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确定自己的精神和时间究竟哪一个出现了问题,明明感觉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手机荧幕上显示的时间亦是如此,然而当我邀同事一起下班时,他们却诧异地看向我,并说着“明明才过去几分钟为什么如此着急下班“这种话,然后继续埋头苦干。原以为他们在开玩笑,但几次三番后,我才意识到他们的确是认真的。不只是他们,恐怕整栋办公大楼,也只有我一个人认为时间正以一种异常的方式流逝。我愈发觉得,或许真的是我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导致对时间产生了错觉。是太过劳累了的缘故吗?
当我独自一人离开园区时,身后的办公大楼仍旧灯火通明,甚至可以听到人们正在为工作上的事而大声喧哗。我不禁羡慕他们如此旺盛的精力。
回到仅有十几平米的住处,我将脸埋进因长时间没有晾晒而散发出霉味的床垫里,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发出如老旧零件一般嘎吱嘎吱的响声,肌肉也变得跟和了水的面粉一样,松弛无力。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时间又或是自己的精神产生怀疑的呢?仔细想想,应该也就最近几日。那么在这之前呢?想必我还跟大家是一样正常的吧。
我决定将这种奇妙的感觉制作成视频发布到网上。从写稿到上传视频花费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虽说视频质量粗糙,但好歹把自己想说的都清晰得表达了进去。
次日清晨,洗漱完毕后,我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准备翻看今天的新闻,没想到立马被上百条新消息冲爆,都是来自于我昨天发布的那个视频。
我没想到随手制作的视频竟然引发了这么多人的关注,于是逐一浏览视频下方的评论内容,有吃瓜的,有嘲讽的,也有表示和我有着类似感觉的。我选择了其中几条我认为有价值的评论,打算一一回复。然而在我刚准备点击发送按钮时,系统却提示我的账户已经处于封禁状态,无法发布任何内容。紧接着,我的账户又被强制登出。
“什么情况?!”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万万没想到,仅仅因为这样一个看似无害的视频,账户竟然就这么被平台给轻易地封禁。
我赶忙拨打平台客服询问情况,然而得到的只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说什么违反了视频内容制作规则,却又说不出一个具体的所以然来。
我茫然地挂断电话,思考着我的视频内容里究竟有哪些可能侵犯了平台利益的地方,却毫无头绪。
办公室里我是最后一个来到工位的,彼时大家都已经投入到了认真工作的状态中。邻座的同事讶异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今天来得可真晚呀。”
我看了一眼手机,离上班时间还有五分钟,相比以前的确是晚了许多。只有在白天,我和大家对于时间的感知才能保持一致,不知是否应该感到庆幸。
虽然我努力让自己沉浸到工作当中去,但脑子里却仍在想着我所制作的那个视频,是否隐藏了些什么敏感点,比如容易让人产生一些无端的联想之类?就这么想着的时候,前台小姐姐走了过来,让我去一趟D9会议室,见一见几位领导。我一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得感到一丝紧张,临走前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D9会议室位于最角落的一个位置,需要绕一大圈,通常没人选择在那里开会。一进门,便看到行政总监陈总端坐在最里端,另外还有两个我从没见过的人,但是气场十足,必然是我不可企及的公司高层领导。他们虽然只是定定地坐在那里,但视线却像是吃人的老虎一样,恨不得要将我分而食之。我被他们盯得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往里挪动脚步,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就连呼吸都比平时小心了许多。
“你就是李明柏是吧?”刚一坐下,就听到陈总用一种不急不缓却有着不容反抗的语气说道。
"是、是。"我慌忙点头答应,不敢有丝毫怠慢。我趁机瞅了一眼另外两人,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陈总用一根食指反复敲打着放在桌面上的一份文档,仿佛那上面写着我的罪行。
他指的是什么?是我的工作出了问题,还是跟我发在网上的视频有关?我的心脏开始以一种不规则的速率跳动起来。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指的是哪方面的问题。是我的工作出现了什么很严重的纰漏吗?”
坐在一旁的两人,其中一个眯起了眼睛,另一个则发出了冷笑。
“你发在网上的视频,你不会不知道吧?”
