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睿·吾乡征文活动
1.
大运河,自北京出发,蜿蜒至杭州,中途也会曲曲折折,七拐八拐,如一条玉龙,穿平原,过水乡,连接江河湖海,纵贯大江南北。是人类文明史上的杰作,是书写在华夏大地上的诗行。
大运河,一直在我的记忆中缓缓地流着。想到它,便会想起童年那段无忧岁月,会惹动浓浓的乡情,牵起绵绵的乡愁。
我生长的那个小村落,座落在运河往西拐的河堤下。高出村庄的运河堤,被乡亲们唤作“老堤”。我家的老屋,离那条长长的河堤只有一百多米。
老堤,是去田间耕作、上下班,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我们的步履,绕不开运河,我们的成长,走不出运河的视线。运河和老堤默默地看着我们长大,目送我们走出村子,走向他乡,若干年后又无言地迎接我们归来。
祖祖辈辈生活在运河两岸,住了一年又一年,繁衍了一辈又一辈。运河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儿女,见证着一辈又一辈人悲欣交集的一生。时光荏苒,运河的模样几经变化,在我心里,它始终是属于我的,与生俱来的柔软而温暖的记忆。
关于一首歌,一个故事,一份牵念,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记忆。每一份记忆,都有它的视角。运河是我乡情的寄托和支撑,我的视角,总是停留在童年。每想起运河,自己便仿佛穿越了岁月,回到了那段难忘的时光。
运河,这条有着千年历史的航道,曾经繁华一时。遥想当年,隋扬帝坐龙舟下扬州,乾隆皇帝七下江南,都是顺着运河南流而下。运河两岸形成了一片片的肥沃的良田,运河水清澈甘冽,据说乾隆帝曾驻跸于此,饮了运河水大赞甘甜。如此甘美的水,适宜灌溉,两岸的良田用来种庄稼是可惜的,故农人一般会种菜。蔬菜鲜绿肥嫩,所以,运河两岸多菜农。
后来历史变迁,朝代更迭,时事辗转,山东以北的运河便逐渐颓败荒废了。河道逐年淤积变窄,漕运一度式微,运河里船只越来越少。运河河道不过几十米宽,已非祖辈们口中相传的那般繁华热闹。
沧海桑田,岁月变迁。听父亲讲,他小的时候,家乡的气候温暖湿润,站在老堤上,极目远望,那一片片绿油油的田野尽收眼底,各色鸟儿成群结对翩翩然飞来飞去,田间地头经常会看到狐獾等一类的野生小动物。
本家的一位老爷爷惯使猎枪,据说年轻时没少捕猎。后来,猎物少了,那杆枪也闲置了。小时候,常看到老爷爷坐在运河畔的草地上,晒着太阳擦拭猎枪,好奇的我们便围拢在他身边,看他摆弄那杆猎枪。猎枪的时代过去了,没有了猎物,想必连枪也是寂寞的!
父亲印象最深的是,当时有一只年老的狐狸,不知怎地,瘸了一条腿,每天总是慢腾腾地在老堤上走来走去,也不怕人。而朴实的人们似乎也习惯了它的存在,对它非常友好,象对待邻家的孩子或是自家的狗儿猫儿一般,时常会给它一些吃食。每逢春天,总会看到它坐在运河畔晒太阳。
听到这个故事,我便浮想联翩,极为向往,这只狐狸,会不会已经通灵了呢?由此臆想出不少的灵异故事来。
2.
运河带给父辈们的记忆是美好的,带给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是快乐的。
从我记事起,小动物开始减少,别说狐狸了,黄鼠狼也很少见到了,那些好看的鸟儿多数没了踪影。最常见的只有燕子,布谷鸟一类再普通不过的鸟儿们,每年春天大地返青,它们便从南方飞了来,在运河人家的屋檐下筑巢,在河畔、在田间飞来飞去觅食,轻快的身影给枯索了一冬的北方增添了生机。长相灰扑扑的麻雀,喜鹊一类的留鸟,无论四季寒凉,一如既往地守望着自己的家。大运河,是我们的家园,同样也是它们栖息的故乡!
