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6日晚，我自上海浦东乘坐的航班飞抵胡志明，第一次到达这个号称“东方巴黎”的城市。同年11月18日，我第二次从浦东飞往胡志明。
两次同行的都是浙江几家外贸公司和工厂的负责人，目的是为了考察越南的外贸服装工厂和外贸大环境，为公司将来是否需要将代工生产部分转移到越南做出决策。
“为什么不去越南？”
此前我看到很多相关文章，也听到很多人在耳边谈起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国家。身边做外贸的朋友好像都很焦虑，同行们异口同声，“我们订单越来越少”，“价格越来越低”，“竞争越来越激烈”。与之相对的是越南制造随处可见，今年夏天我买的一件Hugo Boss的Polo衫洗唛上印的赫然就是 Made in Vietnam。
对任何风雨声都需要冷静。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正好浙江几个朋友前后组织了一个越南经贸考察团和一个展览团，遂都决定前往。可是去了之后才发现，我对这个国家的了解兴趣大过了考察的目的。
一 胡志明、西贡和北纬17°
胡志明市不是越南首都，却是越南第一大城市，情形类似纽约之于美国，里约相对于巴西。胡志明市是为了纪念伟大的社会主义越南伟业先行者胡志明同志而改名的，它之前的名字叫西贡。
如果说胡志明市代表社会主义越南，那么西贡就代表了资本主义巴黎。1976年之前越南这座城市的名字是西贡，为二战后南北统一前的“南越”的首都。小酌怡情的我最喜欢的越南啤酒品牌就是”SAIGON”，5°左右的酒精度有力量不上头。
作为曾经的南越首都，西贡承载了南越经济文化和政治重心的地位，湄公河三角洲的水利和南海边吹来的热带季风带给这个城市巨大的活力。优越的地理位置、丰富的自然资源吸引了19世纪的法国殖民者。法国在打败传统宗主国满清后在越南盘踞了80多年，二战中被日本赶走。
二战结束，法国再次介入他的传统殖民地越南，打了9年（1945-1954），完败全部退回法国。结合近代史，法国一再证明：
没有拿破仑的法帝国主义就是纸老虎！
再之后，美国进入南越。根据1954年日内瓦会议精神，越南以北纬17°为界分为北越和南越，其军事和政治局势和背后两大帝国主义的博弈可以参考下今天的南北朝鲜。
美国在南越前后经营20多年，也和北越打了20年（1955-1975），结局有三个，一是被“小米加步枪”的越南游击战彻底打回老家;二是美国诞生了大量伟大的反战电影，佼佼者如国人耳熟能详的《第一滴血》、《野战排》、《现代启示录》、《全金属外壳》、《早安越南》等;三是越南人口锐减，特别是成年男性，国家满目疮痍，生活困苦，百废待兴。
这些前前后后20世纪的殖民者们不仅给越南带来战争伤痕、殖民遗迹和宗教文化，还给胡志明留下了一项后来影响巨大的特色遗产——越法混血和越美混血后裔。
二 西贡小姐姐
早就听说过越南男女比例失调，因为战争缘故，女人特别多，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女孩。百老汇经典音乐剧《西贡小姐》说的就是越战时期的一名美丽的越南女孩为了自己的幸福和美国大兵的爱恨纠葛，最后为了孩子的未来自杀的故事。
本文不说那部和《猫》同时代的歌剧，要说的是西贡小姐姐。
仲夏之夜，一位来自福建的林先生招待我们。他先来胡志明经营箱包好几年了，生意还算可以。因为朋友介绍又是同行，我们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当他带我们漫步在胡志明最繁华的第一郡街头的时候，我们体验了一下什么叫花团锦簇（One night in Saigon）。
