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365]7.15压树流光照后庭 臣心如面不可改

7月15日

压树流光照后庭

臣心如面不可改

陈霸先是“六朝”最后一朝“陈”朝的开国皇帝。

他本来是梁武帝萧衍手下的大臣，当始兴（今广东韶关）郡太守，后来主动出兵讨伐侯景，和王僧辩一起收拾建康的残局，辅佐梁敬帝萧方智。他因势利导，渐渐把权力集中在手，当了陈公，又升陈王，【557.9进丞相为相国，总百揆，封陈公，备九锡，陈国置百司。】

两月后，还是小孩子的萧方智便把帝位禅让给他，建立了陈朝，历史上称他为陈武帝。【557.10进陈公爵为王。辛未，梁敬帝禅位于陈。】

武帝信奉佛教。他先到钟山，祭祀建康城的保护神蒋帝庙，再到杜姥宅，请出佛牙，在寺院设无遮大会，亲自顶礼膜拜。原来这颗佛牙，据说是释迦牟尼圆寂后留下的牙齿，为佛家至宝。七十多年前，是僧统（佛教总管）法献从乌缠国得来，藏在建康城的寺庙里，后来落到陈霸先手中。他当了皇帝之后，请出来设醮庆祝，表示敬意。【557.10上幸钟山，祠蒋帝庙。庚辰，上〔陈霸先〕出佛牙于杜姥宅，设无遮大会，帝亲出阙前膜拜。】

第二年五月，武帝学习萧衍，到大庄严寺舍身，把自己交给佛门，不做皇帝，也不当老百姓，从居士变成地道的和尚了。第二天，大臣们呈上表文，请和尚还俗，继续做皇帝，很热闹了一番。【558.5上幸大庄严寺舍身；壬戌，群臣表请还宫。】

他出身寒门，关心民生疾苦，生活很简朴，后宫不设女乐，在六朝帝王中是极少见的，可惜只做了两年多皇帝就病死了。【559.6丁酉，上不豫，丙午，殂。上临戎制胜，英谋独运，而为政务崇宽简，非军旅急务，不轻调发。性俭素，常膳不过数品，私宴用瓦器、蚌盘，殽核充事而已；后宫无金翠之饰，不设女乐。】

武帝死时，儿子陈昌还在长安当俘虏，只好由侄儿陈蒨继承帝位。【559.6时皇子昌在长安，内无嫡嗣。……急召临川王蒨于南皖。……皇后乃下令，以蒨纂承大统。是日，即皇帝位，大赦。】

经过几代相传，轮到陈后主陈叔宝时，建康已是三十多年不见刀兵了。地方上没有大的动乱，百姓得到休养，财富不断增加，奢侈浮华的风气也就日渐抬头，陈后主便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后主首先建了三座豪华的楼台：临春阁归自己住，张丽华贵妃住结绮阁，龚、孔两贵宾住望仙阁。三阁之间有廊道连接，来往很方便。楼高数十丈，绵延百十间，画栋雕梁，都是用沉香和白檀木做材料。楼里楼外，全是金玉珠翠，宝床丝帐。微风吹过，檀香混和着脂粉香，飘散十里之外，弥漫着整个台城。

楼阁上面住满了美人宫女和文人学士，日夜笙歌诗酒，流连不息。【584.11是岁，上〔陈叔宝〕于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各高数十丈，连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县楣、栏、槛皆以沈、檀为之，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瑰丽，近古所未有。每微风暂至，香闻数里。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杂植奇花异卉。上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张丽华〕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并复道交相往来。又有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脩容，并有宠，迭游其上。】

最著名的女学士是袁大舍，男学士则有尚书仆射江总、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搓等十人。

陈后主也是写诗作曲的高手，他们不拘君臣礼节，男女混杂，耳鬓厮磨，饮宴赋诗，不管什么朝廷政事，也不问什么形势安危，真的是醉梦生涯，人间天上！

社会上对江总、孔范这批高官厚禄的无行文人尤其憎恶，称他们为“狎客”，意思是欢狎亲昵、帮闲帮衬的下流痞子。【584.11以宫人有文学者袁大舍等为女学士。仆射江总虽为宰辅，不亲政务，日与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等文士十馀人，侍上游宴后庭，无复尊卑之序，谓之“狎客”。】

