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你好

图片均来源于:花瓣


发狂、暴力、怒吼、攻击、拳脚相向......“怪物”暴戾恣睢,罪行昭著。病院里的每个人听到怪物的名字,都闻风丧胆,避而远之。

自始至终,只有我明白,他的一切武装,所有张牙舞爪的面目,都是为了我,为了孤注一掷地保护我。保护我这个荏弱、卑微、粥粥无能的弱小女生。


1.

我不清楚怪物对我的执念从何而来,我也没有兴趣去追究。总之,从我们初见,各自惊鸿一瞥,怪物就开始动用各种方式,不惜任何代价,只为留在我身边。

他说,他必须站在看的见我的地方,不然他将万劫不复,灰飞烟灭。

住院的日子遥遥无尽头。因为病情恶化,我辗转了无数个病房,就像个犯了重罪的死囚,被当权者不断流放。

每一次转病区,怪物都照例把整个医院闹的天翻地覆,医护人员也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他一路跟随我从普通病区,搬迁到了重度病区。


2.

我们都不愿意和其他人说话。我与外界的交流方式,是旷日持久的沉默;与我不同,他对世界的抵触,让他每分每秒都爆发着戾气。

医院里的镇定剂和电击棒都是为怪物准备的。他也是病院里唯一一个享此“殊荣”的病人。

怪物不像抑郁病人一般清寂,也不像躁狂病人那样聒噪,他发泄情绪的重要,也是唯一的方法,就是攻击。

他就如同一个精力旺盛的恐怖分子,癫狂,吼叫,袭击,摔打...怪物满足了人们对“精神病人”的一切想象,也勾起了人们对精舍病人本能性的恐惧。

“离他远点,他太可怕了!被他打到可咋办?!”——无论是病院外,还是病院里;无论是病人还是普通人,大家都宣导着同一个话题。那就是,这个疯子会伤害别人,离他远点,别和他一起酿造悲剧。

偶尔,我也扮演着悲剧中的主角,被怪物残害到遍体鳞伤。但在我们的默许下,他不会道歉,我也不会背弃,我们只有彼此。


3.

病人们都退避三舍,似乎对他们来说,怪物身旁的空气都凌厉的很。只有我会在注目礼中穿越众人,坐到怪物床边和他说话。

他又犯事了,被束缚带五花大绑地钳制着,整个人苍白地陷进床里,像一个脱光了衣服,任人指点的标本。

我看着怪物,常常幻想我被压制的样子:医护们生拉硬拽,强制按压我在床上,绳索在我上方激动地来回穿梭,有如小女孩手上红血血的翻花绳,然后束缚带开始蓄意撕扯着我的四肢,像撕扯着女孩脆弱的自尊心那样不遗余力...

怪物一言不发看着我,我像个女鬼,失魂落魄,披头散发,双眼呆滞,不少人围堵在门口窸窸窣窣,抚着胸口,看着笑话,凑着热闹,都庆幸自己没我那么“疯”而骄傲。

想到这里,我很同情怪物,便问他:“你为什么跟着我呢?”

他虚弱地笑笑:“不能任由你一个人去流浪啊。”

听到他轻声软语,我也笑了,他的所有温柔似乎都留给了我。于是我回:“一个人,被赶来赶去,才叫流浪。”

“那两个人呢?”

“嗯......流氓吧。”

我们都开心地笑了。


4.

住院已足月有余,怪物能在地面活动的次数很少,这几个月,他是一路被绑过来的。有一次,我趴在他床头发呆,他突然问我:“你是孤儿吗?”

我抬头:“为什么这么问?”

“从没见你父母来看过你。”

我思忖一会,轻轻点头:“是的。”

他毫不委婉地问道:“父母双亡?”

我被他直白的表达逗笑了,回他:“世界上也存在那种父母双全的孤儿的。”




5.

