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痨张师傅

假想一下,要是能超脱出来,站在高处看这世间人生百态,也真是怪有意思的一件事。贾平凹说“上帝无言,百鬼狰狞”,我年纪小,阅历也有限,即使是站在上帝角度,也没那么多狰狞丑恶让我看见,偶尔超脱一把,只觉得挺好玩的。于是想写一套众生群像,记一记身边的小人物,没什么情节也没什么意思,您看个乐呵。要是有跟我熟的亲戚朋友同学伙伴儿,看到什么可别对号入座,这人也好,事儿也好,说真也真,说假也假,真真假假的,我说的可不是你,也不是你认识的谁谁谁。本来嘛,大家都是人,也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这第一篇,记一个话痨张师傅。

我们家这小县城,有几支从县城跑济南的出租车车队,他们来回找人拼车济南家两地跑。我在济南上学几年,几乎一个多月就得回家一次,来回走的时候直接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就派车来学校门口接我,直接就送回了家门口。比坐客车方便得多,价格也算合理,于是就常年这么回家。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也就对一些司机熟了。其中最熟的,就这话痨张师傅。

熟悉我的朋友知道,我平时话不多,对着生人,尤其是跨着年龄性别职业能力等等不可逾越鸿沟的生人,除了必要的话,我确实是一句话都没有。我之所以能对一个陌生人了解到能写出小两千字文章,全因为,张师傅实在是话太多。

他有鼻炎,鼻子总是被堵的严严实实,实在是堵的难受时,就见他从怀中兜里掏出一喷雾呲呲两声,往鼻子里喷,接着使劲儿一吸气,借着这股劲儿,鼻子里微弱的嘶嘶一下,两条若有若无的小气流终于穿越层层障碍进入体内。

鼻子不通气,嘴巴便常年代为其劳,他的嘴唇像年久干裂的粗大橡皮筋,即使不说话,嘴也张着,保持一个椭圆的弧度,像是下唇被双颊的肉坠下去,漏出半截被烟熏黄的门牙;说话时橡皮筋就猛地拉开,唇上的褶皱被拉平,又爆开一道道裂口。

要是张师傅的五官争功,嘴巴肯定当之无愧的是头号功臣。接了鼻子大部分的呼吸的活儿不算,本职工作说话也毫不耽误。他们开出租的,成年奔波在路上,老司机开车毫不讲究,不但一路上车速飞起,而且一路上不是在打电话就是在发语音,实在是没得聊了就跟我们几个乘客聊天,总之从济南到家的近两个小时的路上,他的嘴,从未停止。

这人聊语音打电话一律外放,丝毫不顾及车上还有四名乘客,也不怕被别人听见。我偷偷的管他叫话痨张师傅,我听见他的朋友们都管他叫“能人儿老张”。

说他是能人儿,好像也确实是个能人儿。几乎我每次做他的车,他都会接到一两个电话找他办事儿。

“喂,卢哥!”

“哎,兄弟!忙嘛里啊?”对面是和他一样底气十足的男中音。

“开着车哩,有嘛事你说就行哎哥!”

“我就是问问你那个在民政局的同学还在哪里上班吧,打听打听这个离两回婚之后结婚,是拿哪次的结婚证啊?”

“哦这个啊,哥你都拿着就行呗!”

“这不是头一回的找不着了蛮,俺寻思这个也没法补办哎!”

“…啊…啊行哥你甭管了,我给你问问!”

挂了电话,他又接着往外打。

“哎,兄弟!”

“怎么着了啊张哥!”对面的声音好像还没睡醒。

“睡觉哩啊你?我就是问问,他这个离过两回婚再结婚拿哪个结婚证啊?”

对面好像是轻笑一声,“啊拿着最后这回的就行…”

“哦行知道啦!就是你嫂子他兄弟…这个除了这个还拿别的嘛啊?”

都问完了,又寒暄了一会儿问了问对面这人他爸爸的病怎么样了,然后挂了。随着又再打:

“哎哥!我给你问了啊,你这个事儿…”

我坐他车也有个小十回了,就按这个方式,张师傅给人解决过保险问题、车祸问题、住院报销问题、装修问题……甚至还有人问他什么烧烤架往哪儿去买电视坏了去哪儿修这一类的问题。

我上次坐他车,是和小伙伴去济南考驾照科三。他可能看我紧张,加上是早上不到六点,也没人给他打电话,他也闲,就给我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

“你听我的准没错,最近通过率可高了,可别紧张…”

“给你说,到时候对着考官客气着点儿…”

“可记着拐弯儿的时候回回头…”

光顾着说话,绿灯亮了他一起步,车憋死了。他就冲我笑:“我这个样是不是得扣分啊?”我也笑:“你这驾照买的吧?”

托张师傅吉言,科三总算是过了。以后济南家两地来来回回还得指望张师傅,拜个晚年,祝张师傅出入平安,财源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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