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雨纷纷，青翠满枝头，独自走在异乡的路上，突然会忍不住想念父亲。
01
父亲十三岁丧父，大伯父早逝，二伯父逃荒在外，父亲是家族中唯一的希望与支柱，如果没有后来的机遇与选择，父亲会守着寡母娶妻生子，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
所幸在父亲十九岁时，因为三代贫农的家庭成分而顺利参军入伍，生活由此翻开新的篇章。从军十五年，父亲辗转天山南北，在最艰苦且语言不通的地方生活奋斗，由此改写了自己和家族的命运。
十五年的军旅生涯是父亲一生的骄傲，患病后，他特别喜欢提起“想当年……”，而我曾经无数次打断父亲对他一生的回忆，总觉得他的叙述夸张而无聊。现在想来，父亲还是难以接受命运的无情，回忆曾经的远方，不过是为了让病中的苟且增点色彩而已。年少无知不懂人生悲苦，人生过半却难以追寻父辈的人生踪迹。
02
在部队裁军之时，父亲考虑奶奶年迈，故土难离，放弃了留在驻地省会城市的机会，转身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小县城。
我们和母亲后来无数次的埋怨父亲，因为他的选择，让离开黄土地的母亲重新回到农村劳作；因为他的选择，让我们姐弟几个成了在县城上学的留守儿童；因为他的选择，让我们失去了在大都市过美好生活的机会。
我们都未曾考虑父亲的艰难，父亲为他的选择也付出了一生的代价和努力，因为生性耿直，又不太懂人情世故，父亲的工作数次变动。他只能尽量避免人事纷争，宁可流汗干活，即便后来身处领导岗位，仍然奋斗在生产第一线，甚至无暇顾及家人。
也许因为工作过于劳累，也许因为生活中喝酒吃肉的饮食习惯，总之，一向健康的父亲在某个清晨突发脑溢血，虽然经过多方救治，但留下偏瘫后遗症，再也未能回到工作岗位。
03
父亲患病的时候刚满四十六岁，曾经战天斗地的人终日与病床为伴，穿衣吃饭都不能自理。奶奶已过古稀之年，家中姐弟都在上学，不知父亲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和悲伤。
出院初期，父亲拖着偏瘫的肢体拼命练习走路，花大量的时间阅读各类书籍。每次看到有新的治疗方法，总是兴奋不已，多苦的药都不皱眉头，以至于传销者上门推销保治百病的床垫，他都坚持要买来试试……他多么希望能够恢复健康啊！
患病三五年之后，父亲最终向生活妥协了，健康已经不可逆转，文化水平的提高也极其有限，每天的活动范围就是小小的庭院。人生似乎没有什么希望，他也懒得讲述自己的过往，反正也没有人愿意倾听，大部分的时间，父亲一个人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发呆、打盹。有时候看到我百无聊赖的看杂志，父亲像是自言自语：“活一天就有一天的工资，至少你们都可以上学。”
父亲熬着岁月，送走了九十高龄的奶奶，看着我们上学、结婚生子……他的人生已经残缺，却尽力让我们的人生圆满。
04
在夜深人静难以入眠的时候，总是想起父亲，我努力的想把他的模样还原的更清晰一点，也努力的想象他会对现在的我说些什么。
也许他会说：工作是一辈子的事，丢啥也不能丢饭碗。
也许他会说：工作丢了没关系，带孩子回来，我给你们管饭。
可是，他什么也不会再说了，七年前，父亲再次突发脑溢血，走得仓促而匆忙，没有任何遗言。而我长途跋涉回家，刚好赶上参加葬礼，小小的院子里到处都是花圈，曾经的同事、乡邻、亲友一拨又一拨的来来往往，不停的说着父亲生前事，跪在灵前的我恍然如梦。
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七年了，七年足以让一段婚姻过到两看相生厌；七年足以让嗷嗷待哺的婴儿变为朝气蓬勃的小学生；七年足以让妙龄少女变成油腻的妇女......
七年的时间，世界好像没什么大的变化，但是每个人的人生已经迥然不同，于我而言，添了二胎，辞了公职，换了居住的城市，日子过的半死不活，毫无激情。
如果时光倒流，我很想陪父亲好好地说说话，听听他一生的经历和感悟。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很想陪父亲重走边疆路，看看他挥洒青春汗水的地方。
如果能够预知今日生活之艰难，我也很想让父亲留几个锦囊妙计给我，熬不下去的时候打开看看......
七年生死两茫茫，不管我多么希望父亲能给我一点面对生活的力量，终究难以如愿，生活无论对错，都是自己要面对的。无论世事如何艰难，总能熬过去，父辈不屈服命运的力量早已渗透在血液之中。在冥冥之中，父亲会指引我直面人生的困苦，永不言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