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如果犯了一个几乎无法饶恕的大错,如果他想悔改,还应不应该给他机会呢?
中午,老杨带着一身酒气回到了家,满面通红,眼神迷离,身体摇摇晃晃的,没了支架一样瘫在了沙发上,一会儿就响起了浓重的鼾声。老杨经常喝酒,也常常喝醉,但他从来不撒酒疯,醉了便倒头就睡。
小杨走到客厅,看到酩酊大醉的父亲,从卧室取出了一条毛毯给他盖上。老杨今年50岁了,30出头开始从事守候山林的工作,也正是这个时候小杨诞生了。所以小杨从记事开始,就知道父亲是一名守林员,至于在他出生之前父亲是做什么的就不得而知了。小杨问过父亲,父亲笑而不语,也问过母亲,母亲却是叹息地摇摇头,这件事儿在小杨心中始终是一个谜。
小杨坐在父亲身边,静静的凝视着他已显苍老的面容。老杨的眼角堆满了皱纹儿,两鬓已尽显斑白,手掌也因长期的劳作留下了许多疤痕,他经历太多岁月的洗礼了,但他在山林中的身影依旧是坚不可摧的。十多年守护着山林的和平,他把自己完全溶于山林,他就是森林的警察。他的存在,让那些盗伐者,盗猎者,手持电锯和猎枪望洋兴叹,这就是他守护山林的荣耀。然而他刚毅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忧郁的心,忧郁从眼神流露而出,被小杨看在眼里。
父亲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父亲的不语强烈地激起了小杨的好奇心,不知不觉中,小杨的眼神落在了茶几儿上的那串钥匙上。父亲刚刚回家用钥匙开的门,平时开完门他总会第一时间把钥匙别在裤腰上,以防丢失,也许是今天醉的太厉害了,他才随手把钥匙丢在了茶几儿上。
钥匙中只有一把是铜制的,那铜钥匙上已生了斑斑点点的绿锈,显然是不经常用的。小杨认得这把钥匙,见到这把钥匙,他又想到了那令他望而生畏的红木箱子。那红木箱子在衣橱最上层终日上着锁,也不见父亲和母亲打开过。
小时候,有一次小杨想从家里偷一些零钱来花,他翻遍了父亲和母亲的大衣口袋,却没有什么收获,于是他打起了那只箱子的主意,他偷来了父亲的钥匙,搬来了椅子,在椅子上垫着脚尖儿,打开了那只掉漆的小锁,正要顺遍打开箱子。“你干什么?”老杨的一声怒吼差点儿吓得他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好不容易从踉跄中站稳。老杨一脸阴郁,怒目圆睁,小杨脸色发白,吱唔着吐不出来一个字。那天,老杨打了他,这是老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孩子,所以对小杨来说这顿打刻骨铭心,他从未见过父亲发那么大的脾气。之后的日子里他再也没有偷过任何东西,甚至连偷东西的念头都不敢有,对那只红木箱子更是心有余悸。
之前,小杨一直以为红木箱子里装的都是钱和存折什么的,后来父母的一次吵架让他改变了这个看法,箱子里装的东西绝不会就这么简单!那是一个夏夜,小杨完成了家庭作业,在客厅里看电视,父亲与母亲在里屋商讨着什么事情,里屋的门是关着的,但隔音的效果却不怎么样,商讨了一会儿,他们的声音开始变得激烈起来了。
“我求你把它扔掉吧!”这是母亲的声音。
“我不会扔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扔的!”老杨大声地说。
“他们已经来查了,老李不已经中枪了嘛,不久就会查到咱们的。”母亲竭力哀求着。
“ 我连一个箱子都藏不住吗?”老杨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那件儿破衣服真的对你这么重要吗?”母亲的音调儿也一次比一次高。
“你什么都不懂!”老杨这句话是嚷出来的。
“我这是为了你好。”母亲也嚷了出来。
小杨的心里没有放在电视节目上,他一直在偷偷地听着父母的吵架。这时,屋内变得安静一些。他们的声音被刻意的压低了,后面的内容也听不太清了。之后,那个红木箱子在他的家里消失了一段时间,这期间有几个陌生人来到过他家,在他家里随意看了看,家里不经常来客人的,所以小杨记得很清楚。父亲留他们吃过饭后,他们就走了,那只红木箱在他们走后又出现在了大衣柜里。
这些都是两年前的事儿了,直到今天小杨也不知道红木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他偶尔会和父亲提一提,可得到的回复也基本上是一样的:“你还小,等你大了爸爸自然告诉你。”
时间会消逝一切,但小杨的好奇心却变得越来越强烈。小杨看了一眼醉倒的父亲,又抬头望了望天花板上的吊灯,心中想着:明年我18岁,我算个大人了吗?小杨的眼神儿又回到了茶几儿上的那串钥匙上,钥匙在灯光下闪着金属光泽,伴着老杨一声接一声浓重的鼾声,小杨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他要去看看箱子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个念头他也纠结了好久,好在他拿定了主意。他悄悄的起身,小心翼翼地拿起钥匙,踮着脚,走进屋内,轻轻地打开衣柜。他感到脊背有些发凉,心跳的很快,他咽了口吐沫,瞟了一眼沙发上正沉浸在梦乡的老杨才放松了一点。 箱子上布满了各种形态不一的裂纹,漆皮儿也脱落了不少,还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年代感很突出,这箱子比自己的年纪都要大不少呢,小杨心想。
望了望着熟睡的老杨,小杨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箱子,箱子里的东西令小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是钱,不是存折,而是一件虎皮衣!