整整3天,我滴米未进。可刚在3天前,我才因暴饮暴食吐的天昏地暗。我总是走两个极端。我无能为力,每次我走到刚刚好的地方,都没有人提醒我要停下来。

我觉得这世界太飘渺了,舒适只会让我深陷迷途,我需要最极端的感觉,来切实提醒我一切的真实性。而后,我迫切想要逃离病院,去证明这世界的存在。

于是,我出逃了。这个破天荒的举动惊动了整个医院的安保系统。所以我脚底心还没跑热,就被一群大老爷们五花大绑架回了病院,跟一群土匪押回山寨的肉鸡似的。

看到这一幕,看到我衣衫不整,狼狈不堪,怪物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咆哮。他乱踢乱踹乱咬,咬住一个医生就死不松口,不管惊惶失措的护士们怎么吼,怎么拉,怎么打。

我看着他的样子,仇恨的眼睛里嵌满血丝,鼻腔发出低吼的危险信号,死死咬着人家的大腿,诞水直流,又狂又疯,简直像一只咬住猎物不松口的王八。于是,禁不住一边鼓掌叫好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整个病院被闹的鸡犬不宁,医生举着胳膊粗的针管一路屁滚尿流地滚过来,不论三七二十一,把最高剂量的镇定剂一下猛扎在怪物身上,也扎进了我破碎的心里。一切吵杂喧闹都渐渐远去了,怪物慢慢瘫软,我也跟着他一起慢慢昏睡了过去。


6.

醒来以后,我发现自己浑身都是伤口。抓伤、咬伤、扭伤、淤青、肿胀...还有针孔。

我跟遭受了降维打击一样,完全看不清事物另一面的真相了。

谁会对我下此毒手?医生?病人?还是...怪物?正这么想着,我收到消息,我那形同虚设的父母将在几天后来探望我。

我一路疯跑去找怪物,想分享我的纠结和喜悦,却看见医护们拿着电击棍,对着怪物电来电去。怪物痛苦地抽搐、痉挛,直至麻痹、安静,但他始终用口型向我传达着什么。

我目睹着一切,袖手旁观,转身离去。


7.

那天以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怪物。很长时间里,我都孑然一人,病院里的大爷大妈也默默认定了我就是个“孤儿”。

因此她们每一个人都自告奋勇、担当起了我名义上的“监护人”,她们总是教育我离怪物远一点,“看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跟鬼一样,太可怕了。”“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可不能像那个样子。”

我笑笑,不搭腔,想到怪物和我说的苏格拉底的那些话:人是一切的尺度和准则,人不存在,尺度和准则便不存在。

这是否意味着,我不存在或者怪物不存在,我们之间羁绊就不复存在了呢?

不对,怪物又不是人,他是怪物。


8.

怪物消失后,我在病区里的美誉度直线上升。大家都夸赞我“甜美”“可爱”“终于像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了”。

但我寂寞极了。我也不想当人了,当人太苦了,我也想当个龇牙咧嘴的怪物。

与此同时,我的父母终于露面了。三秋不见,如隔一日。他们和以前一样,只潦草地做了两件事——付掉药费,让我闭嘴。依旧是那一句老套的说辞:“费用结清了。不许和别人说你住在疯人院,我们家丢不起这个脸。”

然后便潇洒地转身离去,和我当时背弃怪物,转身离去一样。病人们窃窃私语着“原来她不是孤儿啊。”还带着一点失望的意思,搞得我父母的存在,辜负了她们的某种情感。

我太脆弱,太寂寞了。


我这才发现,我需要的,不是别的,我赖以生存的,时刻仰仗的,永远是无条件不离不弃的怪物。

然后我陷入一片迷蒙中,每个细胞都在发痛..每一条神经都在弹跳膨胀...我举起手..我抬起脚...我甩动头发....我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只看到人们拿着电击棍、束缚带、镇定剂向我奔来...


10.

醒来后,我看见怪物坐在我床边,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我浑身跟通过电流一样麻酥酥的,用力动了动手指,才发现束缚带不解风情地撕扯着我的四肢,像撕扯着女孩脆弱的自尊。

他趴到我耳边,轻轻地、却笃定地说:“我说过的吧?...别离开我..只有我才能保护你...”

“可我太寂寞了..我始终都是一个人啊...”

“我在啊...就像以前一样..让我一直住在你身体里...不好吗?”

......

我是个柔弱的女生,疯狂,吼叫,电击,捆绑,攻击,暴力...都与我无关。怪物做了很多,却都是为了我。

此刻,面对他的疑问,我哑然,不知该回答“好”或“不好”。

原来当我说出“你好啊,怪物”的时候,已经注定无法和他说“再见”了。

这就像有人问我,你觉得世界“好”或者“不好”呢?

不然...你说呢?


—Fin


本文来源于真实故事。

感谢 成员(按当事人要求匿名) 提供自己的故事。

烦请大家留言时,考虑一下当事人的感情❤️

ღ( ´・ᴗ・` )比心


均由当事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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