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则关于晋江文学禁止创作者,在小说中出现自杀情节,以及自杀描述的消息在网上疯传。
之后晋江方面表示,不是不让出现自杀情节,而是不让作品中出现鼓励自杀的情节。
但是,从晋江出示的这份公告里,我们可以看到也许它的本意是好的,出发点是为了防止读者模仿性轻生,毕竟,最近青少年的自杀率越来越高。
但遗憾的,公告里很多部分语焉不详,具体规则边界没有定论,别说写作者不知道如何把握尺度,就连编辑也不知道什么该禁什么不该禁吧?
比如说,请作者严格自查作品中是否存在宣扬自杀的有害信息,这些有害信息包括但不限于:直白的描写自杀情节,赤裸裸的展示血腥暴力的内容,教唆犯罪等。
首先,直白的描述自杀情节,就是在鼓励自杀吗?那莎翁的所有作品几乎就可以全部毙掉了,什么伍尔夫,卡夫卡,芥川龙之介,太宰治,作为作家几乎都不合格。
另外,血腥暴力的描述不允许,那么悬疑剧怎么开展,战争场面是否可以描述,暴力美学是否是美的?丁·塔伦蒂诺、三池崇史,北野武,究竟配不配当导演?
最重要的是,文学作品规避自杀,淡化自杀,就能缓解人的心灵痛苦,降低自杀率吗?
生死爱欲,一直是文学作品的母题,对于自杀的文学痴迷,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文化,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也有,别的不说,《梁山伯和祝英台》,写得不就是殉情吗?
就在近代,也有很多专门描述自杀的影视作品,大卫·福斯特·华莱士的《无尽的玩笑》,就涉及了一次特别离奇且绝望的自杀,以至于所有观看该作品的人后来都表示,看完整个人丧到不行,简直失去了对一切事物的兴趣。
而华莱士经常写到关于抑郁和自杀的文章,这和他本人的经历有关,46岁时,他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家中自杀,此前他一直在长期服用抗抑郁症的药。
和他经历相似的还有作家西尔维娅·普拉斯,在小说《钟形罩》中,描述了一位女性在男权社会的痛苦挣扎,以及追求和向往精神世界的她,被物欲横流的现实世界击垮的心境,后来,普拉斯也自杀了。
擅长描述精神痛苦,将自杀作为解脱的作家,最后大多选择了自杀的归宿,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所以,文学推崇自杀,或者进行大量的自杀描述,会影响一个人的生死选择吗?
无疑是会的,当年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爆火时,欧洲就有无数青年模仿主人公为浪漫爱情献身的精神。
而以后这种情况也出现过,比如以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为代表的迷惘一代,几乎在所有作品中都描述人的困惑和迷失,纸醉金迷和无意义感,而这种纵情声色,尽可能挥霍青春的做法,一度也成为欧洲青年的流行风尚。
所以,表面上看,文学作品确实对时代的价值观有很大影响,但如果你细细追究就会发现,不是文学创作者在引领价值取向,制造价值取向,而是文学家比较敏感的捕捉和描述了时代的整体价值取向。
比如在莎士比亚时代,以及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浪漫主义爱情一直是文学的追求,殉情也好,激烈的爱情也好,都是文学生命力的表现。
这在中国表现为琼瑶作品盛行时,无数少女热衷于私奔,热衷于爱情至上,可以说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一代女性的择偶观。
在整个20世纪,作家们对自杀的意义探讨,可以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加缪将对于生死的思考,视为一个真正的哲学问题。
叔本华认为自杀是一项人权,如果惩罚未遂自杀者,那是惩罚不成功的尝试。
但文学作品对自杀的痴迷,背后反映的是什么呢?
早期文学作品过分浪漫化自杀,浪漫化爱情,是因为文学通过自杀来夺回人的生命控制权,以浪漫爱情来反抗封建礼制的压抑天性。
在早期的宗教文化中,尤其是基督教教义中,人是不可以自杀的,爱情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因为人们得不到,无法自控,所以才会将这一切浪漫化。
而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之所以会引无数青年跟风,更多的是无数那个时代的青年,随着接触进步思想,开始迫切的渴望浪漫爱情和自由,而整个社会的严苛制度依然在束缚着他们的天性,所以,当维特内心痛苦不堪选择自杀后,他们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我可以通过自杀结束生命。
可以说,对于任何一个有自杀念头的人来说,不是小说在鼓励他自杀,而是因为他内心的痛苦,让他失去了活着的欲望。
人们觉得自杀可怕,是因为体外的死亡,是肉眼可见的,而很多自杀的人,生前就已经在经历体内死亡,或者说精神死亡的过程了。
弗洛伊德认为,任何看似非理性或不相关的行为,都有其内在合理性。比如口误,神经质症状,记忆力减退,哪怕看似杂乱无章的梦境,也有其内在逻辑性。
所以,他在《梦的解析》里,根据很多真实的梦,解读了很多心理问题。
这种元心理学给予现代人的重要启示是,人的所有行为都是适应性的,或者确切的说,可以从现实的适应性功能的角度来加以观察。