父亲怎么会有虎皮衣呢?他不是守林员吗?小杨疑惑万分,心里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因为他知道猎杀老虎可是犯法的事,是要被判刑的,难不成父亲在守林的时候还在做着这些黑暗的勾当?小林呆在了那里,心情有些复杂。少顷,他又摇了摇头,不!绝不可能,父亲是一个正直的人,工作上兢兢业业,这绝不可能是真的,自己怎么能怀疑自己的父亲呢?虎皮衣是伪造的也说不定呢!
小杨取出虎皮衣摊开看了看,橙色的条纹很鲜亮,摸起来很柔软。真漂亮啊!小杨忍不住赞叹道。随即他又感到自己这句赞叹的话充满了罪恶感,他的眉头又蹙了起来,虎皮衣的背面有一个破洞,被针线缝过,但因时间长了线开始脱落了。小杨看着这件虎皮衣思绪回到了几个月前,那个令他至今觉得不可思议的事件。那时小杨正赶上放暑假,老杨在山林里忙,母亲也去了外地,家里就留他一个人,老杨放心不下,就把他接到了林场。小杨大喜,因为他老早就想去父亲的山林里看看了,为此他还带上了自己新买的数码相机,哪知老杨只让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呆着,压根儿不让他到山林里去。因为老杨需要做别的工作,山林很大,怕他在山林里迷路,老杨的态度很坚决,任凭小杨怎么央求都没用。
一天,两天,小杨在小屋里抓耳挠腮,一个星期过后他实在忍不了了,整天憋在小屋里会憋出病的,它一定要出去走走,父亲朝出晚归,去山林的另一端修破损的栅栏。那天小杨一大早醒来,父亲已经出去了。他带上数码相机趁厂里守门的给狗送食的空儿,偷偷地进了山林。他的心里既忐忑又高兴,他终于可以见见山林的黎明了,山林的空气清新的很,夹杂着一股青草的气味。不知名的小虫躲在草丛里唱着歌儿,金花鼠儿时不时地探出小脑袋。远山绿荫蔼蔼,不知什么地方有鸟儿在叫,应该是山鸡吧。太阳从东边升起,正悄悄地不慌不忙的干它的活儿,忽然整个山林抖掉清晨的朦胧,献出微笑,闪着露珠的亮光。小杨被这幅景象迷住了,他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一样穿梭于林中,时不时的用相机拍两张,不知走了多远,他到了一条小河边儿,用河水洗了把脸,河水清澈见底,鱼儿成群结队地在水里嬉戏。小杨开心极了,他翻看着自己一路照来的照片儿,很幸运,他拍到了两只嬉闹的猴子,一只啃坚果的松鼠,还有一只吃草的雄鹿,我要把这些照片儿和同学们炫耀一番,他美滋滋地想着。
忽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禁心头一紧,以为是被父亲发现了,但听脚步声又和父亲的那双厚底靴很不相符,他转头一看整个人都吓蒙了,是一只老虎!是真的老虎,小杨从未见过老虎,这只老虎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大上一圈儿。老虎离小杨仅有四五米之远,它嘴巴微张,深长地呼吸着。瞳眸有些浑浊,似乎是见到了小杨才又有了一丝灵气。它一步一步地向小杨逼近,尽管小杨吓的两腿发颤,面色发白,还是下意识地逃跑了。小杨打死都没有想到父亲管理的山林竟然会有老虎!小杨不敢回头,拼尽全力地向树木繁密的地方跑去,没想到老虎还真的朝小杨追了过去,但速度不快,一人一虎门之间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看上去老虎像是在跟着他而不是追他!“爸!救命!爸!救命!”小杨一边跑一边歇斯底里的喊着,他已经后悔没有听父亲的话了。而父亲此时正在山林东方的尽头处,相距他很远很远,是听不到小杨的呼救声的。小杨跑进树林里,本想给老虎的追赶造成障碍,哪知树林也成了自己的障碍。他被一颗树根绊倒了,整个人趴在地上,腿上,胳膊上,脸上都流了好多血,自己的脚踝也肿得像个包子,剧痛无比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老虎从不远处赶来那一刻,他几乎绝望了,他干脆躺在地上,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装死儿。听说过熊不吃死人,没听过老虎不吃死人,不管怎么说这是最后的办法了,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祈祷了。奇迹发生了,老虎走到他的身旁,用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腮接着竟趴在了小杨的身边,在他耳边轻轻的哼唧着,好像是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小杨震惊了,但没敢睁开眼睛,随后老虎依偎在他的怀里。似乎是睡着了,总之没有什么动静了。半晌小杨才悄悄地睁开了眼睛,瞟了一眼趴在自己身边的老虎,它一动不动,已经没有任何气息了,老虎死了,小杨的心好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触动了,坐在老虎身边复杂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太阳已升到正空,树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葱绿,那金灿灿的阳光从树丛的缝隙射入,照在老虎的身上,虎皮显得格外鲜亮,仔细观察小杨发现,老虎的眼角是湿润的,他还发现老虎的左耳上挂着一只拇指盖大的银环,小杨将银环取下疑惑地端详着……老虎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去了?老虎为什么没有吃我?为什么它的耳朵上会有这只银环?它到底是什么来历?