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04 迷雾
0.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前奔跑,然后张开双翼,轻轻扇动,直到降落在黑夜下的城墙上。
整个主城没有一丝的生气,就连风声也悄无声息,小心地吹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却不经意间吹醒了那些迷失的灵魂,四处张望着,想要寻找属于自己原本的归宿。
可惜,他们都已经在黑紫色的血河下,任由黑夜的埋葬。
上千的尸体铺满看似古老的帝都,横七竖八地展现各种不可思议的姿态,男人女人孩子老人,大多数的他们都不愿闭上双眼,昨天还带着幸福的笑容谈天说地,转而迷雾弥漫,魔鬼降临,带着他们最后的死亡记忆去另一个世界享受仇恨,将同一个面孔一刀刀地刻在灵魂的深处,就算,灵魂即将会消散。
他站在城墙之上,回头观望,就算黑夜洒下的迷雾想要遮盖一切,星星点点的火光重新执笔,挥笔刻画近乎梦境的真实。偶尔看见血河表面生长出的手臂,瞬间脑补出那些脆弱的躯体在死前绝望的挣扎。
像是……开满遍地的黑色曼陀罗花。
“没错,这……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他就如朽木一样虚弱地站着,回忆起自己“痛快”杀人时的一幕幕——抬起双手放在面前,沾满的全都是同族人的血液。
他瘫坐下来,石砖给予他的冰冷吓了他一个激灵。
觉得身体像是燃烧着火一般的燥热。
“我应该是……快死了?”年幼的他并没有过死亡的经历。在他有资格被爱的时候,对他来说死亡还是个遥不可及的东西,他有童年的欢乐可以享受,有未来的青春可以拼搏,整个人生就是他肆意挥舞的战场,可以享受痛苦,享受挫折,也可以享受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幸福,甚至是权利与财富。
而在此,一切的梦幻即将终结。
漫无天际的黑暗就是一张大网,笼罩在弱小世界的那片天空,禁锢命运,紧锁自由。谁也进不来,也逃不去。
禁锢之外的世界却不得而知,他们所了解的是外边的世界光明而温暖,但也是仅此而已。而偏偏有人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光与热,不惜闪动勇敢的双翼,化欲望为逆风,向上疾飞,欲冲破暗网追求蓝天,这是他们以死亡为代价的梦想。
可惜,付出从未等于过回报。
绝大多数人还是死在黑暗之下。一部分的他们力不从心,直接从空中降落,落地的瞬间甚至没能听见自己骨头的哀叫,只带给路人不能理解的哀伤;另一部分的直接粘在网上,进退维谷,动弹不得,任由嗜血蝙蝠的雕琢。
于是,接下来,一群白色的艺术品诞生了。
终于有人站出来,指着未寒的尸骨——那是与他平日并肩作战的战友:
“不甘心!”
从此开始,他吃尽挫折和痛苦,想要练就一身的力量。
毋庸置疑,他成功了。
他带着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向头顶冲锋。
用仇恨将黑暗斩开。若引进阳光,他便是英雄。
而黑色的大门徐徐打开的时候,他的笑容凝固了。
极夜席卷着风雪,肆无忌惮地狂笑。
“极夜……”
城墙之上的少年再次艰难地站起来——他不想就这样死去。接下来,就是卡旭每二十年必须经历的三个月时长的极夜,尽管年幼,他也清楚地明白就算现在能侥幸地活下去,也会被之后的极夜用寒冷和饥饿慢慢折磨死。
必须要逃到温暖的地方,才能活下去。
可是,他现在只感觉身体越来越热,胃里像是有滚烫的开水在不停地翻腾。他终于忍受不住,跪在地上开始呕吐,只有一滩血在沿着石砖的缝隙爬行,想要找到回家的路。
死?死亡,不是冰冷的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活灵的最后命运。”
“活灵……最后的……”少年没抬起头就知道说话的是谁。“我不是活灵!我不——咳……”
守护全身燃烧着火焰,驱逐了周围的黑暗。
少年双手支撑着身体,跪着不敢动:“我不……再求饶了,杀了我。痛苦……”
“你觉得死亡才是解脱,那他们呢?!”守护一只手抓起少年的脖子,把他整个身体提起来,另一只手指着城墙下铺天盖地的尸体。
“现在,只有两个人能救你,年轻的少族。”守护慢慢放下虚弱的少年,“其中的一个,似乎是让你成为了活灵。”
守护却似不在乎的语气,但“年轻”一词重重地打在少年的心头上。
“杀了我……”
“不管他为什么把你变成活灵,这都不是你的错。”
“杀了我……”少年再次央求道。
“死没有那么简单。要永远地活着。”守护将手心燃烧火焰,在面前划了一个轨迹,重重地拍在自己的肩上。一道明亮的火光从他背后闪现,化作两扇火翼。
“我不想……再痛苦……活……”
“至于是否痛苦,那是你今后的选择。”守护慢慢屈膝,然后高高跃起,闪电一般没了踪影。
“开始吧,镇魂歌。”
1.