适应性意味着,人的内在冲动和外在刺激,必须以某种和谐的方式共存,一个人才会生存下去,这是人的一种本能驱动力,即一个人的内在世界要和外在真实世界之间,建立和谐的关系,一个人才可以立身自处。
从适应性观点来看,无论一个人的外在表现多么怪异,都有其内在合理性,是为适应内心的需求,而做出的适应性调整。
比如,人格分裂症患者,通常为了逃避痛苦,只能分裂出无数人格,来保持自我的独立,避免陷入难以承受的痛苦。
比如恐惧症患者,他们往往会害怕一些特别奇怪的东西,本质上是因为他们需要某些特定的事物,来转移自己内心真正的恐惧,比如对爱人和依赖之人的敌意,或者对父母的憎恨。
再比如很多异装癖或者拜物教,很多是因为自我接受方面存在障碍,所以需要疯狂的举动来弥补内心的困惑和痛苦。
所以弗洛伊德才会表示:神经病实际上具有生物学上的保护功能,他保护一个人规避更残酷的后果。
如果人类的全部行为,都建立在适应性原理上,那么自杀行为也是如此。
罗伯特·韦尔德非常精准的解释了这一点,他说:一个人会选择一种行为,是因为觉得它在经济上尽可能地满足了内在和外在现实的需求。现实本身在不断变化,它要求生物以全新的方式适应周围不断变化的世界。平衡这种变化的压力是本能的深层保守主义,即所有生物存在的古老惯性,它告诉生物体再次尝试以前有效的解决方案。来自第三方的持续压力,通过满足爱,攻击性和身体形态的变化来赢得愉悦。与这些驱动力相对立的是内部威胁,最初是母亲的威胁,然后是父亲的威胁,最后是整个社会环境的威胁,这种威胁以无节制满足的代价威胁着生物体的身心。
所以,当一个人选择自杀时,是因为他内心的适应性已经达到极致,不愿意再做任何其他方式的配合与妥协。而自杀,是经济效益最高的方式,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所以,自杀给予他最后的自由感,最后按照自己的意志主宰自己人生的支配感。
心理学家通过研究发现,自杀多是源于这些可能性:为了避免因疾病而更加痛苦的死亡,避免令人无法忍受的沮丧,或者在失败之前结束自我的耻辱,而自我理想正是他赖以实现自己的价值感的基础。
所以,在外人看来,自杀是一件可怕的,悲剧性的事情,但是对于自杀者本人而言,自杀是一种积极的行为,帮助他们最有效的摆脱了无助的境地:如果不自杀,对于某些人来说,他可能承受着比死更可怕的消极情绪。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说,那些自杀的孩子,很多都是因为特别小的事情自杀的啊。
记住奥布莱恩的话: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因人而异。
你不是他,怎能体会这对她来说有多糟糕,又有多难熬?
如果自杀根深蒂固的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那么可以预防自杀吗?
对于自杀者而言,自杀是一种最佳的解决方案,一种最佳的平衡外在压力和内在痛苦,平衡身心的最有效最经济的手段。
那么,如果我们外人不这么看,有什么能帮到他们的吗?
首先,适应性训练非常重要,但不是可以给予挫折,而是帮助疏导。
18岁时因为失恋而痛不欲生,30时岁时就能云淡风轻的面对,这就是经历赋予的适应性平衡。
但是很多家长盲目的进行适应性训练,尤其是践行所谓的挫折教育,等于让孩子18岁的时候既经历失恋,又经历与家长的冲突,或者学校教育的痛苦,最后只能生无可恋啊。
适应性训练可以有意识引导,但最重要的是交给他自己,让他去感受去理解,去思考,去强大。
其次,给予支持非常重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痛苦难以忍受是因为绝望,因为感到被孤立,不被理解和认可,如果身边的人,可以给予支持,那么可以极大的缓解困境。
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是,必须帮助想要自杀的人,找到让他感到痛苦的根源之所在。
一个小女孩自杀时留下遗书,我为何干什么都干不成?这是因为成长环境中不被认同,久而久之低价值感特别严重,一个孩子觉得自己无足轻重,没有任何存在意义,那么自杀的欲望会格外强烈。
所以找到她感到痛苦的根源,对症下药很重要。
因此,从解决方案来看,要求文学作品尽量减少自杀描述,无论从哪个方向来看,都是掩耳盗铃的无意义之举。
回到钱钟书关于孩子该不该看《伊索寓言》的问题上,有人认为孩子读这个寓言会变坏,有人认为孩子读这个寓言会变傻,钟老最后说,这全看我们给他造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接触文学作品中的所谓负能量,也是如此。
如果孩子永远不接触,他的心理适应性永远得不到提高,除非你确保他生活在一个特别真善美正能量的社会,否则将来他内心纯洁如白兔,出了社会发现全然不是书里的样子,崩溃几率也会更高哦。
而且,当我们阅读文学作品中关于痛苦的描述时,一方面可以提高读者的敏感性,建立同情心,一方面也让读者产生共鸣,原来我不是一个人有这样感受,原来我有同伴。
如果你细心观察会发现,比较乐观的人,天然喜欢冒险,阳光,幽默,有趣的书籍,而比较悲观的人,天然会选择比较晦涩,灰暗,展现人性复杂和深度的作品。
你以为是文学作品在塑造他们吗?不是的,是他们在选择可以表达自己真实内心感受的作品,而缔造他这种内心感受的是现实生活中的经历,而不是文学虚构。
最后,因为作家擅长描述自杀,也有很多知名作家自杀,所以很多人都以为,作家是自杀率最高的职业,其实不是哦。
一项全球调查数据显示,自杀率最高的职业是医生,是医生。
那么问题来了,医生自杀,是因为负能量的文学作品看多了吗?
不是的,是负能量的现实经历了。
文 | 巴黎夜玫瑰
图 | 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