众多的不解之谜萦绕在小杨的心头,而令他最不解也是最震惊的是老虎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妈妈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就是这句话,小杨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句话,它说的很含糊,但可以分辨的出来,是个偶然吧,也许这在老虎的语言中是另外一个意思呢?也没准儿是自己幻听了呢?老虎怎么会说话呢?小杨心想。小杨随手捡了根结实的木棍当做拐杖支撑自己,站起来望着眼前安静的老虎,不禁惋惜起来,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小杨决定将老虎埋葬,西林边有一个小木屋,里面全是一些种树用的工具,木屋离这里不远,平时走路不会超过五分钟,可小杨的脚扭到了,杵着拐杖忍着疼痛走到那里,用了将近20分钟。他取出一把轻便的铁锹回到老虎那里,在一块儿空地处下了锹,夏日的泥土很松软,即使小杨的脚受了伤,挖起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费力,黄土一锹一锹被挖上来,又一锹一锹被填回去,太阳与山间接吻之时,老虎已住进了坟墓。说到底小杨还是对这次惊奇的虎口脱险觉得不可思议。小杨将银环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瞄准儿一样将夕阳置在了银环之间,接着他将银环放在了坟头儿上,拾起铁锹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去了,他必须在天黑之间回到办公室,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件事儿他一直没敢和他父亲说,不过他他的同学们分享了,他说他遇到了老虎,老虎说话了,管他叫妈妈,听小杨讲过故事的所有人笑的肚子疼,但没有一个人相信,从那天起小杨有了个新的外号“虎妈”,小杨摸着虎皮,突然感觉这件毛皮和他所遇到的那只老虎的皮毛好像!难不成?他又使劲儿的摇了摇头,怎么会呢?那只老虎已经让自己埋了,小杨啊小杨,你怎么总是怀疑自己的父亲呢?小杨将虎皮衣叠好,准备放回箱子中,这时又一个发现,让小杨眼前一亮。箱子底部有一簿日记本儿!日记本儿是黑皮儿包裹着的,和箱子一样也已显得陈旧。虎皮衣的秘密全在里面了吧,小杨拾起日记本儿,外皮有些粗糙,他的心又提了起来,父亲的过去全记在里面了吧!揭秘的欲望越发强烈,他不由得咽了口吐沫,望了望沙发上酣睡的父亲,咬了咬牙,似下定了决心,打开了日记本儿。里面的纸张已经发黄,但依旧整洁。略略一翻每一页儿都是圆珠笔所写,老杨的字虽然不是很好看,但字字力透纸背,整本日记的篇幅长短不一,有的占了几页儿,有的只有一两句话,不过日期记录的很清楚。一篇日记是23年前的,那时距离小羊出生还有五年。
7月21日 小雨
这是几年来第一次用笔写字了,做猎人有好几年了,摸的最多的还是枪杆子。这几年来,我发现这个职业真的是不能长存啦,猎人听起来威风实则是个很低贱的职位。我会设置各种捕兽器,各种陷阱,我能摸准各种猎物的生活习性,只要被我的猎枪瞄中的猎物没有能逃脱的,可这些本领似乎终于要无用武之地了,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在哪里做些买卖生意了吧!
父亲原来是一个猎人,那么这件虎皮衣……小杨又翻了几篇日记,不是每天都会记得,有时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两个月都不定。
8月3日 晴
天渐渐热起来了,山里的蚊子不少,中午下山去集市上买了些艾叶。
8月11日
运气不错,今天猎到了两只山鸡,一只是用猎枪打的,一只是黑风(我的猎犬)咬死的。
9月5日 多云
同行的一个猎人说前几天猎到一只狐狸,卖了狐皮赚了一大笔钱,今天在山里转了好久,连只狐狸的影子都没看到。
小杨津津有味地看着,仿佛自己跟着父亲一起去了山里打猎,一起享受着狩猎的趣事儿,况且父亲所描述的那片山林正是他今日所守护的这片,小杨这么一看,就看下去了两年的。在日记本儿的厚度下降了2/3后,终于出现了一篇稍长一点儿的日记,而且这篇日记的上方贴了一张彩色照片儿。一个小木屋的门前坐着三只动物,一只大型黑色猎犬名叫黑风,左边儿是一只灰色的猫咪,父亲也提到过它叫二毛,最夺人眼球的是黑风右边儿的,那是一只小虎崽,比二毛稍大,乖巧地贴在黑风身边,这仿佛是一张全家福。照片儿中唯独缺少了老杨,可能他是拍照的那个人吧。
6月9日 微风小雨
今夜辗转难眠,家里新增了一位新成员是只虎崽子,还在哺乳期被我带回了家,月明星稀,心里紧张万分,分不清是喜还是忧,今天这件事儿有必要详细的叙述下来。我在这片山林打猎多年,各种飞禽走兽都打遍了,这份工作变得越来越无趣,而今天山林里突然多出一张新面孔,很是稀奇,狩猎的欲望又变得像当年一样热烈了。雨下到中午停了下来,森林的小路泥泞不堪,鞋底上的泥巴足有1斤重,举步维艰。在山腰上我发现了它的脚印儿,我心中一喜跟了上去,在山脚下他与我撞了个正着,他是一只体长两米多的老虎,橙黑相间的皮毛,条纹很清楚。它的眼神儿带着锐气,轻吼着,似要与我一战。我手持着猎枪没有退让,就这样与他对峙着。朋友告诉我老虎的皮毛很好卖,一件虎皮可以卖上万元,比狐皮好卖的多。当时我笑他,你若是想坐牢就试试吧,再说这儿哪儿来的老虎?而今天,老虎就在我的眼前,我必须得承认看见它的皮毛,我动心了,虎在20世纪80年代被列入珍稀保护动物的名单,法律明确规定:击杀老虎会判处五至十年有期徒刑,这也是我迟迟没有开枪的原因。