夜幕刚刚降临，范五老街就已经开始喧嚣起来，略带潮湿的空气、摇滚的音乐、自由的节奏、热情的中英文招呼，迷离的夜色早已经让我们忘记了明后天的展会工作。我们找个不起眼的小店坐下——这种街头小店大同小异，简陋的小铺，快餐店常见的桌椅，包括河粉在内的地方小吃和小姐姐推销的啤酒。夏天，还有什么比啤酒和荷尔蒙的味道更好的东西？
因为殖民地历史，越南有大量的欧美混血后裔。特别是女性长相完全欧美化了，东南亚女人绝无仅有的白皮肤、精致的五官、丰满的身材、异国风情的文化和开放的心态，这些让越南人成为了东南亚最漂亮的女人。对欧美人来说，越南女孩子相比中国人会有天然的亲近感。
全世界都差不多，哪里有经济繁荣，哪里就有美女，这句话反过来说似乎也合适。
近年来，随着中国劳动力成本的与日俱增，越来越多的欧美订单和工厂从中国涌向越南，在我们考察的胡志明地区，韩国、台湾和日本投资的工厂也非常普遍。
越南有巨大的人口红利，接近一亿的人口中年轻人占了很大的比例，这为制造业输入了源源不断的劳动力。越南工资比中国便宜的多，以纺织业为例，平均在150-250美刀，而这个数字在我们浙江工厂大约在600-800美刀，劳动力成本的巨大差异，是国际服装巨头选择越南制造的主要原因。随着越南制造的崛起，越南的出口贸易增长十分惊人。据联合国最新统计，疫情之后的第三季度，越南出口同比增长10.9%，是全球增长率最高的国家。
林先生还告诉我们，因为迅速的经济增长，大量资金涌入越南。越南物价、房价、股价近年来也是水涨船高，住宅和工业用地近三年都有超过10%的增长。
越南的夜生活也是靠以贸易和旅游为代表的经济增长带来的，这里流行小费文化，从打车、门童到陪喝啤酒的小姐姐。因为中国的资本力量（包括国家支持的投资建厂，民间的买房买地投资），这里中国人从投资工厂、股票和房产到旅游的经济活动都十分活跃。
中国人把资本带到越南，同样也把生活方式带到开放的胡志明。这里有中国模式的酒吧和KTV。林先生告诉我们，胡志明小姐姐们基本都可以陪客人喝酒，小费从50万盾到200万盾不等，美刀也大受欢迎。而如果跟小姐姐聊得好，不要钱的也是常事，据林先生说有很多中国商人在越南有小老婆。
为了更好的体验生活，我们也去了酒店附近的一家酒吧，跟国内套路差不多。喧闹的摇滚音乐和迷离的灯光里，我们点了一瓶Jonnie Walker，酒吧的小姐姐虽然不会中文但很懂得国际交流，她让我用手机下载了谷歌翻译，在上面打上越南语然后翻译为英文给我看。越南没有防火墙，网络对全世界开放。我们边喝酒边看手机聊天，临走我拿了100美刀给她当小费，小姐姐嘻嘻一笑，说明天还想喝Jonnie Walker.
越南小姐姐们当然不只是沉浮于胡志明之夜那么肤浅的人，他们还为我们又爱又恨的纺织服装业输送了大量的劳动力。小姐姐们除了唱歌摇摆喝酒，还会听歌踩缝纫机。
但是随着越南劳动力成本的上升，一如20年前的中国那样，当越来越多的年轻女性开始从厂房走向赚钱更快的第三产业的时候，越南还能持续这种廉价劳动力优势吗？要知道中国工人的吃苦耐劳全世界无出其右，生产效率是远大于其他国家的工人的。
三 越南盾和克里米亚的蝴蝶
越南盾基本都是大面额，从1000到50万都有。由于第一次来胡志明，我们对这么多带零的大额钞票不熟悉，对相差3000多倍的换算缺乏概念经常算错账。
有一次我们打车去服装展馆，花费大概5万盾，我们拿了张50万的递给司机。在国外打车，花个10多元人民币或者100多元似乎都能接受，所以没有立即发现。我们是用Grab打车的，当时很奇怪的是越南司机不接受信用卡在APP扣款，要求现金支付。后来我想了下司机大哥看着钞票的眼神闪烁不定，不接受信用卡的确是有原因的，对于没有小费文化经常往来胡志明的中国人来说，现金交易不找零钱不失为一种委婉而体面的小费收取方式。
不管怎样，后来我在Grab上投诉了这个司机，然后不然后无所谓，关键是要投诉，希望后面大家都能诚实赚钱吧。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越南的钞票的面额这么大？要回答这个问题原因非常复杂，可能有历史文化经济等各方面原因，但是跟我们做生意的人最重要的只有一点——通货膨胀。
