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氩歌》第三章

在假设全产共产主义成立的世界中,以一个“人”的角度拍摄的微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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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Br


第三章 约定

为晨五时余,天还泛着夜的暗意。海格迷糊地眨着眼,想着他是怎么捡回他以前早起的习惯的,昨晚他倒也还睡得挺香;他在黑暗中摸到了他的眼镜,小夜灯忽地亮起,他咂了咂嘴,那只方形的亮斑便知趣地黯成一片轻柔的暖白。

“唔,你也这么早就起来了吗?”海格在昏暗里寻他的袖子,无意寻到一对荧蓝的微光。“早上好,爸爸。”那对为暗所明许的光摇晃了一阵,从毛毯墨色的勾勒里钻出。一旁的方块渐亮的光,使他看见一只恬意的微笑;他感到一丝温暖的风栖于他的指际,这一夜也确乎要比往日温暖。

“嗯,你也是……”海格抚摸着小人乱蓬蓬的发,“你能吃东西吗?”

“能啊,爸爸。”小人温顺地承受着他示以亲密的举动。海格轻轻地拍拍他隐在毯里的肩,“那顶好,我去准备早餐。你起得太早了,没睡够的话就再去睡会儿吧——”

小人从床上坐起,拔下颈后映着一点微绿的线缆,“不用了,爸爸。请问我可以看您做早餐吗?”“当然。”海格拉开门,廊里暗冷了一夜的空气把他逼进高高的围领中。

赤红的日跳动着倚在灵跃的钟声里,菲意的晨曦射入厨房中弥漫的水汽,增添上些许温暖的层蕴。海格把几束面条塞进锅里,盖上圆扁的锅盖;蒸汽的雾自小孔中冒出,四溢番茄与牛肉的甜香。

“你喜欢日出吗?”他揪下左手厚实的手套,看向专注地望着渐升的太阳的小人。

“这是我第一次看日出,所以有些好奇。”小人眨了眨眼,踮起脚,想要擦去海格额上的细汗。

海格蹲下身,任他微凉的手指游过浮湿的额,“昨天发生的事情……我深感抱歉,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太大的伤害……”

“没事的,爸爸,能帮助您排解心情,我很快乐。”

“啊,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有时控制不住,我自己都不能饶恕我自己——”海格突然想起了一个已经变得必要的事情,“哦!我还不曾问过你的名字——你有名字吗?”

“根据命名规则,我的名字是我的序列。母亲也给我了简名,如果您愿意,您可以叫我白翼。”

——白翼?海格默念了几遍,很美的名字,可重音的偏向无论加在那一个音节都觉得有些怪怪的;或许,这个名字只适合清淡的呼唤吧。

“嗯,白翼,就这样挺好的。”海格听见了锅里翻腾的呼喊,几滴溢出的汤汁勇敢地跑下围壁,飞身跃向下面钢圈的怀抱,时不时传来几声它们噗哧欢乐的升腾。“呀,锅子要造反啦——”他飞快地揭开锅盖,锅里浓密的汽雾喷涌着掀起,引得一阵掩在忙乱的手中的咳嗽。海格搅了搅锅里泛稠的液汁,看它们起义的成果;番茄消失了,与汤汁融为了一体,让它包含有了橘黄的色泽。

“你先吃吧,我一会儿就来。”海格舀出热盈的两份,放在厨房长方的桌上。他走上楼梯,推开房间的门;房间里似乎已经不需要他再 做什么整理,床上码着的毯与被,圆角的方正与卷形在斜入的阳光里作着可爱的映照。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轻关上门。

他已不忍心再去温室的花圃里摘一只花,那只淡紫的绒球蔫暗在玻璃瓶淡蓝的圆口,似一丛黯然的藓。让生命来服侍生命的记忆,它们不应该承受这样因自私而起的义务。

“诶,你不吃吗?”海格扯下几张淡黄的软纸,把那花的遗余包起,安置在垃圾桶的一角。

“我还是想等待您,一起。”白翼伏在桌上,望着翻卷的水汽后青绿的瓷砖。

“快吃吧,都凉了。”

几分尴尬复袭上海格心间,果然是自己很久没有做过饭了,甚至都没有放盐。他难为地看着这碗鲜丽的面汤,目光不由移向一边的白翼;小家伙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入口的试触,与咀嚼,或含咽,一丝不苟认真的样子,给他心里又塞进乱哄的一团。

早餐在海格尴尬的思绪中结束,他把今天的报纸拿到写字台边,这些不需要专门递送的物件总会以神奇的方式出现在配送柜里。他偏过头看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托着一只小本而写着些什么的白翼,从他拿起报纸始,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爸爸,请问有什么事吗?”白翼把视线从茶几上的小杯挪开,微笑里带着些疑惑。

“……我们去散步吗?”海格有点慌。

“好的,爸爸。”小人合上本子,塞进抱在怀中的小包。

连夜的风散走了天空中久阴的稠纱,含着淡灰的蓝空里照耀着暖境的晨晖。新早的地面还少未被踩过,几行新鲜的脚印串点在洁白的雪中,勾勒着晶莹的边缘。

“没有在下雪了呢。”白翼拉着海格的手,银灰色的鞋底小心地踏进松软的层雪,按下沙沙的声响。

“嗯,天晴了。”海格拉紧纹黄的围巾,“……昨天你是自己一个人走过来的吗?”