我不开枪,它也迟迟没有任何动作,它好像没有要攻击我的意思,倒像是想把我吓退,猎枪在我手中出了汗,我也很难做出选择,它见我丝毫没有恐惧的意思,忽然一闪进了丛林,我没有犹豫,紧追上去,他跑得很快,像一阵橙色的疾风带动沾有雨水的树叶儿,好几次我都有机会开枪将他打死,可机会一次又一次的从我手中溜去,终于它一跃跃过了一处两米宽的断崖,我跳不过去,想过去得绕个大远儿。它没有回头,远远地向右方跑去。它的身影在我的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小,我没有时间踌躇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终于,我扣动了扳机,子弹有枪口射出穿过了它的胸膛,鲜血直流。说实话,那一刻我有些麻木,恍如做梦一般,清醒过来后,我了解到无论事情好与坏,对与错我都已经做了,只能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了。我绕过断崖来到老虎身边,它的胸口淌着血,还有一口气儿在,它躺在那里急促的呼吸着,眼神流露着悲哀,仿佛在祈求我的怜悯,我检查了他的伤口,子弹伤及了内脏,已经没救了,他还是那样看着我,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我看到了它的眼神挂上了亮晶晶的东西,我站在那儿做无奈的叹息。不知不觉中,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由我的小腿旁经过,是那只虎崽,它来到了母亲的腹部就着血水吸吮着乳头儿,它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闭上了眼睛,永久地离开了它。我将老虎的尸体带回了家,虎仔奶声奶气地叫着也跟着我回了家。
6月30日 晴
夕阳西下,我在镜子前又试了一遍虎皮衣,这是那只老虎唯一留下来的东西,皮毛很柔软,到了冬天可以御寒。那件事儿我没有和任何人说,倒是和朋友打听到了黑市的地方。那确实有人高价收购虎皮制品,他们给出的价格让我垂涎欲滴。但我始终没有卖出,因为我判断不好,到底谁是在暗中放线钓鱼的,这种勾当必须要谨慎行事。那只虎崽不知何时又跑到了我的腿边同我亲热,当我穿上虎皮衣的时候,它就好像把我认做了母亲。我想它是饿了,于是就给它冲了些奶粉。这几天他长得很快,很能吃,胃口快赶上二毛了,他的体型已经比二毛大了一圈儿,我想要不了多久它就会赶上黑风吧。
7月15日 晴
也许我得养它一阵子了,本来我想等虎崽长大能自主觅食后就将它放归山林,可是这只虎崽的性情实在是令我膛目结舌,它似乎没有一点儿老虎的特征,也许是它还太小了吧?也许是它和我的猫和狗待的时间太长,忘记自己是头老虎了吧,它和黑风呆在一起,看到黑风摇摇尾巴能换来食物,它也冲我摇尾巴,它看到二毛在我腿边蹭来蹭去,能换来毛绒球玩,它也来。我不得不赞叹,它是只聪明的老虎,前几天我才想起我给它起个名字,本来我想叫它大狗,后来一想太难听,虎仔是母的又是大型猫科动物,我便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大猫。”
8月3日 阴
这天,我开始试着给大猫喂了些炖熟的肉,整整一碗它都吃了,它舔了舔爪子,似乎是没有吃够,眼神儿还渴望地盯着肉锅,我怕它吃坏了,又给它拨了半碗。它的个头儿眼看着要超过黑风了,我的心不由得开始恐慌起来。本来我是将它放在屋内养的,牛皮纸箱换了三四个一回比一回大。可最终还是成不下了,我在院子里给它搭了一个比黑风大的窝,令我吃惊的是它的性情温和的很,从来没有和我叫嚣过,它经常和二毛,黑风嬉闹在一起,的确没有发生过真正的打斗。我甚至认为这是大猫用来迷惑我的假象,它是一只聪明的老虎,它的母亲是死在我的猎枪下的,这份仇它应该记下了吧,或许会有一天它在亲近我的时候,一把将我扑倒在地咬住我的喉咙吧。这几天我一直谨慎着,猎枪总是放在自己的身边,我在想我是应该放虎归山,还是应该等它长大让它成为下一件虎皮衣。
8月25日 多云
在河中打了不少鱼,炖了满满一锅,还有剩余,一人,一狗,一猫,一虎吃得不亦乐乎。
9月7日 晴
我用皮尺量了量大猫的身长,已经1.53米了,它终于超越了黑风。
9月11日 晴
天气逐渐转凉,我穿上了虎皮衣,衣服很合身儿,这件衣服我只会在家里穿,从不会去到处招摇。今天,我决定将大猫儿放回山林,它已经足够大了,虽然还没有成年 ,但它的肌肉发达程度和黑风已经差不了多少了,我想,是时候了。黎明,我把它从家里带走,将它带进一片丛林里,趁它与一只金花鼠周旋的时候,我悄悄的离开了,正午时分我到了家,万万没想到,它在家门口儿坐着和黑风一起冲我摇着尾巴,我想一定是这片丛林太近了,明天我会带着它往更远的方向去。
9月12日 晴
大清早我带着大猫出门啦,大猫儿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后,不叫不嚷,很听话,猎枪从未从我手中脱离过,我时刻戒备着大猫,我们一路迎着太阳走去,长途跋涉翻过两座山,跨过一条河。那边儿有一个山洞,我把它安置在那里,告诉它在这里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来,它摇了摇尾巴乖巧地趴在了那里,这也是它和黑风学的,让它待在哪里它真的哪儿都不会去。我出了山洞,回头一看,它的眼睛在暗环境中冒光又摇了摇尾巴,我窃喜,这次也许真的能甩开它啦,于是原路返回了家。果然,夜幕降临,它真的没有回来。
9月13日 晴
今天我照常去山里打猎,但不敢往大猫儿的那个方向去,就在附近打了一只山鸡。分食物的时候,平常大猫儿会欢天喜地跑过来蹭我的腿,可今天却少了它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它还在那里等我吗?