阳光穿过乌云的缝隙,制造一把巨大的光剑插在地上。
火以达安静地站在一片纯黑的泥泞之上,缕缕青烟在黑色表面游浮。
“这就是……尸气……”他用火焰护住了身体,即使他知道这纯黑的泥土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威胁,却依然害怕被这泥土腐蚀得渣都不剩。旁边停留的几只鸟倒没有这么幸运,飞落在地面想要寻找食物,就没有然后了。
从他的脸上极少能看到一丝的惊讶,当然没有片刻的怜悯,在他的观点而言,死亡是无可避免的事情,或早,或晚,谁都逃不过这个圈。
又一只鸟落在黑色的圈里,只是几秒钟的挣扎,便尸骨无存。
他没有心情在呆在这儿了,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他也不想知道这黑色的泥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是谁干的,不过他想了一会,心中已有了答案。
火以达走在黑色的边缘,火焰灼烧着地面的枯枝在劈啪作响,倒是让他身后的脚步声格外清晰。他突然停了下来,抽出“剑柄”向后横扫,喷射出的一道长长火蛇画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就是黑色泥土之上飘荡的死烟也被吓了一跳,急促地摇摆了一阵,又照旧如常。
“族长!”火以达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虽然火蛇斩穿了他的整个身体,但他毫发未伤,就站在黑色的中央。
一个灰衣老人,手里拿着一把青色的长剑,没有任何保护的他站在那丝毫不动,充满活力的眼神望着满身火焰的火以达,轻轻地报出了火以达的名字。
火以达后退两步,离开黑色的领域,单膝跪地,等待老人接受他的道歉。老人却慢慢走向前,每一步似乎都能踏碎石板,完全没有年迈之人应有的糜弱。他右手轻轻放在火以达的肩膀,火焰沿着老人的手臂向上攀爬,燃烧了整个手臂,又点燃背后黑褐色的单翼翅膀。
“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老人收回了右手说。
“真相。”火以达慢慢站起来,熄灭了火焰斗篷,“我知道,族长也是一样。”
老人向后倒退,直至黑色领域的中央,清晰的身躯渐渐变得虚幻,慢慢扭曲,扭曲成一个小小的、白色半透明的球,隐约能看见小球内的细小火苗,悬浮在离地面一米的半空。火以达连忙向后跳开,手心燃起火焰拍在自己的胸前,火焰斗篷再次包裹住了身体。
风声之外,听不见其它的声响。白色的球骤然爆炸!火以达单膝跪地维持身体的平衡。借由火以达的火焰,爆炸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火海,包括黑色领域,树木,还有在黑色外幸存的花草,都被灼热的火焰触摸。火焰从黑色领域的中央向四周吹开,一片火焰的浪潮席卷着风声,化成一阵噬命的咆哮。
短短几秒的时间,重归平静。
抬起头,一切都不在。地面残留的星星之火同样扼杀了刚刚还在浮游的死烟,那些黑色的泥土又如往日的灰黄。
“结束意味着开始,死亡亦是新生。”
火焰带走的不仅仅是那些细小的生命,连同其中的小小恩怨,还有黑色领域曾经赠予其它的毁灭,也一并带走了。
火以达轻轻迈步,撤去了火焰的屏障,走在原本存在的黑色领域,安然踱步。老人的蓄能爆炸冲刷掉东方冰留下的死神漩涡,用毁灭的代价让这里再度获得生机。
火以达找到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轻轻触摸石头上一道细长而笔直的缺口.
