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
沙面是读书的好地方,老房子如凝固的音乐,书是让人平静的休止符。
某文学评论大牛说村上春树当然只能陪跑诺奖,因为他弄的是苦咖啡文学,太多小里小气的个人体验,格局不够呗。
我先到星巴克对面的钱柜咖啡小铺买一杯美式,价格是星巴克的一半。然后在街心花园找一张长椅坐定,再从黑色双肩包中拿出厚厚的《刺杀骑士团长》。
钱柜是个小小的咖啡外卖档,装修成典当铺的样子,咖啡只有四种,柜台后面只有油腻男一枚。
大庆是东北老乡,形象油腻。马尾辫,灰T恤,肩膀上总是细碎雪花散落。龅牙被咖啡和香烟染的黑黄,冲谁一笑,都会引得人家虎躯一震。
去年夏天的一个小雨天钱柜开业,我是第三个客人,前两个是旁边波兰领事馆的老外。大庆当天明显有些紧张,几句东北话下来有对上暗号的感觉,两个人都暖了一下。
“小兄弟来旅游的”大庆问。
“在这边二十年了,有空就到沙面来坐坐,看看书”我答。
“看书挺好,遇上老乡了。”大庆语气中略显兴奋。
瞥到咖啡操作台上扣着一本翻开的半旧书:《且听风吟》这是村上春树的第一部小说,有鲜嫩的灵气,但文笔稚嫩。又看到书的封底有沙面街道图书馆的印章。
半月后再次见到大庆,在柜台后姿势怪怪的专注读书。他双手捧书,双肘撑在台上,书差不多和眼睛是平视状态。后来他解释说:如果一年有差不多五十本的阅读量,对于读书姿势的探究调整就不是小事了,他现在的阅读坐姿自感疲劳度最小。
他在读《悉达多》,黑塞的第九部作品。大庆说喜欢黑塞,并且读过他的所有中文本,这次借书顺手捡了这部,算是再温一遍。大庆说第一次见我就兴奋的感觉到和这个小老乡是同道人。
我则略显尴尬,坦诚的说一点看不出他喜欢读书,第一次看到那本《且听风吟》还以为是其他客人忘在店里的。
“你喜欢村上春树,你的气质能看出来。”大庆做内行状。
“你喜欢黑塞,这老哥也是孤独漂泊的诗人。”我戏谑的说。
“我是喜欢黑塞那股劲,不是一般的高冷。”他龇出黑牙,开心的笑了。
大庆五十三,年青时在东北一个偏僻小镇上做过小学老师,搞过养殖,开过小砖窑,重点是一直热爱文学。几年前儿子考到长沙湘雅医科大学,他就变卖了家里的生意开始在南方的几个省游历。
大庆以前没有开咖啡店的经验,在沙面转悠时看到有个小士多店转让当时就交了定金。租下铺后,一边找人设计装修,同时自己跑到海珠区一个咖啡馆,不要工资打杂一个月,然后钱柜就开张了。
老哥的阅读量很大,我想他读过的长篇小说超过1000部。我能说出名字的他都读过,他读过的大多我没听过名字。
他来沙面的当天就去了街道文化站的图书馆探查一番。大庆对新广图非常熟悉,每两周会去一次。从他这里知道了买书来读的一般都是初级选手。
他的读书观念也很独特:大庆偏爱长篇小说,但对写书评和记读书笔记都嗤之以鼻。他认为面对好的小说把其顺畅读完是最好的操作,也是对作者的尊重,不要瞎评论乱联想,你怎么知道作者是怎样想的?
遇到精彩章节也不要反复读更不要摘抄笔记,因为真正有价值的收获是对作品的完整体验。你合上最后一页,要用一小时来体验这本书给你带来的情绪感受是怎样的。
大庆遇事果断,好像从不给自己留下思考和犹豫的时间。例如我曾约他收档后一起吃夜宵,他毫不犹豫的拒绝,搞的我有些尴尬。还有一次撞到一个白人中年妇女在店里买咖啡,他看着胖女人理直气壮的说:送给你喝,不收钱。
后来她解释,感觉当晚不想和我一起吃饭。感觉当时就是想送给波兰胖妇女咖啡喝。老哥只凭第一感觉做判断,这样当然果断。
大庆让我虎躯震了两次,是因为两条短信,第一条是1年前,内容如下:眼镜小老乡,我已经把店转让出去,红丽调到北京工作我感觉应该陪在她身边。在机场想到应该和你说一下,在沙面找不到我会有些失落吧。
红丽是胖波兰妇女的中文名字,在领事馆做翻译兼秘书,是大庆咖啡档的第一个客人。据说也是大庆的崇拜者。
我当时也想学大庆凭借感觉回复这个信息,但酝酿了一下发现感觉有些复杂,于是回复了两个字:好吧。
第二条短信是在三天前:眼镜小老乡,我已经回到沙面,在小乙茶室楼上租了房子。感觉你应该来找我谈一下波兰文学。另外我也用微信了,名字是读书人,我现在加你,通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