越南曾经长期遭受高通货膨胀率的困扰，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越南曾经历过高达25%以上的通货膨胀率，上世纪中期甚至曾经超过80%以上。正是因为这种长期的高通胀率导致的货币贬值使越南盾无法成为稳定坚挺的货币。货币贬值有利于出口，但是物价上升人民生活水平严重下降，导致国家社会不稳定因素增加。加上越南国家出口逆差较大，金融风险因素更大。就国际资本巨头来说，越南并不安全。
与越南近年来的发展情况不同，有一个国家的蝴蝶在克里米亚扇动了他的翅膀。我们说到这个国家，是因为他是越南和中国纺织品的大买家。
2013年底，乌克兰爆发颜色革命，亲欧盟一方因为总统亚努科维奇拒绝和欧盟签订新的协议为导火索，将亲俄一方包括亚卢科维奇逐出乌克兰，亚氏流亡莫斯科。乌克兰俄罗斯之间的友好关系破裂。克里米亚因为历史原因仍属于乌克兰，但是克里米亚仍然是俄罗斯和亲俄人士为主，普京决定军事吞并克里米亚，然后通过克里米亚全民公投从法律上让克里米亚回归俄罗斯。这件事触怒整个西方，美国欧盟都认为克里米亚在法律上仍然归属乌克兰，这是对主权国家的侵略，于是纷纷制裁俄罗斯，卢布应声下跌，不到一年跌了50%以上，而俄罗斯赖以生存的石油价格更是跌到谷底。
2014年以前的七八年对我来说是做俄罗斯服装订单最好的时候。那时候俄罗斯经济蒸蒸日上，人民生活水平提升，对服装的需求也大幅增加，加上卢布币值稳定，石油和天然气价格处于高位，这对资源出口大国俄罗斯来说，那几年真是值得令人回味的好日子啊。我们作为供应商，也坐上了快车。
记得2014年之前那些年，有些经常去俄罗斯过海关做生意的朋友，护照里塞点美元递上去给海关官员都是常事。我在莫斯科大街上随便找一个外汇兑换店铺，用手里的一美元可以换33卢布左右，拿着换来的卢布我可以在莫斯科中高档餐厅里，摇晃着鸡尾酒，切着牛排，跟着餐厅的动感音乐和对面的俄罗斯美女轻轻晃动四肢，直到深夜。
可是这一切随着2014年3月的克里米亚事件的尘埃落定，我们的好日子也跟着到了头。随着欧美制裁加剧，俄罗斯货币贬值，股市大跌和石油价格狂泄，俄罗斯外汇枯竭并出现巨大金融危机。往日同样卢布计价的货物，俄罗斯买家需要付出接近双倍的卢布从银行兑换为美元支付给中国供应商，导致大量俄罗斯客户倒闭、拖延货款、打折、拒货、取消订单。在这一波惊涛骇浪里，SELA,INCITY,MODIS 等品牌一蹶不振，包括我们的品牌商也大伤元气。最近六年来，我们和俄罗斯客户唯一在做的事情就是降价和降价，很多情况下不得不以牺牲服装品质为代价，苦不堪言。
2019年我在莫斯科的时候，一美元可以在小店换65卢布，可以买更多的俄罗斯商品了，可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们更加怀念那些卢布更值钱的年代。当俄罗斯人决定向克里米亚派兵时，他们一定想好了可能会有的结局。俄罗斯民族主义的兴起和对土地的天生狂热不是近代的事情，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宁可不买欧美的高档红酒和少吃几个面包，不用苹果手机也要拿下克里米亚。种下什么样的种子，自然也要为得到的果实买单，俄罗斯人目前为止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吞下今天物价上涨、工资降低、甚至公司裁员的苦果。
而回到我们外贸企业这里，当活着在国内成为唯一的目的的时候，浙江商人穷则思变的传统告诉我们，可以把目光投向东南亚。
To be continued.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