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此生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就是辞职开店。
2000年从师范大学毕业,我跟着男朋友去了他的家乡顺德,经男友亲戚介绍进了镇上一家小学,成了一名编制内的小学老师。
校长还是比较看重我的,一心想把我培养成才,他培养我的方式就是在我没做好工作的时候,把我叫到办公室把我训哭。而周围的女同事们,还羡慕嫉妒恨,说话酸溜溜,说什么男校长哪有不喜欢年轻漂亮女老师的。
男朋友家族庞大,总有些亲戚热衷于教我规矩,要求我做人做事“入乡随俗”。我一个从前“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姑娘,一下子要面对铺天盖地的人际压力,我感到前所未有地痛苦。
工作了两年,取得了一些教学成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之后,我毅然决然地辞职了,离开顺德赴广州发展。远离了小镇的人际漩涡,我过了几年无拘无束的开心日子。
男友也离开家乡,追随我到了广州。我们周一到周五上班,周六到周日就开启逛吃模式,没人管也没人说,逍遥自在。2006年,我和男友用自己这些年工作存的钱“裸婚”了,2008年,我们的儿子出生了。
都说女人的成熟是从做母亲开始的,的确如此,以前从来不为五斗米考虑,可自从有了孩子,就感觉到钱不够用了,也开始为未来的发展和前途担忧,比如在广州落户就需要有房产,买房子的钱从哪来?
02
我一个月工资到手3000,老公4000,手头存款多年来没超过3万。来广州之后我进入电信公司做过录音员,后来办公地点从中山五路转移到天河北。
当时儿子没到三岁,已经被我们送去了幼儿园,每天最早一个送,最晚一个接。尽管如此,送完孩子,我乘坐一趟公交,转两趟地铁赶到公司仍然会迟到,而且天天迟到。
没有哪家公司会容忍员工这样,所以很快我就自动自觉地辞职了。辞职之后,我和老公想放手一搏,做点小生意。
我非常喜欢吃顺德的双皮奶,而我们租住的金沙洲附近找不到一家像样的甜品店,于是老公提议干脆自己开一家。他在网上帮我物色了一家甜品培训班,花2000块钱报了名,上了10天课算是入了门。
随后我们就开始找铺位,因为没有做生意的经验,我们找了一家位置偏僻,但是租金便宜的铺位。花了些钱简单装修了一下,买来桌椅板凳,又去了二手厨具市场买些二手设备。去原材料市场进了一批原材料,就正式开张了。
2011年10月1日,是我们店里正式开张的大日子。由于一开始,不知道哪一样产品受欢迎,也不知道能卖多少,就随便做了一些。
结果一大桶奶茶一杯没卖掉,全倒了;芝麻糊熬出来是苦的,因为芝麻炒焦了;花生糊倒是很香,但是没什么人吃,因为多数顾客觉得花生太多油;杏仁糊只卖了两碗,因为杏仁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只有少数人喜欢,也全倒了。
03
第一天营业额330元,正所谓“无知者无畏”,我和老公没有做过生意,也不知道多少营业额算是正常。当时的信念无比坚定:一定要先生存下来!
只要每个月的纯利润能达到我上班的工资,我就知足了。开店之初没有多余的钱去请人,孩子也需要照顾,我考虑再三请了公婆过来帮忙,并承诺给工资。
公婆因为我把他们的儿子从家乡“拐跑”了,所以对我是有一肚子怨气的。我对婆婆的一些手段在坐月子的时候就领教过,可是考虑到店和孩子都需要可靠的人照应,我还是放下心结邀请他们过来帮忙。
就这样婆婆过来跟我搭档负责白天煮糖水卖糖水,公公负责给我们做饭,接送孩子。当时老公在政府部门做雇员,就是那种没有编制,干活最多收入最少的人员,优点是工作稳定,节假日齐全。
他每天下班之后,晚上就跟我一起上晚班。我每天从早上7点忙到晚上12点多,连轴转15~17个小时。虽然累,但是因为心中对未来怀揣希望,所以觉得充实快乐。
在经营过程中,我们不断听取顾客对产品的反馈,改进产品配方、调整产品结构、加大宣传力度,渐渐地,我们的日营业额从300~500~800~1000~1200~1500,这样一节一节地涨起来了。
为了给芝麻糊选择最优质的黑芝麻,我们跑到批发市场买了十几种黑芝麻一样一样实验,最后敲定一个品牌黑芝麻。为了达到细腻口感,在制作工艺上不惜进行干湿两轮打磨,用明火熬制。
04
因为糊状很容易焦锅底,所以在煮的时候,人要守着锅,用木头铲子不停搅动,用力刮锅底,这个动作要持续45分钟,一锅芝麻糊煮好,手臂又酸又软,可谓费时又费力。
但是煮出来的芝麻糊口感香滑细腻,这个芝麻糊和芝麻糊汤圆一直是店里最畅销的产品。好多顾客跟我们说,没有在别处吃到过这么好吃的芝麻糊。
还有我们的招牌产品双皮奶,最好的原材料是番禺沙湾镇的散装水牛奶,但是因为比较远,拿货太少人家不给送,而且价格比一般牛奶贵,为了这一样原材料,我硬是买了一台冰柜专门存放。