“是我发的。”我感到室内的空气正慢慢变得稀薄,我抿了抿有些干枯的嘴唇,“这有什么问题吗?我想我应该没有做什么对公司不利的事情。”
“你认为没有那就是没有吗?只要你认为,世界就会按照你的想法去运转吗?你到底有没有脑子!”陈总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两只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浑厚的声音令空气中的尘埃也为之一颤。
我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放在大腿上的十指猛地一缩紧,指甲都快要嵌进肉里。我强行按压内心的紧张,张开两瓣僵硬的嘴唇,努力挤出一句话来:“我希望,您能告诉我,我究竟做了什么对公司有损害的事情。”
“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公司规章制度,即蓄意抹黑公司形象,给公司带来了无可挽回的损失,并且毫无悔过之心。你将公司的利益置之度外,将个人的荣誉感置之度外,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抱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你为什么要发布那样毫无根据的信息,否则公司必将运用正当的武器来捍卫她应有的权利。”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话语轰炸,我的大脑瞬间失去了思考,如同受到了炸弹波及,耳边一片嗡嗡响。张开的嘴唇像是被高温烫过一样,失去了知觉。三人那摄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尽管他们并没有要求我立刻做出回答,但那眼神却恨不得要将我的舌头揪出来。
“所以……我究竟做了什么对公司有损害的事情。我只是,” 我试图咽一口唾沫以缓解内心的紧张情绪,却发现口腔内挤不出一滴水来,“我只是简单地发表一下个人想法,无意对公司产生任何负面影响。”
“不管你是有意还无意,总之你做就是做了,产生的后果不会因为你的态度而消失。”总监的语调放缓了些,并将身子往后靠,以维持一个舒服的姿势。他从压在那张写满我罪行的文档下方,抽出另一份文档,滑到我的面前。
“当然,公司也知道,你在这里干了三四年,虽然时间不长,但一直勤勤恳恳,为公司创造了不少价值。所以只要你态度诚恳,服从公司安排,公司便不会为难你。”说着,又将一支笔丢了过来,“在悔过书上签下你的名字,并在公司大群表明你的认错态度,之后去悔过室接受重新改造,你仍会保住这份工作。”
我扫视了一眼悔过书上的内容,上面通篇是以“我”为第一人称阐述我所犯下的“罪行“,给公司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并在最后表达了“我”的悔恨之心,自愿进入悔过室接受重新改造。
尽管我并没有直接将我的情绪表现出来,但我确实感到了颤抖的内心所爆发出来的愤怒,我紧紧地捏着文档的一角,似要将它撕成无数片。我努力压制着冲动,一边浏览着悔过书上的内容,一边说:“我,我没有错,我根本没有给公司造成伤害,这些纯属子虚乌有啊。”
总监屁股下面的椅子发出移动时的响声,似乎他对我的发言感到意外。他笑了笑,说:“不要做无畏的反抗,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毁了一辈子的前程,这划得来吗?你以为被辞退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你真的是太过天真了。”
我噤口不言,不是因为无法反驳,而是因为我清楚,在公司面前,我一介普通员工就如同蝼蚁一般,只要反抗,便可以轻而易举捏死我,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而我也无法选择退却,因为在这个重重压力的社会上,不进则退,甚至被吞没。
我拿起笔,准备在签名栏处写下自己的名字,我感到那注视着我的三道目光充满了得意,充满了对小人物压迫的享受。
“不要签名,不要去悔过室,否则你将永远成为被他们奴役的机器!”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不是来自于周遭,而是来自于我的脑内。有人在我的脑子里和我说话!
“是谁?为什么我的脑子里会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我心想,难道是我的错觉?可是这个声音清晰得很,就像真有一个人在我耳边说话一样。
“我会给你解释这一切,但请你千万千万不要签名,否则你将失去全部。”
我的心脏莫名地发起一阵奇妙的跳动,如同一根琴弦被谁拨动了一下。
不一会儿,我放下了手中的笔,然后在三人诧异的目光中,将悔过书推了回去,“对不起,容我再想想。”
“想你个逼犊子的,给我签!”陈总猛然站起身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身后的椅子被他掀翻,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再次说了声“对不起”,逃走似的离开了会议室。我没有回到工位,而是径自登上了下楼的电梯。电梯匀速向下,而我的心脏却拼命跳动,脑袋里一片浆糊。
——我究竟在干什么啊!