9月14日 阴
天空布满了乌云,与我此时的心情一样,今天不想打猎,先吃了一些存粮,黑风与二毛爬在屋内酣睡,它们的饭碗儿里还残余些肉骨头。而大猫儿的饭碗依旧空荡荡的。它有自己去找东西吃吗?它现在在干嘛呢?
9月15日 雷 阵雨
一夜未眠,昨晚的倾盆大雨延续到了早上,雷声滚滚不曾停歇,早上八点钟窗外还是黑压压的,今天是送走大猫的第四天,说实话我开始担心它了。前两天也有过这种感觉,但不如今天这么强烈,也许是天气导致的吧。 我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窗外,听着雨点儿拍打着大地上的万物,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它已经和我脱离关系了,其实我没必要再去管它了,可是自己想去做些别的事情之时,大猫仿佛又来蹭我的腿。而我向它递去一根骨头时,它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是才想起它已经被自己送走了。我的心里涌上了罪恶感,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我开始担心它,开始想它,窗外一道道闪电划过,随即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我控制不住自己了,我要去找它。披上了雨衣,带上了一大块鹿肉,穿上雨靴一切准备就绪,唯一没有带的是那把猎枪,我出发了。天空仿佛涨破了一般,雨水倾泻到大地上,大地像糖一样融化了,变成了一片泥浆,不时刮过阵风,雨水拍到我的脸上,山间顶着片雷云,那是我的必经之路,我什么都不想,大步向前走去,时而脚底一滑,摔在泥中。一切坎坷并没能阻挡我前进的步伐,是什么给了我这份毅力?我也说不太清楚,也许是心底的那份悔意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走到了那个洞口,我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走了进去,眼前的一幕让我的眼眶湿润了,巨大的愧疚感冲击着我的心头。大猫依旧趴在那,和那天一样,一点儿也没动地方。它瘦了一大圈,眼睛变得很无神。“大猫!”我含着泪叫它,它冲着我摇了摇尾巴,“大猫!”我冲了上去一把搂住了它的脖子。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它似乎没有怪我,脑袋向我怀里扎着,蹭着,尾巴不停地摇着,那一刻我终于知道,我与它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不可分割的感情,那是信任与爱。
11月15日 晴
入冬的风很冷,虎皮衣的御寒效果很好,穿在身上暖暖的。大猫见到我穿虎皮衣也很兴奋,围着我转来转去的,自那天起我决定养着大猫,让它成为一只“猎虎 ”这两个月我一直让它和黑风一起训练,它的表现出色的令人惊奇,当它越过两米宽的障碍时,我不由得想起了它的母亲。他母亲的虎皮此时就披在我身上,我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开枪的话,今天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吧!
12月27日 大雪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大地银装素裹,几乎所有动物都进入了冬眠,我们趁此时打劫了松鼠们的窝,收获了半盆子栗子。
1月5日 晴
我又给大猫儿量了一下,身长已经够两米了,幼虎到九个月的时候会达到成年虎的体长了,大猫儿已经超过黑风两头了。
1月13日 雪
今日在黑风和大猫儿的帮助下捕捉一只火红的狐狸,它的皮毛在白茫茫的世界中格外亮眼。很容易被敌人发现,它被我们三个围着不知该往何处逃窜,它战粟着,眼神儿惊恐的看着我。只要我扣下板机,我就会得到一批鲜亮的狐狸皮,然后卖的一笔大钱,但大猫母亲死去的那幅画面又呈现在了我的眼前,我仿佛看到了一只小狐狸在等着它的妈妈回家,它以为它的妈妈会给他带来美食,它等啊等,殊不知她妈妈已经被猎人带走成了一批没有灵魂的狐皮。这些母亲是何等伟大,他们的每一次觅食都是赌上了生命的。只为自己的孩子生存下去。
我收起了枪,狐狸趁势溜走,这一天,一无所获……
熟睡中的老杨突然翻了个身,吓的小杨打了个激灵,他赶忙将虎皮衣塞进箱内,发现父亲酣声又起,才放下心来继续读日记。接下来的一年里,大部分都是一人一虎一狗一起打猎的片段,大猫已经成为一支优秀的猎虎。从日记的只言片语中,小杨能读出父亲与大猫之间非常亲密,就像家人一样。
一年后的一篇……
7月15日 晴
这一天我带着新打来的山鸡去了山下的市场,想换些买粮食的钱,没有等到合适的买家,却等来了不速之客。一个身材矮小鬼鬼祟祟的人找上了我,他用一股娘里娘气的声音悄悄地问我:“大哥,虎皮怎么卖?”我一愣,脊背开始发凉,莫非是那些钓鱼的找上门儿了?
我冲他一笑,这笑容可能有些不自然,我说:“哪儿来的虎皮?我卖的是山鸡”
他一脸坏笑,将一张照片塞在了我手里。这人的一举一动都让我很不舒服,我能感觉到不好的事情降临在我头上了。看过照片儿,我感到身体上的血液迅速冲向大脑,照片儿上是我和大猫在河边儿休息,大猫坐在我身边,我穿着虎皮衣。他眉开眼笑地对我说:“黑市上的,老虎卖不卖?四万五要活的。”
“不卖!”我坚决地对他说。
“五万!一口价!”他的态度也很坚决。
“不卖,这老虎我多少钱都不卖。”
“六万!”