“真相?真相……”火以达自言自语,抬头看着穿过云层的阳光,它就要打破漫天的乌云,让明亮的太阳重现天空。事实上,没有人敢愿意去直视它,却有许多人也愿意这样做,而它的本意,只是带来光明和温暖,并非伤害。
他在寻找一个真相,一个让炫天帝都全灭的真相。有谁能相信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凭一己之力,杀得天昏地暗,无视几千士兵的实力失去了自我,在绝望和死亡之间依旧倔强地选择生存。火以达,身为家族的守护,他就站在城墙之上,仔细倾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血河之中穿梭的每一个声调,伴随着其他人的呼喊,哭叫,死前的痛苦呻吟和黑夜的沉寂。
——如果说,沉寂也是一种声音。
一个家族的守护,他选择了渎职,站在一个旁观者的位置,观看一场杀戮的盛宴。少年每一刀所收割的生命,都化作一片片的利刃深深划在他的心里。火以达将整个帝都作为赌注,只为寻找他想要的真相,但少年用不解的仇恨还有年幼的无知,斩断光明的路途,留下一团团的迷雾。当火以达找来流云的女儿为他奏响镇魂歌的那个时刻,他突然警醒,所有的赌注都已随着遍野的尸体和即将到来的极夜陪葬。
2.
火以达躺在石头上,用手臂遮挡刺眼的阳光。他也想得到片刻的歇息,于是,睡着了。
旁边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他听得见,只不过现实里的声音映入了他的梦境。
“他,睡觉呢……”水纤凑在风阔的耳边,轻声说。
水纤身着棕褐色雕纹皮甲,梳理的短发,左手皮腕套,右手铁手套,腰间挂着一把短匕首,下着过膝天蓝色长裙随风舞动。她左手抓着风阔的手臂,环顾四周——花草被烧得炭黑,一些枯枝还冒着青烟——她小心地看着周围的荒芜,也小心地看着安静的火以达,左手却抓得更紧了。
“没事的。”风阔看得出她的恐惧——这里就像一个刚刚经历激战的战场。
风阔轻轻抖动身后的双翼,想要迈步上前,却被水纤拉了回来:“这是个神经病,别不小心把你当敌人给……咔!”说着她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风阔拿开她的手,慢步向前,走到火以达身边的时候他突然被惊醒,第一反应就是点燃了手心的火焰。风阔迅速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水纤说得果然没错。
“有事就说吧。”火以达开门见山,放松了紧张的态势,双手放在脑后继续躺着。
“两件事。”风阔也没有半句废话,“昨天,在黑堡收到了‘猎人组’的宣战函,今天就会打进克炎的老窝,为了神火剑,还有他的人头。”
“猎人组?”火以达闭上眼睛说,“没听说过。不过这和我没关系,黑堡是你们夕焰家族的克炎前往蓝月调查的一个中继站,能否守住是你们的事。”
风阔伸手轻轻推了推火以达,给自己让出一个坐下的位置,努力收起背后的翅膀坐下来:“他们整个组织的人都是活灵。”
水纤接过话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多‘死人’。自从上次极夜的复圆开始,卡旭出现的活灵一天比一天多,我们怀疑,这也许和天伤屠城有关系。你也是活灵,所以我们想让你看看,这批活灵是从哪来的。”