回到住所的我疲软地躺倒在床上,望着满是裂纹的天花板,鼻子里重重地呼出了一道气。我想着明天去公司该怎么办,想着万一被辞退了该怎么办,想着被辞退之后万一再也找不到一份对口的工作怎么办。不,不用万一,这些一定都会发生。公司势力庞大,只要它想,就可以把我摁在水中永远都出不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翻转身来趴在床上,用枕头将自己的脸捂住,一度无法呼吸。我开始后悔那会做出的决定,后悔听从了那个声音的欺骗,至少也应该好好跟陈总道歉,而不是像这样愣头愣脑地回来啊。
我从冰箱拿出酒来,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说了一句“狗屁人生”,然后一口闷下。我不擅长饮酒,酒的度数也才十五六度而已,但一杯下肚之后,大脑还是很快就变得晕乎乎的。我并未停止,继续灌下第二杯、第三杯……直到意识模糊,然后趴倒在桌上。
深夜,我也不知道具体几点,也懒得去看时间,总之外面漆黑一片,只有几盏路灯还静静地亮着,但是化不开这浓稠的夜色。
我是被一个声音吵醒的,而这个声音就是白天时出现在我脑子里的那个。
“快过来见我。”
“见个屁啊,都是因为你,我的人生马上就要坠入一片黑暗了。”
“你本来就已经身陷黑暗,现在正是清醒的好时候。”
我一声冷笑,左手不自觉地拿起了酒杯。
那个声音继续说:“我无法维持与你长时间的通讯,总之快过来,我会告诉你一切真相。我就在湖滨公园最里面的一座铜像旁边。”
“你先告诉我你丫是谁,为什么能在我脑子里说话?”我问道,但是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不知道是对方故意没有说话,还是断开了通讯。
我到底要不要去见他?在思考了一阵子后,我猛地一拍桌子,起身出门。
来到湖滨公园,找到了对方所说的那个铜像,但是并没有看到人。就在我以为被骗了的时候,身后突然出现一名女性的声音:“我很高兴你来了。”
我转身,只见对方穿着一件深黑色的连帽衫,头部隐藏在兜帽下,看不清样貌。
我问:“你就是在我脑子里跟我说话的人?”
“没错。”对方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头漆黑的短发,短发下是一张白皙而美丽的脸庞,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有着与之不相符的成熟与沧桑感。
“所以,你想对我说什么?你最好解释清楚一点,都是因为你,我的职业生涯可能马上就要断送了。”
“不,那是因为你本身就已有反抗之心。”
我想要反驳什么,但是被对方伸手制止,她指了指一旁的石凳,示意我坐下。
她说自己名叫安纯,曾担任我所属公司的信息安全专家,因为不愿与公司狼狈为奸,于是愤然离职。“十年前,他们研发出了一款名为时间控制器的机器。虽然名为‘时间控制’,但实际控制的是人类的大脑,一方面让他们对时间的感知力大幅度下降,另一方面又让他们对时间产生错误的认知,譬如尽管他们看到的是晚上九点,但大脑却会曲解为不到七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不禁念叨起来,对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豁然开朗。
“不止如此,”安纯继续说,“它还能让人类的大脑在一定时间内变得异常兴奋,哪怕身体早已经透支,却仍旧以为自己精力充沛。”
我不由得想起办公室里的那些明明面色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却仍旧孜孜不倦地工作的同事们。
“当然,要想发挥这些作用,就需要先在员工的脑子里植入终端芯片。想一想,在你刚进入公司的时候,是否有过类似于昏迷的经历?”
