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3）

  江湖那么大集聚了多少英雄豪杰的风流倜傥，也沉沦了一众大浪淘沙失意者的几多愁。在当今改革开放风云变幻的年代，似乎这是一个永恒渊源流长的主题。上次记叙的两个江湖故事好像读者兴趣盎然，马上又接到另一位复旦EMBA同学的预约，扬言不可厚此薄彼，邀我采访谱写万马老总涛哥的英雄谱。谁知还未谋划妥当却被另一位与共和国同龄的忘年交老姚捷足先登了。

  老姚是宁波助剂厂的开创者，公司多年的纺织助剂供应商。七十四岁本该颐养天年却还奋战在销售第一线，经常一部丰田保姆车由司机载着转战南北省内省外。前些天看到我海钓一定要下次随行，我劝他年纪大了有高血压吃不消的还是省省吧

带着几箱海鲜无事不蹬三宝殿。原来他公司的柔软剂被下架了，也是高度竞争时运不济，他的产品与我同学科峰和舅子两家单位雷同。价格与质量相差无几的时候，面子与账期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赶到公司已是中午时分，这个老兄已恭候多时。他两年前还自带白酒每餐小酌三五两，得意忘形时还借出差为由伟哥泡妞。现在似乎也没有了过往的意气风发，中午坚持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海鲜与我平分了一瓶奔富红酒。他几次三番退休未成，大公子小姚子承父业青出于蓝而胜不了蓝，毕竟姜还是老的辣，销售做了一辈子如火纯青绝不是盖的。

  滔滔不绝地从穷苦出身说到盖棺定论，一口宁波土话听得似懂非懂云里雾里有时不得不让他复述几遍。说到动情之处老泪纵横让我目瞪口呆，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忆苦思甜，告诉我自己几乎是文盲，育有两儿一女。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年轻时吃不饱饭，先后做了窑厂砖瓦工建筑泥水工等，由于根正苗红，后来当了建筑队队长是人生一大转机。去上海第一印染厂建厂房结识了高人，回宁波后要求调到一个助剂厂跑供销是时来运转的关键一步。那时候，他娶了同样目不识丁的前妻，三个孩子的降生让他入不敷出倍感生活艰难，于是下定决心抛弃铁饭碗下海经商。当时改革开放的号角已经吹响，许多人对他义无返顾辞职下海经商不理解还冷嘲热讽，一没资金二没技术白手起家谈何容易！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不顾老婆坚决反对，为了生活他豁了出去。在一印高人指点下，他来到上海助剂厂拜师学艺，当时茫然无措两眼抹黑。好在助剂厂传达室大爷也是宁波人，几次三番糖衣炮弹之下混熟了，亲切称他小宁波并给他指点迷津。告诉他助剂厂一个工程师的家庭地址，他连忙买了两只鸡一篮鸡蛋，连夜赶去工程师家里求教，其实也就是讨要一个配方。纺织助剂大多是几种化学原料复配而成，现在高大上叫精细化工。这点触动了我心底柔柔的心弦，当年与我起家时候真是殊途同归不谋而合，90年代我在深圳也是用香港进口软片兑酸兑水融化制成柔软剂销售赚得第一桶金！他如获至宝拿到一个传统产品渗透剂JFC配方，回到宁波立刻在农村老屋用水缸搅屎棍捣糨糊投入生产。第一代农民企业家就这样横空出世，当年萧山小作坊主徐传化也是靠一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去油灵产品成就了今天这样的宏伟大业。功夫不负有心人，产品质量好销售不在话下，很快JFC便在上海几大印染厂打开了销路。当时计划经济国有企业怎敌得过个体户赤膊党的疯狂侵蚀，当年他工作的乡镇企业宁波助剂厂也日落西山奄奄一息，这时他的机遇大运就在眼前，政府作媒蛇吞象改制收购了这家行将就木的企业。原先的上海助剂厂，也早已灰飞烟灭破产清算，而时过境迁造化弄人，那个当年他诚惶诚恐偷师学艺生怕被拒之门外的工程师，也下岗失业被他招至麾下，成了他公司负责新产品开发的总工。

  工厂红红火火，后院却起火了。由于老姚忙于工作老婆大字不识一斗，家里两个儿子也小学毕业就早早辍学在自己工厂上班，前些年分家小儿子拿着钱出去自立门户。唯女儿考入宁波商业学校成了当时最低一级的国家干部，姚家终于出了一个难得人才，老姚心花怒放引以为荣，花钱开后门将其分配到宁波土管局，结识了当时浙大毕业的男友。老姚得知准女婿病怏怏是个肺气胸泡患者，据说手无博鸡之力而且遗传病三代后，坚决反对他们的关系！女儿用情很深不为所动串通母亲一定要嫁，老姚气急败坏苦劝不得宣布脱离父女关系，结果真的被老姚乌鸦嘴说中，女儿生的儿子得了遗传病只活了一周。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老姚至今仍想不通老婆也不可理喻地弃他而去，据说离婚时结婚证遍找不得，只好上午去民政局重办结婚证，下午又去那里办离婚证留下千古笑柄。

  要说老姚做生意的手段那真是没得说，绝对是大儿子小姚及我辈望尘莫及的。小姚一般只会找几个印染厂当师傅厂长的小毛贼去OK厅唱唱歌洗洗脚泡泡妞行行贿，真的遇见大事就束手无策傻眼了。据说几年前一家绍兴企业欠了宁波助剂厂三百万货款，几次三番追讨无果甚至避而不见，打官司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债多不愁。眼看着巨额货款即将打了水漂，老姚想起了后妻在省政府工作的儿子，在继子通过环保部门的帮助下，这个债务纠纷迎刃而解货款逐年减少最后和解。不禁想起自己那十几个赢了官司的数百万货款至今仍变成法律白条的糗事。

  敬佩老姚老当益壮古稀之年仍这样不辞辛劳，感动之余下午行文为之树碑立传，应该感谢他的人生分享还是我的不吝溢美之词？辛苦了一下午，难道他不应该白送一吨硅油柔软剂作稿酬吗？如此，生意的事也还是有商量，猛然惊醒不禁要问这也是一种营销方式吗？可是耄耋老者国之老器扛起了宁波助剂厂这个家国天下何时是尽头？他思想朴实无华说到能帮再帮几年，大字不识多少却拥有如此波澜壮阔的人生，真是应了那句这是一个宝剑锋从磨砺出奋斗者时势造英雄的时代。多一些这样暴发户一样的老姚在发展初期则家国幸甚，但是程咬金三斧头终究不可能打遍天下，老革命终会遇到新问题。现如今时代不同了，勤劳勇敢不一定能发家致富，机遇、知识、资本、创新、人才等主宰了一切！祝愿老姚能早日彻底退休颐养天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