火以达睁开眼,呆滞着望向天空。他眼窝的空无一物似是吓得水纤一惊,向后稍稍退了一步。
“不只是上次极夜……”火以达说,“自从五十年前卡梅德发现蓄能开始,就有人发现了蓄能不仅仅能够释放出火焰等奇效,还能够让已经死的人动起来,那时候就已经有‘活灵’了。上次极夜也只是一个活灵数量的爆发点而已,这并不能说明有什么奇怪的。”
“那这批活灵的来源找不到吗?能让死人成为活灵,必然是有人操作才能做得到。大量活灵出现与天伤屠城的事一起发生……我觉得这也太巧了。”
火以达摇摇头,起身坐起来说:“很难查。这些活灵恐怕自己都不知道是谁把他们复活的。”
水纤看看风阔,突然泄了气。近两年来,活灵的活动在卡旭是肉眼可见地增多,现在已经成为了不小的麻烦。如果连他们的源头都找不到,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头疼的事呢。
“你不用着急,我去看看就知道了。”火以达尽力安慰说。他很清楚水纤的小女孩性格,心里不舒服就会拿身边的人出气。
“还有就是……”风阔抬起水纤的右手说,“上次夕露拿来的雷光剑,是假的,爆炸的黑物质污染了水纤的手。”
水纤手上的铁手套本来是一件武器,每一处关节都可以弯曲,带着半只手指长的倒刃。蜷握成拳,数只倒刃就成了一道轮子,拳拳都可以摧坚卸甲。风阔伸出一把匕首,刀刃卡在手套的一处缝隙上,稍稍用力,将整只手套从水纤的手上撬下来。
白色的绸带缠满了她的手,到处殷透着红灰色的斑块。不用打开这些带子,火以达就已经在轻轻摇头。
“怀疑是夕露故意的?”
风阔说:“这不重要,况且夕露只是个孩子,也没有这个必要这么做。我们都觉得是猎人组的人故意藏起假的雷光剑让夕露看见,然后再带给克炎,间接的杀掉他。但中招的却是水纤。现在,重要的是治好她,不然这只手就没了……”
“你明知道被黑水感染是无解的。”火以达站起来走到水纤的面前,一圈一圈地拆开缠满手掌的白绸带。直到绸带被完全拆开,才看清上面沾满了灰黑色的“污渍”和红黑色的血。而水纤的整只手的各处都已经出现大大小小的溃烂和一团团乌云一样深灰色的“黑水”。火以达用绸带轻轻擦拭她的手心,总是能擦掉一层的黑色东西。
“没用的,我都洗过多少遍的了。”水纤拿过绸带,又将手掌包裹起来。
黑水是一种水银一样的液体,不过是纯黑色的,是卡旭的天然资源,当地的人用它和光铁熔浆混合来铸造更加结实耐用的武器,也可以用大量的黑水装进一个容器,再用各种复杂的装置来组装成不同空间之间的传送工具——“风穴[if !supportFootnotes][i][endif]”。因为它的稀少和采集的危险性,所以这东西就变得更加弥足珍贵。至于它的危险,在卡旭几乎无人不知,如果不小心把它弄到皮肤上的话,它就会以非常快的速度渗入皮肤然后慢慢侵蚀肌肉,最后吞掉骨头。
就算是水纤这样精通医术的人,也对此束手无策。倒是也有有效的办法,就是切掉……
火以达慢慢抬头,水纤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才不剁掉手呢!死!也!不!”水纤从风阔手里抢过铁手套重新戴上,看着风阔严肃的脸,使劲展露心情的不快。
火以达激活了自己火焰的双翼,慢慢屈膝,准备跳跃。
“去哪?”水纤双手放在风阔的肩上,从风阔身后探出头问道。
“去看看你们说的‘猎人’。”火以达说,“很久没看见活灵了。”
3.
