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故事集

慢慢有了意识以后,对书的观察便不再局限于封面和作者书写的内容了。像这本《生日故事集》,单是它的译者便有两位,正好解释了我之前一段的困惑:我们如何把一门外语翻译过的外语再翻译一遍,词句之中的玄妙还能保留多少?本书的两位译者即是分工明确,一位负责寻找村上翻译过来的英语短篇小说原版译为中文,另一位则负责将村上自己的作品、序言及评论等由日文译为中文,最大化地保留了原作的兴味。

村上春树在序言里讲述了自己动此一念的契机和将想法付诸现实而经过的一波三折及至最终得偿所愿。虽他本身对生日很看淡,“顶多晚饭开一瓶特殊些的葡萄酒罢了”,而且颇有些对“生日过再多、哪怕目睹和体验的事件再大……自己不可能成为自身存在以外的任何存在”的些微遗憾,但仍是愿读者们在这一打故事里找到个多少中意些的并迎来下一个美好的生日。

第一篇《摩尔人》,讲述了雪夜一个中年男子遇到少年时绮丽幻梦般与之有过性事的老妇人,两人在三十年后清晰的看到了时间是如何流淌的,彼此怀有温情和同情地肯定了对方在自己人生里的重大意义,于是,老妇人八十岁生日的午夜里蒙上了青春美丽的余晖,同时给读者们留下了一丝怅惘。十几二十岁的年纪都觉得人生大把握在手中,可以花日日夜夜守着日出等着日落,爱也罢恨也罢很轻易说永不会变,可是慢慢发现誓言或者谎言烙下的印记比之时间冲刷不值一提,等到突然醒转的一刻就算紧盯时间的罗盘它也不会放慢下来,所以我们一边懊悔一边继续跌跌撞撞犯错或者错过,“时光来了,时光走了,时光一去不返。而眼前的这一切就是我的所有”,主人公对自己说。“雪花扑面而来,看上去恍若我刚与一位老太太之间交换的那点点爱意”,或许什么都会不留痕迹,但不要吝惜去爱,爱才是我们存在过最完美的证据。

虽然是生日故事集,村上春树已经发现了快乐的作品意外的少,有孩子在生日当天遭遇车祸(《洗澡》),暴力的年轻人在生日当天吸毒走火射杀了朋友(《盾盾》),以及死活不肯让出生日蛋糕的固执老太婆(《生日蛋糕》),我便选一篇来详细讲讲。

村上春树觉得生日故事基调总是哀伤是因为作家们想反其道而行之给人个出乎意料吧,我想的也差不多,但是多深入一点还觉得用本该欢欣做背景才能衬托得悲伤更悲伤,像一口白砂糖之后还得再喝下一口的中药,近乎无法忍受,丹尼尔·莱昂斯的《生日蛋糕》正是如此。一位行动迟缓的老妇人拖着粗硬如木桩的腿蹒跚地向每周都光顾的蛋糕店行进,到了之后却被乞求把蛋糕让给因工作繁重没腾得出时间给7岁小女儿买蛋糕的单身母亲,老妇人愤怒着严词拒绝了,那位母亲在绝望中骂出了读者们可能也在心头打转的字眼——“老巫婆”。可随我跟着老妇人一起回到她空荡荡的房子,看她把上周买给已故丈夫的蛋糕原封不动的从玻璃罩里拿出来丢掉再换进去新的,看她静默的坐在床边望着远处万家灯火,陪她一起想遥远地方自己的儿孙们——那些可爱的脸庞和温暖的身躯,继续雕塑般盼着会响起敲门声,只要有这么一个人,站在那儿就好。

一股难言的悲伤席卷上来,我替老人尝到了孤独的苦涩,她在自己心里嘲笑那位母亲忘记孩子的生日蛋糕,而她从没有忘记三个孩子任何一次的生日蛋糕,可是,孩子们长大了,远远走开了,或许时代在召唤,希望在远处,但是年迈父母深入骨髓的孤独该谁来慰藉?

故事集紧紧围绕一个主题却有各种风格与情调,堪称文学的一场盛宴,也能激发读者们自己对于主题的万千思考,是很好的一种出版形式,愿有更多这样的好书籍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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