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物事（6）菜园青青

现在买菜，早上去农贸市场或超市，各种蔬菜，应有尽有，而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吃菜只能自己种。

那时候的农村，是很贫穷的，普遍连粮食都不够吃。生产队划给每户一块自留地，可以种菜，也可以种点玉米红薯南瓜之类的代粮农作物，俗话说：“瓜菜半年粮。”

整个七十年代的十年，我家下放在随县三里岗尚店火石冲，这里是大山深处偏僻的乡村，日常吃的菜自然只能靠自己种。

我家的自留地就在我家房子的东头。种菜最要紧是少不得水的，恰好，我家屋东头有个泉眼，父亲就在泉眼下挖了个大坑，石头砌堤，拓宽成一个三四米见方的小水塘，水源的问题就解决了。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那时候化肥还是个稀罕东西，种菜种粮自然只能依靠农家肥。农家肥，一是人畜的粪尿，二是各类树叶蒿草垃圾沤成的肥，再就是塘泥之类，做饭烧柴的草木灰也是肥料。

有土有水有阳光再加上肥料，菜园的蔬菜之类农作物就能旺盛地生长了。

我家的菜园是父亲在一片缓坡地上开辟的。砍去灌木，用锄头整成小块梯田模样面积大小不等的菜畦，整个菜园周边打几根树桩，再用老鼠刺野蔷薇榨刺等荆棘围成篱笆，就可以种菜了。刚开始土壤不肥，种的菜很瘦小，来年，菜就慢慢地长得肥硕了。

种菜是个要力气的细致活，它比种粮食更难莳弄，就劳动量来说，“一亩园十亩田”，可见种菜不易；“种菜如绣花”，它还是个技术活。我那时还小，下放时五六岁，回城时也就十五六岁，但农村的小孩是必须干活的，我就常常跟着父母在菜园里打边鼓。苏东坡在《菜羹赋》里说：“汲幽泉以揉濯，待露叶与琼枝。” 在我的记忆里，我远没有感觉到苏轼那般美妙的诗意，只是觉得种菜不易。

种菜的整个过程，不外乎施肥、松土、整畦、下种、浇水、间苗、除草......“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人勤地不懒，出一分力就一定能有一分收获。待到菜畦里长出又绿又嫩又茁壮的瓜菜的新芽，心里就有一份欣喜。“夜雨剪春韭”，尝着饭桌上的劳动成果，就会觉得格外香甜。

菜园得根据季节时令，到什么时候种什么菜。葱、蒜、白菜、萝卜、黄瓜、茄子、辣椒、西红柿等等，都是我家菜园的常见菜。春天，“谷雨前后，栽瓜种豆。”夏天，“头伏萝卜二伏芥，末伏种的好油菜。”秋天，“秋分种，立冬盖，来年清明吃菠菜。”按照农时，各种蔬菜种的有早有晚，有时收了这茬菜才种那茬菜，除了严寒的冬天，一年里春夏秋三季，菜园里总是有几种蔬菜在竟肥争绿。

严冬和早春，青黄不接，蔬菜几乎断档了。那时候还没有大棚蔬菜技术，更别提到什么地方去买菜了，有钱也买不到啊，何况大家都没有钱。地里只有白菜油菜，地窖里只有萝卜红薯，再就是堆在墙边的南瓜玉米了。米缸的粮食不够，一天只吃两顿，常常就是红薯南瓜玉米煮萝卜。以致于现在，老伴去市场买这些粗粮让我吃，说是粗纤维绿色食品，我老远就退避三舍，说这些好东西，还是留着让你吃吧，我已经早就吃够了。

青黄不接的时候，就会想起热天的瓜果蔬菜来。鲜嫩的黄瓜，还带着嫩刺，咬一口，满口生津；红红的西红柿，用手捏捏软软的，塞进嘴里，甜到心里；就是夏天给苋菜浇水，也觉得幸福。

大热的伏天，正是长苋菜的时候，越是中午大太阳，越要浇水。七十年代中后期，父亲已借调到三里岗教书去了，我就成了家里的“棒劳力”，挑不动一担水，就挑半桶。房头的小水塘储水不多，积水用完，一顿饭的工夫又可以蓄满。水满的时候，清澈见底，不溢不流，水用了还有，不用就总是满着。泉水清冽，我还养了几条鱼，不浇菜时，就用来淘米洗衣服。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时至如今，乡居旁的这口小水塘，还时常萦绕在我的梦里。

萦绕在梦里的有小水塘，更多则是青青的菜园。菜园的菜要长的好，长的青，就需要大肥。早春，挖起猪栏粪和鸡笼粪作菜园的底肥，是远远不够的；放猪放牛的时候，得背着竹箢子拾粪，还得割青蒿沤肥。记得十来岁的时候，一次割青蒿时不小心割在手指上，血流如注，至今，我左手食指上还有一道深深的伤疤。

菜要长得好，最好的肥料当然是大粪。我家的茅厕就在房东头菜园边上，挖一个深坑，置入一个大瓮，与地齐平，缸沿放两块木板踏脚，斜着入缸再放一块木板，四周用灌木夹玉米秸扎一圈篱笆，再留个柴门，就是我家下放农村用了10年的茅厕。茅厕边的土壤极肥，春上，种两颗丝瓜，搭一颗小枯树，把青蔓引到树上，不久，树上就会垂下一条又一条碧绿的长长的丝瓜来，摘了又长，总也吃不完；仲春，在菜园的边上挖几个大窝，上足底肥，撒几颗南瓜籽，抚平细土，南瓜藤就顺着篱笆爬开去，能看着吃不完的嫩南瓜在硕大的绿叶下渐渐长大变黄；季春，菜畦里移栽黄瓜苗，搭上瓜架，看青青的藤蔓上爬着七星瓢虫，看小黄花吊在瓜尾，就抿着嘴角咽口水......

萦绕在心头的青青菜园，总是勾起我一段又一段难忘的记忆。那新鲜的泥土气息，那素淡的蔬菜清香，菜畦里的昆虫在唧唧鸣叫，蒜在抽薹，白菜在卷心，芫荽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萝卜坦露着半截红红的皮，扁豆开满了一片紫色的花......

田园的快乐，在记忆里带着美好，一辈子藏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