“你别再说了,我不会卖的。”
他的眼里开始有了愠色,随即又转成了邪恶,狡诈的色彩。他幽幽地问道:“你确定?”他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抽走了我手里的照片,并塞给了我一张纸条,是一串电话号码。
“八万,想通了告诉我,你要是实在不想卖的话,我们只能采取别的办法了。”他留下了这句话,一扭一扭地走了。我顿时领悟到我面对的可能不是一名黑贩子,而是一伙儿组织,他是在要挟我,不得不说我确实有些害怕了。但自从我遇见大猫之后,我感觉我比以前更有良心了,我杀了大猫的母亲,却又得到了大猫的信任,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欠它的。如果我为了一己之利将大猫交给这伙儿人,我的良心会受到一辈子的谴责,那样的话我也活不下去的。我与大猫已经相处一年半了,也许它是看到我所穿的虎皮衣,把我认作它的母亲了吧。如果是这样,那么我装到底吧。既然我让你失去了母亲,那么我便不能再让你失去母爱。放心,闺女,妈妈不会将你交到他们手中,妈妈会保护你,妈妈爱你。
这篇日记后中断了很长时间,此时,整个日记本也接近了尾声,下面的那篇日记是最后一篇了。
10月21日 阴
今天我终于可以下地好好走走了,这三个月呆在医院的床上可真难熬哇,大病初愈的我掉了十几斤的肉。早上朋友送过来蔬菜粥,我吃了两大碗,他说我的气色终于开始好转了。我推开病房的窗户,放一放消毒水的气味。窗外的天空格外蓝,秋风送爽,白云悠悠远去,我突然有点儿想家,医生建议我再住几天院,我觉得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还是办了出院手续提前出了院。我心里明白,我还是放心不下大猫。家里一片寂静,墙上的年画,柜子上的杯子,箱子上的衣物,角落里的鞋子,以原来的姿势站卧,安安静静。唯有柜上时钟的声音,异常清晰,冷峻如往。
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黑风和二毛暂时交给了朋友保管,大猫此时也不知去向,但我心里有感觉,它现在一定还活着,它能听懂我的话。它是只聪明的老虎,一定是这样的,那天和大猫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件虎皮衣。
我带上猎枪走出家门,不是去打猎,猎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今天我要去把这猎枪埋葬,一个月前我就已经打算好了。我要结束我的猎人生活,到小城里去做些买卖,一位朋友在那里卖茶叶,生意不错,说愿意照应我一下,到时候这座伴我多年的林中木屋也得卖掉了,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一段回忆,黑风,二毛,大猫……
自上一篇日记的那天起,我的神经变得特别敏感,那个混蛋给我的手机号我早就丢进河里了。接下来的那几天打猎时我总是带着大猫,寸步不离的守在它身边,以防有人对它图谋不轨,几天内,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可我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可是之后的一天,大猫发了高烧,烧的眼皮都抬不起来了,一点儿精神都没有。只有那一天,我把它留在了家,我独自下山去买退烧药,我尽可能速去速回,买了退烧药丝毫没有逗留就往回跑。
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了几辆铁皮卡车停在山脚,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我绕路而行避开了他们,走了一条小道儿,离家不远处有一条宽阔的泥路,通常那些伐木的会通过这条路下山。没等我穿过丛林,我看见这条路上又停了一辆铁皮卡车,车下有两个人在谈话,我下意识地伏在草丛里没被他们发现,他们一个是留着八字胡的瘦高个子,另外一个我一眼就认出正是当时要买老虎的那个人,卡车上装着一只铁笼,铁笼中趴着一只老虎,是大猫!他们果然找上门儿来了,还抓了我的大猫!我顿时怒火中烧,我从未如此生气过。我从背上取下了猎枪,随时准备冲出去和他们一搏。期间我听到了他们的几句谈话,让我不由得为之一震,小个子说:“今天可真走运呢,抓只老虎连麻醉枪都没用。”高个子道:“是啊,这老虎怎么不怕人啊?让它和咱们走,它还真的跟过来了。”小个子道:“它也太温顺点儿了吧,这哪里是老虎啊?”高个子道:“干的不错,事成之后多分你几颗虎牙。”
小个子道:“那我可不客气了啊。”
高个子道:“行了,快走吧,一会儿猎人该来了。”
说罢,他们上了车打着了火儿。
