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娘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吸烟喝酒打牌，最拿手的好戏就是一不高兴就来一瓶高度白酒，把自己灌醉送进医院。
这样就没有人敢惹她生气，除了我姑没人敢说她。
有一年中秋节，姑父带着表妹来走亲戚。奶奶想让姑父去她家吃饭。正吃着呢，我娘喝的醉醺醺站在奶奶家门口问姑父，我家的饭是不是有毒药？说完就一声栽在地上直挺挺的躺着，脸色煞白。
姑父吓坏了，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去奶奶家吃饭，也不来我家。
无论家里来谁也别想吃上我娘做的饭，姥爷也不行。
一般情况下，都是大姐做饭二姐烧火，大姐出嫁后，。
二姐做饭三姐烧火，二姐嫁人之后，三姐做饭小姐姐烧火。
眼看着几个姐姐到了出嫁的年龄，我娘不舍得他们远嫁。只有近了才能时不时的回来帮助她干些家务。
于是我大姐嫁给一路之隔的大姐夫，三姐跟中间只隔着四户人家的同村人自由恋爱未婚生子。
只有二姐看不惯我我娘，铁了心要离开这个家远远的，嫁到离家几十里外的村子。
小姐姐嫁的不远不近，骑自行车只需半小时。
我娘以为几个姐姐出嫁后未来的嫂子妇会接管她们的活，却没想到因为我娘的懒惰做派，十里八乡了解情况的谁都不愿自己的闺女嫁给我哥。
眼看着村里和我哥一样大的人都结婚，我哥急的头发日渐脱退，我爹愁的一夜一夜睡不着觉，我娘这才慌了腿。
到处托亲戚拜邻居，给我哥说对象。无奈人家连做媒都不愿意。
后来有一个村里在外打工的人，从外省领来一个女孩，只要给三千块钱就可以领回家做老婆。
我娘把几个姐姐姐夫都叫回家一起凑钱把女孩娶了。
新来的嫂子是个傻大个，比我哥高半头，体型也胖，听不懂说的啥话，只会傻傻的笑。
我爹无所谓，只要儿子媳妇能过得好，他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我娘看了心里不舒服，给嫂子起个名字叫“老肥”。
更让我娘生气的是嫂子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从来不喊她娘。
作为一个长期饭来张口的懒人，从此以后她不光得自己做饭吃，还得做给儿子媳妇吃，这一点让她很烦。
一不高兴就骂我哥没有本事，花钱找个大傻子。
骂完我哥再骂嫂子，嫂子虽然听不懂，但是会看的脸色，知道不是好话，开始“咦啦啊呀”的指着我娘吼叫。
我哥一旁笑呵呵的站着也不劝架，看嫂子的眼神里满满的宠溺，好像是在看台上的美女演戏。
自从嫂子进门我娘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不高兴就喝醉的方法吓唬人。这让我娘心里多少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和失落感。
几个姐姐都劝我娘要对嫂子好点，可她不听。
我哥是出名的孝顺，无论我娘怎么骂，都不生气，每天都是笑呵呵的。该吃吃，该喝喝。
自己娘的骂自己受着，自己的媳妇还得自己疼。
没过多久我娘就把哥嫂给分出去了，原以为两口子不会做饭，会向她求救。
结果，人家过得好好的。
我哥从来不嫌弃嫂子做的饭难吃，尽管有时候一顿面条吃三顿，发面馒头像个死面疙瘩，面疙瘩跟拳头那么大，衣服洗的也不干净。
儿子是自己生的，我娘心疼我哥吃的不顺溜，家里有好吃的，避着嫂子偷偷的给他。
我哥不舍的吃总是装在口袋里拿回家留给嫂子吃。
每每这时我娘在后面指着哥的背影骂他没出息，心里只有那个傻女人。
后来嫂子生了两个孩子，我娘还是那样，只疼自己的儿子孙子。
「贰」
我爹是个老实人，用一句不好听的话来说就是三脚跺不出个屁来的好。
一辈子不吸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舍得吃穿，一年到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干活干活还是干活。
终于积劳成疾住进医院，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生病，也是最后一次。
从得病到走仅仅三天，没给我们留下一次床前孝敬的机会，成为一家人的痛。
爹弥留之际拉着我们六个人的手说我娘是被宠大的，要好好照顾我娘。
爹走后，我娘每天吃过饭就锁上大门找烟友牌友酒友一起吞云吐雾喝酒，
午饭胡乱凑合一顿，下午继续，晚上看电视熬夜。
谁家也不愿意去住，说自己一个人自由。
有一天夜里我娘起床去解手，突然晕倒在地上。被起早去地里干活的哥发现，及时送进附近的医院。
在医院里过了半个月，人救回来了，却不能生活自理。
往后的日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
二姐抱怨我哥为什么不送进县医院？
大姐训斥三姐既不出钱也不出力来医院照顾我娘。
三姐说我娘偏心不疼她。