安纯认真地看着我,透过她漆黑的双眸,我想到自己刚入职的时候,公司有组织一门针对新员工的“精神力体验课程”。我们躺在小床上,闭着眼睛,遵照讲师的吩咐思考人生、宇宙和万物。那时,我只觉昏昏欲睡,但讲师一直没有让我们睁开眼睛,想着干脆小憩一会儿好了。醒来时,感觉头部有轻微疼痛,其他人也是如此。讲师说,那是因为我们的思想已经到达了一种境界,就快要突破物理肉体的限制。我当时根本没有把讲师的这一番胡扯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只觉后背窜起一股寒意,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一小块凸起。
“你能够恢复正常,正是因为我入侵了你脑中的芯片。”
我恍然意识到,难怪我发布的那个视频会引起公司不满,原来正是因为我脱离了他们的掌控,甚至有可能唤醒其他被控制的人。如果那时,我屈服于陈总的恐吓,签下悔过书,并接受重新改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不敢想。
“那你大费周章救我的目的是什么呢?”我忽然问。
“我要摧毁时间控制器和它所在的实验室。虽然时间控制器现在已经遍布全球,但是核心技术仍掌握在公司手中。事实上,你并不是我第一个找的人,但只有你一个人拒绝接受重新改造,并与我见面。”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事先声明,我可没有007那样的本事”
安纯笑了笑说:“不用你动手,只需要告诉我,你认为实验室可能存在的地点,以及相关的安保措施和监控范围等。当然,越详细越好。”
“这些可都是公司机密。”
“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帮助,光靠我一个人,很难获得有用的情报。”
我没有立刻回复,而是思考起安纯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她在一旁耐心地看着我,期待着我能够提供给她想要的情报。但是我并没有让她得偿所愿,摇了摇头说:“抱歉,虽然你的话让我深受触动,但还不足以令我完全信服。况且就算都是真的,告诉了你,不仅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我的前程也会一并断送,这是一笔完全没有公平可言的交易。”
安纯并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表现出过多的失望,而是叹息了一声,说:“我以为你会比之前那些人高明一些。”
“高明?怎样才算高明?为了自身信念而抛头颅洒热血?这不是战争年代,屈服于切实的利益之下,有何不可?”
安纯沉默不语。
我转过身,将安纯的身影抛掷脑后,朝回去的方向走去。彼时的我感觉无比烦躁,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却差点儿被台阶绊倒。她似乎仍坐在那里没有离开,我甚至感受到了聚焦在我身上的她的目光,有一丝灼热。
漆黑的小区内如死一般沉寂,微风吹动着花草树木,此时竟如无数铃铛般清晰地传入耳内。我准备掏出手机照明,摸了摸口袋,却发现根本没有带在身上。
于是我只能凭着微弱的光亮沿鹅卵石铺就的小道朝我所在的单元楼走去。
我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我身后传来。来自大脑的危险警报让我的身体立马作出反应,转过身的同时,也一并从黑影可能撞击到的轨迹上移开。黑影手中的小刀闪烁着阵阵寒光,笔直地刺向了我原本所处的位置。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人是想要杀了我!
杀手抡起小刀继续向我刺来,我几番躲闪,不料摔倒在地,情急之下,我抓住了他持刀的手腕。我一面呼喊着“救命”,一面拼命抵挡着对方的进攻。然而对方占据位置优势,加上力气本身也比我这个常年坐在办公室里敲打键盘的人要强,尽管我拼尽了全力,但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刀的尖端慢慢接近我的咽喉。再过几秒钟,我的喉咙就会被刺穿。
突然,杀手的头部被一根木棒击中,一声闷响,他被掀翻在地。
为了确认对方是否已经爬不起来,安纯走过去又给予了其重重的一击。
“死了?”
“没有,但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了。”
我爬起身来,走过去踢了踢杀手的身体,没有丝毫动静。我掀开戴在他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男人的脸来,只见他的嘴巴被钢钉缝合着,像是为了防止他开口说话一样。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这个男人我似乎曾在公司园区里见过。
“你认识?”安纯问。
“啊。”我淡淡地一应,同时脑子里开始搜索起有关这个男人的记忆来。
“先处理一下吧。”
在将杀手藏起来并捆绑好以后,我吁了口气,说:“幸好你来了。”
“注意到你被人跟踪,所以我就跟过来了。没想到,公司竟会做到这种地步。”
“如果不是因为你,也不至于此。”虽然这么说,但我的语气里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连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如此一来,我算是被公司彻底抛弃了,倘若当时我老老实实地听从陈总的安排,性命也不会受到这样的威胁。可是这样的话,我究竟还能算是“我”吗?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跟你说声抱歉。”安纯露出歉疚的神情,“你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不然可能还会遭遇危险。”
安纯转身欲走,我却及时叫住了她。
“你不是想要公司的情报吗?我来告诉你吧。”
接着,我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给了安纯。我不确定这些信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对她有用,也许像她这样聪明的人,很快就能推导出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是啊,既然敢去做这种事,必然有着超越普通人的才能和意志。甚至可以说,他们这样的人跟作为普通人的我们,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而她与公司之间的争斗,也必然不是我这种普通人可以干涉的,甚至连介入的资格都没有。
“谢谢你提供的情报,这些对我很有用。”安纯微笑着说。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能笑得出来,她可是要以性命作为赌注去战斗的呀!