一只银色的铁箭贴着看守大门的士兵耳边飞了过去,士兵迅速转身伸出右手,抓住了它。
一只精致的箭——除了箭羽之外,箭头和箭身全由光铁制,连成一体。箭头做成两层倒钩,确保被它射中的人不能从身体里把它拔出来。但这只箭——箭尾系着一块小布条。
“我们来了。就是现在。”
士兵站在水月深渊的悬崖边,看守这条通往黑色城堡的唯一通道。他迅速扔掉手中的箭矢,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警惕地观察着前方的迷雾。
马上,又一只箭矢射了过来。
这次,箭头直接冲向士兵的脑袋。他甩手一剑,打飞了索命的箭矢。突然身后一阵风声,士兵立刻向前滑步,躲开了背后的横斩。
“真好,素质确实是不错。”士兵的背后站着一个中年卡旭族男人,络腮胡子,一身黑色的雕纹皮革护甲打磨得尤为光亮。强壮的手臂上纹着一只箭矢和猎鹰,那是猎人组的图腾。
“过奖了。”士兵用长剑指着迷雾中还藏着的二十多人说,“多少人,都出来吧。”然后手心燃起一只火球,扔向高空,在最高点爆炸,美如烟花。
“我们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请让开。”猎人轻轻拍了拍手中的重剑,轻声说。
士兵还没有回答,又一只箭从迷雾中飞了过来,本能地向后闪躲,却动摇了身体的重心,猎人抓住机会左手反持长剑作为护盾,右手重拳挥出,重重打在士兵的剑身。猎人将左手长剑向前挺出,作为盾击,却被士兵四十五度闪身躲开。猎人一气呵成,左手长剑反握挥击,紧接着右手接过重剑向下劈砍,都被士兵的俯身翻滚躲过。
士兵蹲在地面迅速调整好姿势,对着猎人的腹部刺出一剑。
猎人用剑身成功格挡,然后借士兵的力量故意将剑身旋转一个角度,士兵的剑刃划过猎人的重剑,没能收回前刺的力量而失去了重心。迷雾里再次飞出两枚箭矢,对着士兵向后的一个身位。
士兵没了办法,如果用剑挑地向后闪躲只有中箭,只能顺势向前倒下。
猎人脚踩士兵的胸膛,剑刃紧贴着他的脖子。
“你输了,小伙子。”
“暗箭,卑鄙!”士兵躲开猎人的目光,却像猎狗一样呲着牙。
“不错,真的不错,要不是你的杀意这么强烈,不然你很有可能拖到克炎的军队来。”猎人笑着说,“我说过,我们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
猎人一剑切断士兵的脖子,把尸体扔进了深渊。他向深渊下看了看,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坠落在虚无,暗自感叹一个好苗子就这样地没了。
“我们走,兄弟们。”猎人收起了长剑,向着迷雾中呼喊。
迷雾中二十多个人陆陆续续跳过这条巨大的裂缝,助跑,飞跃,然后回头看看其他的人。到最后,只有一个年轻的姑娘看着脚下的沙土,不敢迈步。
“甜雾?哎呀,你快点儿,咱们赶时间!”一个猎人成员双臂向前伸,试着给她一点信心。
“我……我害怕……”这个叫“甜雾”的妹子战战兢兢地看着深渊下的岩浆,如一条曲折逶迤的红色长蛇在深渊之下徐徐前行,吓得她后退了好几步。
“你们谁把这个只会刨坟笨蛋带来的!”猎人的首领笑着说,其它成员也大声笑着。
“你才笨蛋呢!我那是盗墓,不是刨坟!”她气得直跺脚,然后干脆坐在地上不走了。
“好,好,是盗墓,盗墓,哈哈!”首领然后回头小声对其他人说,“其实都一样。”
首领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使了个眼色。她跳过深渊站在女孩的身边,说站在那里不要动。然后向后退了几步,助跑,贴近甜雾的时候立刻将她搂在怀里,然后起跳。
“小甜甜,你该锻炼一下了。”她把甜雾放下说。
“哦……”甜雾的眼角轻轻一跳,不情愿地回答。
4.