运河是我们嬉戏的乐园,在幼小的心灵里,河里的乐趣无穷无尽,它就像一个宝藏,吸引着我们一再地去探索去挖掘。
小时候,一直闹不清运河的水到底是由南往北还是由北而南流。那时每逢秋末冬初,运河水暴涨,一半天便能满漕。听老人们讲水由南面而来,流往天津,天津缺水,便从外地买了水,途经本地而已。具体水是从哪条河而来,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每天秋末那水便由南面浩浩荡荡而来。由于河水的渗透,于是运河两岸也受到惠及,一些较近的坑洼之处水也满了,地下水随之丰沛,农田灌溉甚是便利。
满漕的河水还是很壮观的,于是我们便站在老堤上,看那流速比平时湍急的河水,冬天时,河水杂着雪块冰块,水的颜色也不再清澈,变得混浊污黄,倒是和书本上的黄河很相似。直到翌年春夏两季,河里的水才所剩无几,恢复到平时的情形。
河水满了的时候,偶尔有木船从河里经过,对岸的纤夫用力地拉纤,我们站在这一端满是好奇地看着。总是不自觉地想到书本上那副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除了木船,时不时地还会见到冒着烟的俗称“小火轮”的轮船“突突”地驶过,也不清楚它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除此之外,我们不大喜欢河水太满,因为,河水满漕时水便不易结冰,冬天便无法在河面上溜冰了。当然,河水满漕的情形不是很常见,后来天津不再从外地购水,于是运河里便如平时一样,半漕水,甚至有几年河水只浅浅地铺满河床而已。
水少了,河浅了,正适合我们玩耍。儿时几乎所有闲暇的时间全泡在这里了。河里有绿色的蛤蛎,小的如拇指大小,大的能有铜钱大,是当时我们主要的牙祭。蛤蛎摸多了,回家便倒在大盆里,接满清水,让它把嘴里的泥沙漱出来。等它们漱干净了,母亲便烧上一锅水给我们煮熟,熟了的蛤蛎全张开了嘴,露出里面灰白的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用稍粗的缝衣针穿了,蘸着酱油吃,那味道,至今难忘。
在现在孩子们的眼里,这泛着土腥味的河蛤蛎真的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物以稀为贵,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这免费的蛤蛎、还有榆钱、槐花等物,或许被现在的人嗤之以鼻,但那时却抚慰了我们没有油水的肚肠。
蛤蛎摸得少时,我们便把它们一个个地在石磨上打磨,直到它的底部透亮,磨出两个小孔儿时,把里面的肉用一根细细的针或是小木棍掏净。这时的蛤蛎便成了一只能吹的哨子,声音细脆,也能让我们玩上一阵子。
摸蛤蛎的多是女孩子,男孩子们没耐心更没兴趣。他们更喜欢捉鱼逮青蛙,捉了再放掉,纯是玩耍,享受的是捉的过程和那份成就感。运气好的话,哥哥们也许会掏到一两只螃蟹,但数量很少,只是养着玩而已。甲鱼倒是不少,但当时人们并不喜欢烹调这玩意,更没有吃的习惯,所以即便捉到了也是逗弄着玩,然后放掉。
看到孩子们逗弄,大人们总是玩笑,告诫我们小心被咬到手指,据说被王八咬到手指,它是不会松口的。真假与否,我并不清楚,因为也没有哪个小伙伴被咬到过。哥哥们恶作剧,喜欢把王八翻过来,看着它四脚朝天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运河里面,鱼类众多,孩子们捕捉起来并不容易,忙忙碌碌的大人们又没有闲暇,便由鱼儿们自由生长了。水蛭是我们最怕的,俗称“吸血鬼”,当地叫儿“蛙皮”,这玩意一旦附到腿上,便会使劲往肉里钻。大人们总是叮嘱我们,如果被叮上,千万不要用手揪,因为这东西一揪就断,钻进去的部分就留在身体里,处理起来更麻烦了。记得要用鞋底抽,一抽,它一疼,就自动地退出来了。
我很怕这东西,看到到这玩意,身上就起鸡皮疙瘩。它身体柔软能变形,弹性十足,一会是一条长长的虫子样,忽而又缩成一个球,看着甚是恐怖。虽然总在河里玩,但我一次也没被叮过,不得不说,我的运气实在是不错。
到了夏天,白日里河水被晒得温温的,晚上,运河便是天然的浴池。冬天,河水结了厚厚的冰,我们便在冰面上滑着玩,没有冰鞋,就那么两脚打出溜滑。有时会在冰面上抽自制的陀螺玩,比在平地里转得更快,陀螺转动时发出啾啾的声音,连同我们的嬉笑声能传出很远,打破了冷寂的严寒,给枯索的冬日带来几许快乐。
那时没有冰箱,每到年底,父亲便去河里刨上几块冰,把鱼肉放在两块冰中间,这样能存放很久。看到父亲如此,邻居们也如法炮制。这样的土“冰箱”使用了多年,和父亲去凿开河面取冰块的画面,也成为童年回忆的一部分。
3.
记忆中,运河挖掘过一次,那一次之后,河里的鱼虾少了很多,蛤蛎、螃蟹、王八等几乎绝迹。自此少了很多乐趣,我们也渐渐长大。随着气候的变迁,北方的雨量骤减,河水越来越少,逐年递减,直到最后干涸,河床便毫无遮拦地裸露在我们面前。
这条伴随我们成长的河流,这条养育了我们祖辈的母亲河,终于断流了。春暖花开的时候,远望去,河床里绿草如茵,象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野花星星点点,偶尔会有一群羊儿点缀其间,使这片地毯增加了一点鲜活的气息。
随着年龄增长,我们告别了那段无忧的岁月,一个个走出村庄,去外地求学,一步步走向更广阔的世界,大运河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虽然,每天上班下班仍能从运河经过,但心境早已非儿时轻松。学习、工作、成家,流离辗转,一颗心被世俗的烦恼琐碎充斥着,无暇旁顾。
婚后,拖家带口回老家,踏上老堤,看着断流了的运河,心里总是空落落的。遗憾,怅悯,还有一丝丝的无奈。只是,没有岁月可回头,当年那段快乐的时光一去永不回。
说心里话,流经本地的这一段运河,不同于江浙一带的运河,如诗如画,人杰地灵。这段运河沿岸并没有什么优美的景致,在我们的心目中,她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条河。我们只把她视作母亲河,似乎从未读懂过她,她在历史长河中的荣光、辉煌和灿烂,离我们太远,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热爱她。
大运河申遗后,运河又开启了新的篇章,她拨去历史的尘埃,走进了新时代。随着大运河景观带的建设,甬路、草坪、花木,公园,将昔日寒碜的运河装扮得焕然一新。运河畔,也成为沿线居民们悠闲的去处。劳作之余,于草坪的秋千架上,石凳上坐一坐,谈天唠嗑,闲话家常,运河水波鳞鳞,微风拂面吹来,一天的疲惫尽皆散去。
利万物而不争,这是水的哲学,运河默默地流淌着,含蓄而内敛,她流经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她无私地哺育。因为她,即使离家再远,故乡的一草一木也魂牵梦萦。因为她,即使家乡并不美,却是我愿意终老的地方。星移斗转,岁月悠悠,大运河,是我的母亲河,更是永远流淌在我骨子里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