张丽华本是龚贵嫔的侍儿，被陈后主看中，生下太子陈深，最受宠爱。传说她的头发有七尺长，光泽照得见人影，眼睛特有神采，美目流盼，满室生春。她生性聪敏，很会笼络人心，妃妾宫人都感激她的关照。每当决定朝政大事的时候，后主常把她搁在膝头，听两个宦官禀报；她一面听，一面记，宦官记不清的，张贵嫔可心中有数，于是成了皇帝的“智囊”人物。【584.11张贵妃名丽华，本兵家女，为龚贵嫔侍儿，上见而悦之，得幸，生太子深。贵妃发长七尺，其光可鉴，性敏慧，有神彩，进止详华，每瞻视眄睐，光采溢目，照映左右。善候人主颜色，引荐诸宫女；后宫咸德之，竞言其善。又有厌魅之术，常置淫祀于宫中，聚女巫鼓舞。上怠于政事，百司启奏，并因宦者蔡脱儿、李善度进请；上倚隐囊，置张贵妃于膝上，共决之。李、蔡所不能记者，贵妃并为条疏，无所遗脱。】

孔范和孔贵嫔结拜兄妹。后主不爱听过失，孔范就把下面的奏章改头换面，指鹿为马，是非倒错，拍马吹牛，一伙人把个贪色嗜酒的皇帝哄得团团转。【584.11孔范与孔贵嫔结为兄妹；上恶闻过失，每有恶事，孔范必曲为文饰，称扬赞美，由是宠遇优渥，言听计从。群臣有谏者，辄以罪斥之。】

陈后主谱曲作词，留下了不少的“艳诗”，最著名的是几支歌曲：《玉树后庭花》、《临春乐》、《金钗两鬓垂》等，他还组成千多人的宫廷歌舞队，边唱边舞，多声部演奏，一次演出许多天。【584.11上每饮酒，使诸妃、嫔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被以新声，选宫女千馀人习而歌之，分部迭进。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略皆美诸妃嫔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达旦，以此为常。】

只看留下来的几段残句便可想见当时的情景：

壁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①

只有沈皇后是位严肃的女子，知书识礼。她劝导皇帝走正道，毫无效果，便吃斋念佛，决不卷入楼阁上的糜烂生活。陈后主讨厌她，出于礼节，偶尔去看看，沈皇后也不挽留。后主问她为何不留自己，她只笑笑。后主很恼火，顺口送她一首打油诗：

留人不留人，不留人也去。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沈皇后也用诗歌相答：

谁言不相忆？见罢倒成羞。

情知不肯住，教我若为留？②

沈皇后不会讨好，她的意思是：明明是你不肯留下来，我又怎么能留住你？当然只有来去自由了！

孔范自以为文才武略，当朝无人能及，常常向后主夸口：“你的将吏是武夫出身，治国富民的策略，是一窍不通的！”言外之意，他才是国家的台柱。后主完全相信，一切听从他的安排。孔范便大量撤换各地的将帅，把官职交给只会读书吟诗的文土。这样一来，文官武吏互相埋怨，离心离德，朝政也就不好收拾了。【584.11孔范自谓文武才能，举朝莫及，从容白上曰：“外间诸将，起自行伍，匹夫敌耳。深见远虑，岂其所知！”上以问施文庆，文庆畏范，亦以为然；司马申复赞之。自是将帅微有过失，即夺其兵，分配文吏；夺任忠部曲以配范及蔡征。由是文武解体，以至覆灭。】

有一位通事舍人傅縡，耿介忠直，不善与人交际。后主的宠臣施文庆诬告他接受高丽使臣的金子，被逮捕入狱。【585.10初，北地傅縡以庶子事上于东宫，及即位，迁秘书监、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负才使气，人多怨之。施文庆、沈客卿共谮縡受高丽使金，上收縡下狱。】

傅縡给后主写了一封火气很大的信，陈后主看后火冒三丈，本想马上杀人。想了想，傅縡是他做太子时的东宫旧人，还是忍一忍吧。就问他：“我想赦免你，你能不能改过服罪呢？”

傅縡的口气极硬：“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则臣心可改！”意思是说，我的心就摆在脸上，脸能变，我的心就能改；脸变不了，心也不能改。陈后主立即命人拷打，一条硬汉子便死在狱中了。【585.10书奏，上大怒。顷之，意稍解，遣使谓縡曰：“我欲赦卿，卿能改过不？”对曰：“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则臣心可改。”上益怒，令宦者李善庆穷治其事，遂赐死狱中。】

从此，没有人再敢忠心极谏，只有让三座楼阁上的男女们朝欢暮乐，一步步地走向灭亡！

①②三段残句和两首诗都载于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陈诗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