一颗火球在黑雾遮掩的天空炸开,难得看清了这片天空本来的样子。
水纤指着“信号弹”说:“看!他们已经到了!”
风阔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背着水纤飞跃式地疾行。这种连跳带飞的赶路确实是出奇得快,没有多长时间就隐约看见一群人在面前向城堡飞奔,而猎人组也发现了他们背后的风阔三人,向后扔出三枚箭矢,风阔挥剑将它们打飞。
“乌鸦!”风阔回头和火以达说,“交手过。暗箭伤人,很难缠的家伙。”
“乌鸦?”水纤拍了拍风阔的肩膀说,“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听过他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个家伙来源不明,但他曾经暗杀过三位族长,十四位执政高官,至于死在他手里的其他人当然是不必计数了。这个人不仅仅在卡旭风光一时,在素罗大陆也荡起了不小风雨。”
“哦呵,这么厉害?除了天伤,真的很少有像他这么有名气的刺客。”水纤说着,戏虐似地看着面前的火以达说:“火以达!你能搞定他吗?”
“嗯?为什么是我。”
“我觉得,再厉害的刺客,也没有你更擅长杀人。”
水纤是一位出色的医者,她最憎恨的就是杀戮,她话中的异味转眼之间就点亮火以达心中翻搅不安的往事,越是闭上眼睛,那些痛苦就看得越清。他也明知水纤的讽刺,也再就闭口不言,纵身飞跃,停在一棵枯朽的树干上。
身处高点也看不清远处的风景,只有一座巨大的黑色堡垒在迷雾之后扭曲着轮廓。城堡前的粒粒影子整齐攒动,火以达这才低声说道:“克炎到了。”
克炎的至少五十人的军队站在猎人组的前面,十人为一排,站立得极为规整,阻挡他们的前进,而他们的首领也很清楚,动用这样“庞大”的队伍来对抗,基本上是想要他们有去无回。军队后面还有几个已经张弓的狙击手,包括广场大门边的石墙上。
猎人组的首领和乌鸦耳语了几句,后者点了点头,穿过自家的队伍走到最前。
“真是,受宠若惊啊!”首领走到队伍的最后和已经到达的风阔说,“来了这么多的人,能得你这样高看我,真的非常感谢。”
“为了什么?”风阔说。
“不为什么,克炎的人头,还有七星,你们知道的。话又说回来,你一个赏金猎人,夕焰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沦为他家族的雇佣兵?”
风阔用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与你无关。”
“哈哈!”猎人首领大声笑着,转身看了看,暗中对乌鸦使了个眼色,又转过身来对风阔说,“你不说,好啊,我来说。你是为财卖命,我们为了尊严……”
“闭嘴!你们居然对王族下手,有什么尊严!”水纤的手里凝结成一根长冰刺,原本的晶莹剔透却被迷雾的烟尘涂上了一层灰黑。
“长话短说——我们猎人组,全都是在王权之战中死去的战士,有的甚至没和家里人道声别就死了,所以……”
“所以你们就来复仇?”
“不只。我们不想在几年后被自己不受控制的蓄能反噬,我们也想得到七星,一起去打败火舞,成为一个……真正的活灵!”
乌鸦双手各持一枚箭矢先后扔向克炎军队两侧的两个狙击手,再次从腰间抽出两枚,射向石墙上的两人。当然,这几个狙击手也不是吃泔水长大的——迅速收弓闪躲,但这为猎人组让出了进攻的空隙。
首领仅仅带着五个人直接跳进对方的人群中间,甜雾,乌鸦等四个人缠住风阔,防止风阔打乱前方的队伍,而剩下的所有人围在军队的外线,试图向中间攻进。
火以达,就像当年的擎烟城事件一样,站在高空静静观战。
五十多个精兵应该能阻挡仅仅二十多人的猎人——的确,纠缠风阔的四人还好,剩下的人明显要抵挡不出了,背靠背防止自己和队友受伤,而中途也支出了几个人阻止狙击手的偷袭,外围的一些人反而被包围了。
“老大,快点吧!”