我感觉我额头上的血管快爆开了,胸膛也开始翻江倒海,我想都没想一枪打爆了卡车的后轮胎,小个子从车上下来了,我冲了出去又一枪,子弹穿过了他的大腿,鲜血直流。他瘫在地上捂着伤口,打着滚儿嚎叫着。大猫见我来了,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在笼子里站了起来,欢快地向我叫着摇着尾巴。
“闺女,妈来救你了!”我嚷道,随后又恶狠狠地瞪着开车的高个子,并将枪口指向了他。“下来!”他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脸上没了血色,双手做投降势,颤颤巍巍地下了车,下车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把钥匙给我!”钥匙在他手中颤抖地交到了我的手里,我想去开笼子,但又怕他背后偷袭,于是先开枪打伤了他的右臂,他疼的哇哇直叫,嘴里还骂骂咧咧的。笼子开了,大猫儿雀跃地跳到了我的身边,我发现它的耳朵受了伤,被订上了一个名牌儿一样的东西,鲜血流进了它的耳朵,也流进了我的心里,我还是没能保护好它,都是我的错。远远的,我看见山脚下的那几辆铁皮卡车正在缓缓的上山,我知道事情还没完,他们不会轻易的放过我的,我牵着大猫马不停蹄地向远山跑去,想着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将它送走了,必须这样。
就这样一只老虎,一个穿着虎皮衣的人又一同翻过了两座山。当然这还不够远,他们随时都可能找到这里来,我们在一个山洞里停了下来,我无法再往前跑了,原因是我踩到了一只捕兽夹,左脚骨折一样巨痛,站不起来了,捕兽夹不是我设的,而是另有其人,说明这个地方对于大猫来说依然不安全的,此地不宜久留,但我没法再继续陪它跑下去了。我靠在洞壁上左脚传来的剧痛,让我不由自主的呻吟。我将大猫叫到身边,给它喂了退烧药。看着眼前这只耳朵冒血的老虎,鼻子一酸,我将那名牌儿给它取下,它也忍着痛,没有反抗,它实在是太过听话太过温顺了,这根本不是老虎的性情。
“大猫,快穿过这个山洞,向那边儿跑,一直跑,别回头。”我对它说。
它能听懂我的话,但它不为所动,反而挨着我更近了。“妈妈没法陪你继续跑下去了,你得自己跑了。”它依偎在我怀里,脑袋蹭着这件虎皮衣。“你要记住,你是老虎不是猫,老虎大了就得离开妈妈。”它趴在那儿悲哀的哼唧着。“闺女,猛虎是要独行的,你可是森林之王啊,得学会保护自己啊”洞口外,我似乎听到了卡车引擎的声音,大事不妙,我又握起了猎枪。我轻轻地推开它:“快走吧,他们来了!”它又向我跑来贴在我身边,眼神中流露着不舍。我再次推开了它:“快走,愣着干什么呢?想被拔牙吗?”它还是贴了过来,我有些急了,用浑身的力气去推它,并嚷道:“你老贴过来干什么!快走啊,想死吗?”我有些不知所措了,低下头来,看着虎皮衣一条一条的纹路,突然狠下心来对它说:“大猫,我其实不是你的妈妈。”
它愣愣的看着我。
我脱下了虎皮,将虎皮衣摆在它面前:“它才是你的妈妈,是我把你的妈妈杀死了,你忘了吗?”我相信它是能听懂我的话的。可它似乎并没有从我身边离去的意思。“听不懂嘛!我杀了你的妈妈!”我冲它嚷道,一气之下将虎皮丢到五米开外,虎皮衣恰巧落到了一块石头上。虎皮衣包上石头,向一只卷缩的老虎更像是大猫的妈妈。我举起猎枪给子弹上了膛,瞄准虎皮衣,随着清脆的一声枪响,虎皮衣上留下了一个弹孔。“当时我就是这样把它杀死的,你忘了吗?我是你的杀母仇人啊!”
它被枪声吓得后退两步,眼神依旧直勾勾的盯着我。我以为这样奏效了,想再多放两枪,哪知刚刚的那颗是最后的子弹了。我索性将猎枪一扔,张开双臂冲它吼道:“你要是不走那就吃了我吧!给你死去的母亲报仇!”我这么做一来是知道我的脚骨骨折跑不了了,那些人不会放过我的儿。大猫又不肯走,大猫太过温顺,我想来激发它的兽性,否则它又会顺从地跟那些人走吧。大猫咬死我后,我的良心也不会再受到谴责了。
大猫低下头,有些畏畏缩缩地向我走来,我以为它要来吃我了,不禁心头一紧,我祈祷这个过程不会很痛苦。它凑过来,口鼻呼出的气息暖到了我的脸腮,接下来令我震惊无比的一件事发生了。大猫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它说:“妈妈你就是我的妈妈,你一定要活着。”
写到这里,我想你一定会认为,这是我在猎杀老虎后为了洗白自己而编造的一个荒谬的谎言,但是有什么必要呢?我写的是日记。只会自己一个人看,我也用不着发誓,别人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自己知道它是真的就好了。
大猫的声音很轻,但能听的清楚,经历过震惊之后,泪水蒙住了我的双眼,我搂住它的脖子,看到它眼眸里流露出悲哀,我轻抚着它的皮毛,一边安慰着一边说道:“好……好……闺女,妈一定活着,你也一定要活着!”