在制作工艺上也丝毫不偷工减料,坚持先把牛奶煮一遍,冷却结第一层皮,然后把皮下的奶到出来加糖和鸡蛋清,混合后再倒回碗中隔水蒸。外面很多店子嫌麻烦,都是省略第一步,直接把奶、糖、蛋清混合后蒸熟。
这样做不但时省工,还能多做一碗出来,因为没有经过煮的工序,奶不会蒸发损耗。但是,味道有细微区别。为了这一点点区别,我们还是坚持用传统方法。
结果,双皮奶也成为店里永远的经典。有些住在附近的顾客几乎每天都来吃一碗,还有搬家后经常回来打包的,也有听到朋友介绍专门开车过来品尝的。
曾经有个少女和妈妈一起来的,她吃了一口双皮奶,闭上眼睛回味好久,然后睁开眼睛跟妈妈说:“妈妈,我吃到了幸福的味道。”我和她妈妈都被她陶醉的模样逗笑了。
开店除了赚钱之外,给顾客带来美味的幸福体验也让我感受到自己劳动的价值。
5月开始进入旺季,营业额冲到了两千多,小小店面里经常人满为患,连门口都摆满了。最好笑的是,上班时过来勒令我们不能乱摆的城管,下班后换下制服也过来光顾我们。
有时客人太多,凌晨一点还有客人,我们就只好请人走了。打烊之后,我和老公的腰和两条小腿已经累得麻木没有知觉了。
我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什么体力劳动,这样的工作强度对我来说,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我常常调侃自己从脑力劳动者变成了体力劳动者。
05
开店一年后,我才渐渐了解到,我们店里的租金比隔壁两边都要贵。原来我们租到的铺位是转了一手的,也就是房东王女士用每月2500元的价格跟一手房东租下来,再以每月3500元的价格转租给我们。
而且还收了我们22000的顶手费和7000元押金。知道这一点后,我决心换铺。一方面我要扩大店面,另一方面我想找一手房东直接租。
这时,隔壁一间稍大的铺面老板转让,我付了4万块顶手费,拿下了这间铺位,紧急装修施工,一装修完我就把店搬了过去。但是原来的铺位因为租金虚高,根本转租不出去。
为了及时止损,我只好忍痛放弃了22,000的顶手费和7000块的押金。就这样,在开店之初,因为经验不足,狠狠交了一笔学费。但是,关于铺租的套路远没有结束。
新铺的一手房东是当地村集团公司,后来我了解到:我接手的上一个店主是本地人,村集团公司租给他的价格是每月2600元。转到我们手上,租金马上升到每月4000元,如果说本地人和外地人租铺没有差别,你信吗?
搬了新铺位之后,营业额还在持续增长。这时,恰逢老公要考证,晚上要复习,不能帮我。我就招了一个非常机灵勤快的职业学校女生做晚上的兼职。
几天后,我渐渐发现营业额里的10块20块钱都消失了,每天至少损失200块。我知道出了内贼,赶紧把她炒了,虽然知道钱是她偷的,可是我没有证据,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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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件事,我认识到员工人品的重要性。我用每月3000元挖了一个以前在我们店里兼职过的宝妈小薇做全职。
小薇为人踏实,勤劳肯干,又干净细心,在店里做了两年,我们成了很好的姐妹。直到她家老大要读小学了,她才带着孩子回老家读书。
店开到第3年的7月份,迎来了高光时刻:店里的营业额每天都维持在两千多,周末甚至达到了3000,抛去所以成本,一个月纯利润有3万多。
想想现在每个月就能赚以前上班时一年的工资,我觉得所有的辛苦和委屈都化为乌有,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店里赚钱,我也开始有底气规划未来了。
儿子明年就要读小学了,为了让他能够顺利地入读当地的公办学校,我把赚到的钱,加上跟亲戚朋友借了一些,凑了32万,全款在我开店的那个小区买了一间28平米的房子。
然后,我把一家三口的户口都迁了进去。房子虽然又破又小,但是它让我们心理上对广州有了归属感,从此我们也算在广州立足了。
除了物质收获,我还收获了一个全新的自己。以前的我,为人挑剔,说话刻薄,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而且敏感脆弱,自尊心极强,别人不能说不能惹,很容易跟人发生冲突。开店的经历让我整个人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有一次,我刷一个比较薄的玻璃杯,手往里一撑,一下子把杯子给撑破了,手掌被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顺着自来水汹涌而出。我赶紧甩干了水拿止血贴来贴,却根本止不住,只好用大量的纸巾压住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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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我的手上还留着一条长长的疤痕,我这才深深体会到人们为什么把辛苦赚到的钱叫做血汗钱,真的是用血和汗换来的。这个经历让我对底层劳动人民多了一些理解和体贴。