“现在!”
首领仰天长啸,举起手中的长剑直指灰色的天空,首领和他旁边的几个人由背靠背变成一个圈的队形,长长伸出他们的长剑,队伍快速旋转一秒,为自己争取出一块小小的领地。
风阔听见喊声,连忙跳出战斗的圈子,向空旷处快跑两步,飞起来查看情况。
猎人组的全部人围成一个圆环,中间留下的空场一个年轻姑娘双手按压地面,闭着眼睛,口中似有吟唱。
“快散开!散开!”
风阔突然想起这相识的情景,对着军队大喊,但已经晚了。
外围的猎人跳进中间,守住首领等组成圆环的几个人,而首领和旁边的猎人成员将长剑插进地面,割伤左手。军队试图攻破“圆环”,但遭遇其它猎人的顽强抵抗。
“小甜甜!”
“是!”
乌鸦用力将站在圆环中央的甜雾扔向高空。甜雾左手扔出手里的长剑,但这只是为了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她左手凝聚一只紫色的小球,扔向首领。
组成圆环的猎人们左手按在地面。紫色小球在接触圆环中间的时候,爆炸了。
乌鸦接住从高空落下的甜雾。紫球爆炸产生毒气本来没有太大的伤害,但它一旦混合了大量的蓄能,就是一粒火苗落进了深秋的草地,燎原的毒浪拍打着整个战场,前一刻还在呼喊着向前冲锋的士兵,突然之间脚步像是踏进了淤泥。随而手中的刀剑撞在地面的沙石,还有一簇簇倒地的闷响。
毒雾所经之处,无不面目狰狞。那些放口高呼的士兵还没等喊完最后的长音,涨红的脸就被洗刷成一片片的墨蓝,飞舞在空气中的尘粒轻飘飘落在他们的牙齿上。
还在拼命挥斩冰刺的水纤,转眼就孤立无援。
还在想要警告士兵的风阔,忘记了他在半空中盘旋。
火以达,安静地看着那些那些完好无损的活灵们。
“风阔,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为了什么去做夕焰家族的佣兵。”猎人组的首领狠狠向前挥出一剑,顺势摆脱了水纤的纠缠,抬头望着紧盯着满地尸体的风阔。
“与你无关。”
一把短剑似离弦之箭钉在了首领的脚下。风阔扇动双翼,直冲冲地飞向首领的头顶,却被一团火焰打偏了剑锋,他急忙用手中的长剑挑击地面,作为他快速落地时的缓冲。
“风阔,让我来吧。”
火以达站在一根枯树之顶,满身沸腾的火焰遮挡住旭日的余晖。
水纤手中的冰刺不知为何碎裂,她只是在惊讶地看着那些碎块,也不知为何会说出那句话:“不,停下,火以达……”她的右手向上扬起,一道巨大的冰墙树立在风阔与猎人组首领的中间。
风阔站在水纤的身边问道:“怎么了?”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火以达。”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火可残万物而不留。
如果说甜雾扔下的毒雾是浪花,火以达的火,才是惊涛骇浪。一颗小小的火球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种下了毁灭的种子。火以达手中链鞭剑轻轻一甩,火球爆炸成一袭火焰龙卷,身处中央的甜雾只能望着数人高的火墙,认真地聆听她同伴的哀嚎。
时隔一刻,猎人组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if !supportEndnotes]
[endif]
[if !supportFootnotes][i][endif] 风穴:卡旭近二十年出现的人造建筑物,可用于瞬间到达另一处风穴。但由于风穴的不稳定性,通过风穴有着极大的危险性,通常表现为被传送非预定地点、被传送门切断身体、被传送消失等。虽然经常修缮的风穴可以减少这种危险的概率,但是往往只有建造者或者其他了解风穴工作原理的人才能进行这项工作,而这种人少之又少,当今已知在世的,仅仅有炫天家族的少族“天琳”与紫云家族的守护“柳絮”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