这是大猫在与我道别,片刻,它与我分开,朝山洞的黑暗处走去,一直往那边走,会迎来属于它自己的光明,会通向属于它自己的世界。它一步三回头向那边儿走去,似乎很放不下我,我冲它笑笑:“快走吧,不用担心我!”这时它才加快了速度,我看着大猫一点一点消失在洞穴的黑暗之中,心里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也许这是我同它最后一次见面了。
“找到他了!”一个粗野而又熟悉的嗓音叫道,不用说他们已经找来了。
我一回头正是那个高个子,右臂上裹着纱布,真顽强啊!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端着猎枪的小跟班儿,看来他们也是有一点儿急眼啦。我下意识地捡起猎枪,蓦地意识到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紧张万分。
“老虎在哪?”高个子狠狠地问我。
我 急中生智将猎枪对准了他,他的小跟班儿拿枪对准了我。
“你还想吃枪子儿吗?”我想吓一吓他。可惜没能奏效,他看着我血淋淋的脚踝冷笑道:“你不说咱们谁也走不了。”
他的眼神儿,突然看到了那件儿丢在一边的虎皮衣,他将它捡起,在手中抚摸着感慨到:“多漂亮的虎皮衣啊,要是我也有一件该多好!”他的眼睛望向黑洞洞的前方,突然冷笑:“我好像闻到了老虎的味道了。”
“你给我站……”我的话还没说完,一枚子弹打中了我的胸膛,我瘫在那里,鲜血随着剧痛涌了出来,我拼命地捂住伤口防止更多的血液外流。这时黑漆漆的山洞里传来一声轻吼,小跟班儿警惕地将枪口指向里面,不一会儿高个子的脸上挂满了喜悦的神色。
大猫又回来了。
“回去!回……”一口血从我口中咯出,我几乎喊不出任何声音了。大猫慢悠悠地从里面探出头来,超高个子摇了摇尾巴,高个子面露得意之色,转头向他的小跟班儿兴高采烈的说道:“放下枪吧,看好了。”高个子穿上虎皮衣,自信昂扬地向大猫儿走去。大猫也一步一挪儿的向他走去,高个子摸了摸它额头,又摸了摸它的下巴,大猫像只金毛犬一样显得很惬意。
“大猫,快跑……”我失声地喊道,却无济于事,失血过多我的身体有些发冷。
高个子一边摸着大猫儿的下巴,一边扭过头去喜笑颜开地对他的小跟班儿说:“看吧,我穿了虎皮衣,它就以为我是它的妈妈了。”
真的是这样吗?当年我第一次穿上虎皮衣面对大猫时我也这样想过,后来自那个暴风雨的夜晚之后,我便深深地体会到虎皮衣只是一张皮,它是没有灵魂的。但它若是披在我的身上,我就必须要承担起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我就是虎皮衣包裹着的灵魂,这个灵魂叫做母爱。
小跟班儿悠哉悠哉地看着高个子和大猫,突然,他的面孔开始变得惊恐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我也看到了,刚才还是“温文尔雅”的大猫,不知什么时候呲出了獠牙,眸里放着凶光,恶狠狠地瞪着还毫不知情的高个子。小跟班儿刚要开口提醒他,大猫突然一跃而起扑倒了高个子,高个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咬住了喉咙,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小跟班儿见识不好,赶忙掏出猎枪。也许是恶有恶报吧,他猎枪的子弹卡了壳儿没能打出去。大猫向他扑去,他眼看就要扑到自己的面前了,慌忙扔下猎枪朝山洞外逃命。山洞口很陡峭,他跑得急,一处失足从半山腰滚了下去,脑袋磕在了一块岩石上,一动不动了。我的脑袋开始发晕,眼前发黑,最后看到的一幕是大猫向我奔来。
不管怎么样,我是活过来了,我奄奄一息的生命被警察救了。感谢那枚子弹没有伤到内脏,我就这样在医院里调养了三个月,期间我并没有打听到大猫的消息,那件虎皮也下落不明,倒是那伙儿肮脏的组织被一锅端了。养病期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人若是犯下了一个几乎无法饶恕的大错,还应不应该给他弥补的机会呢?直到现在我也没能得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不过我就是那个犯错的人,大猫给了我机会。
今天我要去见大猫最后一面。清爽的早上,空濛的树林中弥漫着甜美的静谧。这时,树林远处有一只鸟儿叫了,另一只鸟紧跟着附和。不久啄木鸟敲打树杆的声音响起来。渐渐地随着声音越来越丰富,我的心情也开始变得平静起来了。我走到河边儿。就着清凉的河水洗了把脸,河水清澈见底,鱼儿时不时地跳出水面,我面向太阳沐浴了会儿。清晨的阳光暖暖的,这时我感觉有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在蹭我的左腿,不一会儿右腿也来了一只,我低头一看是两只虎仔长的近乎一样,两只小家伙十分讨人喜欢,我想,我知道它们是谁的孩子了。我下意识的回头,它果然坐在那儿。大猫嘴里叼着一件虎皮衣,安逸地冲我摇着尾巴,我与它亲昵地拥抱,泪水浸湿了我的眼眶。我们坐在河边儿看着两只虎仔打斗,嬉闹,我同它说了好多话,没有指望它靠人类的语言给我回复,但我希望它听懂并牢记在心里。:“闺女,以后妈妈没法在山林里陪着你了,你可得照顾好自己,带着你的孩子往山林深处去,越远越好,以后就别往这边儿来了,那边儿的陷阱比较少,以后看见人类要躲起来,一定要躲起来,人类可是比狐狸还要狡猾啊!你可不能再被他们顺走啊……”
大猫的耳朵受伤留了一个耳洞,我给它配了一个银制耳环,耳环内侧刻有一个字母y。但愿多年之后如果还能再见我就能认出它是我的孩子。远山吞噬了夕阳,大猫带上两只虎仔恋恋不舍地走向深山,我们就此别过……
这是日记的最后一页了,小杨看的泪眼汪汪,父亲的鼾声依旧,小杨缓缓地合上日记本,叠好虎皮衣,一切归为原位。后面的故事也可以脑补出来了,后来政府在这片山林处设立了林所,而老杨放心不下大猫,于是做了这里的守林员,他兢兢业业,不给那些不法分子一点儿机会。是因为他知道林子里有他想守候的东西。
小林读完日记后,也终于明白,那时追赶自己的老虎就是大猫。大猫把自己认作自己的父亲了吧,毕竟他们已经20年未见了,而老虎的平均寿命是20至25年,从日记上来看大猫已经23岁了,也许是它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才来见父亲最后一面的。小杨走到父亲身边,哽咽地说道:“爸,大猫来找你了。”老杨翻了个身,右手心儿里攥着的一枚亮银色的金属环掉落在地上,叮当作响。小杨不知道,老杨与大猫已经在梦里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