“你会去战斗,而我,只能选择逃跑。”
“不,战斗的并不只是我一个人,我能感受到在你心中那团反抗的火焰。”说完,安纯转身离开。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想着,恐怕再也不会见面了吧。
我回到住所收拾好必要的东西后,驱车赶往机场。此时天空已经开始明朗起来,可以看见远处天边被逐渐染红的一角。清晨的空气竟是如此好闻。
安纯的声音不断回响在我耳边,我思考着她该如何以一己之力对抗公司,恐怕毫无胜算吧。我回想起公司的所作所为,内心顿觉无比愤恨,他们是否有将我们作为人类看待?恐怕在他们眼里,我们只是一台台流水线上的机器,能用便尽可能地榨干价值,不能用便无所顾忌地抛弃。抓住方向盘的手不由得紧握起来。我开始痛恨起自己的无能,明明已经被公司欺压至此,却只想着逃离,不能够像安纯一样勇敢地去战斗。
我猛地捶了一下方向盘,不慎碰到了喇叭,尖锐的声音将安静的清晨撕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就在这时,我突然猛打方向盘,将车头掉转了方向,朝公司驶去。
我想不出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似乎完全出自于本能。
车子在距离公司园区不远的地方停下。此时园区内已经乱作一团,来来往往都是身穿黑色制服、手持警棍的安保人员,不时传来“快过去、快过去”的声音。我跟着他们偷偷溜进了一栋此前我从未去过的大楼,七拐八拐,又进入了一扇厚重的金属大门。大门内有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弯弯绕绕看不见底,安保人员们正跟随着对讲机里的指引急匆匆地往下赶,丝毫没有注意到跟在他们身后的我。
终于到达了最底层,偌大的空间令人吃惊,头顶一排排白炽灯亮得宛若白昼,丝毫感觉不出是地下室的样子。安保人员们气势汹汹地来回穿梭于各个办公室,而我则一边躲着他们,一边寻找着安纯的身影。
“找到她了!”有人忽然大喊,紧接着,原本慌乱搜寻的人们纷纷朝同一处赶去。
我的心脏开始加倍跳动,一边跟着急跑过去,一边祈祷着安纯不会有事。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关心她的安危,甚至开始后悔来到这里的决定,实在愚蠢得可恨。
“砰——”
一声巨响瞬间填满了整个地下室。
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枪声,只是以前在电视上听到过。
当我终于赶到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艳红,并逐渐蔓延开去,染红了墙面和地板,像是一朵正在盛放的玫瑰。而安纯就躺在这一朵玫瑰之中,诡异而美丽。她看到了我,眼睛里闪烁出难以置信的目光。她嘴唇微动,似乎有话要说,但腹部的剧痛令她发不出来一丝声音,只是用眼神问我: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
而我则痴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只是僵硬在原地,看着她的身体慢慢瘫倒在地,直到瞳孔彻底失去色彩,但那副表情仍旧挂在脸上。
“她死了。”我心想,看着她苍白的容颜,不知是该悲伤,还是该释怀。
我感到后脑勺被人用什么东西顶住,但我对此毫无反应。
一旁身穿白衣大褂的中年男人笑嘻嘻地说:“先别忙着开枪,我认得他,他可是公司本年度的最佳员工啊。别杀他,留着对公司有用,我会好好重新改造他的。”紧接着,我的后颈被重重地击打,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下倾倒。中年男人的笑声仍萦绕在耳边,我很想堵住耳朵,然而无可奈何。就在意识即将逝去的刹那,我将最后一眼留给了安纯,我想,如果我不回来,或许此刻她的表情应该是十分安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