总之我娘突如其来的病，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兄弟姐妹之间的指责、抱怨和隐忍都在这时爆发。
「叁」
娘在家做闺女时撒泼耍赖样样精通，正因为姥爷宠着才有恃无恐。
爹从小没有爷爷和奶奶，长大后特别想有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知冷知热暖被窝的老婆。
娘来了，三年抱俩九年给他生了六个孩子。
我爹感到自己太幸福了，从那以后啥事不管对的错的都听我娘的。
比如，大姐八岁的时候不让她上学，让她学着洗衣做饭带孩子。
爹说孩子太小了，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知跟谁学的，说不小了，自己六岁的时候就能帮家里干活了。
爹只好同意。
二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这一点倒是随了我娘。
不让她上学天天闹，我娘被闹得没有办法，只得同意。可惜只读到三年级就下学帮助大姐干家务活。
二姐从小到大一直都在跟我娘做“斗争”，有一次跑到姥爷面前告她懒，姥爷说你爹都不嫌弃她，小孩子跟着瞎操心。
二姐气不过，总是想尽各种办法跟我娘作对，一直斗到我娘坐在轮椅上，也要说落她种种过往。
我娘干生气没办法，只能冲二姐瞪眼。
三姐打小就没有进过一天学校，尽管那时候我娘少吸几包烟，就够交学费了。
许多年后，当三姐的孙子让她教认字的时候，三姐跑到我娘面前痛哭流涕的控诉她的自私。说我姥爷我爹宠您我可不宠您。
我娘从来不承认自己有错，气的要死要活，非要让我哥去给她买一瓶农药干脆喝死算了。
我哥笑眯眯的从口袋里掏出钱来递给我娘，说你想喝自己去买。
我娘坐在轮椅上连站都不能，怎么能起来走呢？
知道我哥取笑，虽然身体不能动，嘴上还和以前一样骂人。
「肆」
完全戒烟戒酒，生活不能自理的娘没有地方出气，开始想方设法的作。
因为大姐家养了几十只羊，嫌弃大姐做的饭不好吃，到处都是羊骚味。
二姐虽然好吃好喝的侍候，嘴里全是半真半假的怨言。
三姐的孙子太吵闹，惹她心烦。
四姐刚借钱盖了楼房，还得给儿子说媳妇挣彩礼钱。
每天起早贪黑的去轮窑厂干活，只有让走路一瘸一拐的婆婆照顾。
我娘再生气也不能冲闺女的婆婆撒，只能骂我哥没良心。
我哥无奈只好接回自己家，自己出门打工，让嫂子照顾。
可嫂子一见到我娘，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摆手表示自己坚决不伺候。
我哥除了苦笑没有一点办法，谁叫自己的娘整天骂自己的媳妇呢？
媳妇表面不说心里精着呢！要不然为啥一双儿女都咋长这么聪明好看呢？
我哥一提起自己的儿女，五十岁的老脸皱纹都开成一朵花。下定决心一辈子宠着“老肥”，就像我爹在世时宠我娘一样。
所有的苦活累活脏活都是自己干，再难也从不说难。
我哥可能是遗传了我爹的基因，让他在三十年的婚姻生活里一直宠着“入不了厨房，出不了厅堂”的嫂子。一直都没有变过。
「伍」
我是我娘及全家人置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老幺，也是家里唯一一个读到初中的孩子。
从小娇声惯养的我，可惜没有遗传父兄的好思想好品德。
我有一个儿子，老婆是个能说会道，通情达理的女人。
我不在家的日子全靠她照顾娘和儿子。
前几年在外打工挣了些钱，有点狂妄。心里膨胀，偶尔回家一次看着家里家外忙的不顾打扮的老婆心里不舒服。
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有一次可能我娘发现不对劲，非要自己带孙子，逼着媳妇跟我一起出门。
没过几天媳妇发现我的秘密，连个编瞎话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我，立马离婚，连儿子都不要了。
谁劝也没用。
我娘气的要死要活，哭的撕心裂肺，埋怨是自己把儿媳妇给逼走的，要我去找她回来。
离婚后的那些年我一直游离在外，不想听到任何跟家里有关的事情。
反正家里有哥哥和姐姐顶着，也不用我担心。
一直到我娘出事才回来。
我现在已经四十多岁，没车没房没存款，曾经的朋友都渐渐远离我，儿子早几年退学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我娘不再是那个被姥爷宠爹爹爱的小女人。
她老了，脸只有巴掌大，说话没有气力，眼里没有光亮。
每天坐在门口，时而清楚时而糊涂，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发呆。
有时候冲我莫名其妙的笑，让我看的心酸。
她说她活够了，不想成为儿女们的拖累，说的我想掉泪。
她说这辈子虽然没有荣华富贵，但是活的自在洒脱。
我没有反驳，姐姐们很无奈的笑笑，我哥一直蹲在旁边挠着头。
我们能说什么呢？
只希望她在剩下的日子里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