自从自己开店后,我在外面吃东西,再也不主动催菜了。每次服务员给我们上菜,我都会真诚地说一句谢谢,给他们一个微笑。
我会小心地把食物残渣码放到碗下面的托盘里,甚至在吃完之后把空碗摞起来,用纸巾把自己面前滴落的汤汁擦干净。
老公笑我是职业病,其实是因为我自己经历过被催促的焦急,知道自己的举手之劳能给他们带来方便,知道一句充满诚意的谢谢能化解他们些许劳累。
知道一个微笑能让他们感受到被尊重的快乐。这些道理有的是我的顾客用行动教给我的,有的是我自己通过换位体悟到的。
我去原材料市场进货的时候,一开始因为进货量少,那些批发商对我都是爱搭不理的。可是因为对方货好或者因为对方的货便宜,我也顾不得许多,依旧厚着脸皮在那里挑选。
换作以前的我遇到这样的态度,肯定转脸就走,但现在我明白了:做事情要达到目的,就不要太计较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别人对你态度的好坏取决于你给对方带来的利益大小。
和公婆共事和同住,提高了我的情商,以前我是受不得一点委屈的,发作起来不管不顾,但是开店后我学会了权衡利弊,顾全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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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彼此都有心结,所以和公婆在工作和生活中时有摩擦。一次我正在做着什么活计,婆婆在我手上方灌开水,突然开水流到了我的手上,把我烫得惊叫起来。
可是婆婆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依然镇定自若地继续灌开水,然后跟我说没事的,烫到搽点牙膏就好了。
有一次我刚从外面进货回来,已然是精疲力尽,公公要过来帮我搬东西,被婆婆拦住了,假意去叫他做别的事情。
还有一次,我们刚拿起筷子吃饭,就有一个电话打来要求送外卖。等我爬完7楼送餐回来,他们已经吃完晚饭,盘子里的剩菜也已经所剩无几。这些事情虽小,可是却伤人至深。
每每经历这些委屈,我都选择把牙齿打碎了往肚子里吞。因为我明白:无论是我幼小的儿子,还是目前的店,都离不开他们。他们对我再坏,对孙子是真心疼爱,在店里也是最可靠的搭档。
我只能安慰自己:把他们当作同事就好,他们在家我在店里,他们在店里我在仓库,用这种心态相处下来,倒也相安无事。当然后来因为发生了些别的事情,他们已经转变态度,把我当一家人了,这是后话。
对于我开店,我的父母一直持反对态度,虽然他们也管不了我。但是他们都认为放弃稳定的教师工作是大错特错,放弃白领工作开店端盘子是一错再错。
每一次讲起职业选择,母亲都把我的人生定义为失败的一生,所以我也不愿跟她聊到这些话题。我只能加倍地努力和争气,以证明我的选择是没有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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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花无百日红,前几年资本市场介入小餐饮,加盟连锁的品牌奶茶店和品牌甜品店如雨后春笋,抢夺了大量传统糖水的生意。年轻人心目中形成一种观念:去品牌店吃东西喝奶茶,才是现代年轻人该有的时尚消费。
所以尽管传统甜品比品牌店的东西要便宜,原材料更加天然健康,可还是不可避免地渐渐被消费趋势所抛弃。甜品店的生意不复往日的辉煌,成为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鸡肋。
正在我倍感纠结的空档,2019年又迎来了来势汹汹的新冠疫情。疫情期间所有店全部关闭,直到2020年的3月份才开张。我勉强守了一个月的店,入不敷出,人烟稀少。
而这时,按照铺租合同的每年递增条款,租金在5月即将要升到每月7000元,这个位置配这个价格,太不值了。(后来,村集团公司把我交回的铺位以每月5000元的价格又租出去了,呵呵)综合之下,我果断地把开了9年的甜品店关闭了。
很多人跟我说:挺一挺过了疫情就好了。可是我明白,挺一挺过了疫情也不会再好了,放弃也意味着新的开始。这一段创业经历是我人生宝贵的财富,不后悔,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