柔的扶住我的肩膀。“当时他要走,我知道是留不住的了。也知道,他这一走,也必然是不会再回来了。我只给了他一个东西,对他说‘这是个念想,你走到哪里都带着,就当我的心跟你一起走了。如果哪天……你不行了,就想办法送回来,跟我的放在一起,我的也一样’。”“外婆,那是什么?”祖母默不作声,走到基督像下面,摸出两个拇指大的绯红香囊。上面用银丝线分别绣着两行字和花叶:一个是“今生已过也”旁边纹着一朵白茶花,无枝无叶;另一个是“结取来生缘”,底下绣着没有花朵的茶花枝叶。许是被主人精心保存着,香囊并不显旧。“再后来呢?”我问。外婆的声音越发低沉。“他走了之后,我心里真难受。就常去他去过的教堂祈祷,信了教,希望心里可以平静下来。然后嫁给了一个教友,也就是你的外公。你外公——他待我是极好的,我们过的很平凡,我也很知足。”

我把香囊合在手心,低声问外婆:“外婆,里面放的是什么?”“我和他的头发。”祖母的声音微微发颤。“两年前,他托人送回来了。”我极力思索,隐隐约约地想起两年前祖母的那场大病,人人都说她是过于思念过世的外公,心神交瘁。原来一切的缘故,便是接到了这个送回来的香囊。那场病折磨得外婆那样厉害,差点就让她去了,病好了之后,身子也终是垮了下来。外婆流下泪来,悲声难抑:“他走了。这个世上,再没有这个人。……只要他活着,我心里总还有点盼头。知道他跟我一样,还在这世上,只是……隔得远了点。我有时会想,也许,他该停止漂泊了吧,现在过的也很好吧。可是,当我收到香囊,我的希望一下没了,人没了,还有什么想头呢。”

“外婆”,我心里不忍,哭出声来。外婆搂住我,含泪说道:“好孩子。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春天也在这里,我给你讲诗,说的是‘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你曾经很用心很用心的爱一个人,然后你知道,这一生你不会像爱他一样去爱别人了。我总觉得,那说的像是我。祖母活了那么久,可是这一生,在他走的时候便完结了。可是——你是聪明孩子,你……不能像祖母一样,你会有新的人生,你会有更好的人,你信我。”

我沉默着,只咬着嘴唇呆呆地朝着窗口流泪。天色渐渐放亮了,晨光和灯光在我蒙胧的泪光里橙白交错,泛着闪烁迷蒙的光,像是我此刻挣扎迷蒙的心事。想着要这样放开对风潇的感情,心里更是惊痛。我低下头,伏在外婆膝上大哭,直哭得声噎气结,脸涨得通红。春天的清晨还是有逼人的寒意,外婆细心地把毛毯披在我肩上,拨开我哭得散乱的头发,面色哀伤。她柔声说:“外婆知道,你心里喜欢他,舍不得他,可是他已经离开了。你这样伤心……你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懂事些,什么事,只要外婆说了你都能想明白。痴孩子,外婆过了一辈子才明白,情爱是非,太累己累人,你不可以太执着,不要为情所累……”

外婆缓缓地立起来,朝着桌上的玻璃灯吹了口气,火光猛然一跳,便熄灭了。她走过去跪在了耶稣像面前。外婆老了,跪下去的姿势那么吃力徐缓。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再不回头。她的声音疲惫而飘忽:“我也累了,你回去睡罢,回去细想想。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我止住眼泪,静静地站起来,裹紧身上的毛毯走出去,有凉风吹来,似要吹醒我蒙昧的神思。已然没有外婆的怀抱,我须得给自己温暖和保护。掩上房门前,抬头看见外婆窗前盛放得热闹鲜妍的茶花,满室的明媚春光里只遗外婆一身孤清。她静静地跪在上帝面前低语。我不知道,她是在上帝面前倾诉她对那人一生不渝的热情和爱意,还是祈求外公原谅她一生的心意旁骛,还是祈祷可以和那人再结来生,不再分开。她还是一身碧色衣裳,只是,我的外婆,她的身,她的心,已经完全老去了。

她的心门为了一人关闭了一生,再没有人能进去。

外婆曾得到这一生所爱,但终如流沙逝于掌心。

人生如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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