白翼点了点头,“爸爸对我昨天的行程很感兴趣吗?”

“不是——只是昨天你待在外面的样子,挺寒碜的,我有点不好意思……为什么不乘交通车呢,决定直接走过来的话大概会很累吧。”几珠细汗缀上海格宽大的额。

“谢谢爸爸,走路不会让我感觉到很累的。——我喜欢雪花在夜晚的路灯下飘落的样子,不过……”

“不过?”

“当路上没有灯光的时候,我就看不到它们了呢。”白翼望向海格,露出几分灿烂的微笑,“爸爸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没有,我只是有些不习惯。”海格抿了抿唇,“——嗯……你被创造而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呢?唔,对不起。”

“没事的,爸爸。我很期待爸爸把自己想要说的说出来的。——我没有仔细地想过这个问题;生命即是生活,不是吗?”

“啊……”海格看着笑容里那双黯蓝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放慢了脚步;这是一个愚蠢极了的问题,他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真是抱歉……”

“虽然我知道我也许不是爸爸所想望的那样,或者爸爸认为我扰乱了您的生活;但是我还是希望您可以把我当作一个人类来看待呢——”

“嗯,嗯。”海格的目光紧张地扫向四周,幸好白翼的声音一直较为微弱而平静,路上疏少的行人中还没有人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

“爸爸生气了吗?”小人稍歪起头,眨眨眼。

“没有,没有……”海格长呼了一口气,摸了摸白翼翘起的一绺柔发,“我们回家吧。”

生命即是生活……回到让他感到轻松与平和的环境,海格得以继续因紧张而终止的思维;他想到他小时候的日子,有那样一段时间也曾信仰过这样天真的想法,他带着这一信念走过了青春的时光。可最后他倒向往起了史籍上戴黑扁帽牛群一样的人们,那些没有目的与方向的劳动,说不定还能支持他丧失了目的的生活与生活……也不知道那个看上去已至少年而希望被看作人类的小家伙,有没有更多关于目标什么的这类想法——海格挠着腮角没刮净的胡碴,看向客厅里仍然坐在昨天他安置的那角沙发里的白翼;你在写些什么呢——他感到自己对他的了解真是太少了。

害怕他对他的未知,也害怕未知后突然的消逝,海格开始在积散着灰尘的书房里寻找一些早已被他遗忘在现实里的物件。他看着抖乱了一地的卷角的书本,不知从何处寻起一份热情。不拘如何,他再次成为了一个“未成年个体”的监护。怀着对自己与他负责的自信,海格着手规划起那个小人生活的未来。他一定不能让他成为一个他所极厌恶的闲人;只有充实了自己的头脑,才不会有闲去胡思乱想以至无所事事——可他并不知道对方有着怎样的所谓之“储备”,现在直接送他入学亦是不现实的事情……海格盯着手里几本砖青色的书典,发起了呆。

“——白……翼?”海格端着一个摞着几本书册的方盘,几只细絮的绒毛松散地挂在扑着薄灰微鬈的发上。

“下午好,爸爸——”白翼循声而视,海格的眼里闪烁着一点奇怪的光芒。方盘猛然落下,惊起盘边一抹轻浮而松散的灰尘,使他啪地合上了手中黑色的小本。

“下午好啊……下午好。”海格向轻尘的中心吹了几口气,这一尝试却引起更多尘雾的弥散。“对不起哈。”他按着摞顶茶色的书封,“我想……你愿意看书吗?”

白翼没有再望着那双充含着期待的眼,他试探地拿起置在顶端的一本,塑质的封衣上湿涩地贴着些许擦拭的水痕,几圆微污的渍迹点在印银的字形边,轻凹着海格手掌淡淡的余温。

看着白翼小心地翻动淡黄的纸页,几丝莫名的欣慰舒展了海格正严的眉。一切都正按着他的计划进行着——海格坐在白翼对面的沙发上,对方明明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可他又完全没法把他当作那样的年龄的人——这可真奇怪。他回到愈发显得杂乱的书房,把那里再收拾一下,他还可以去浴室好好洗个舒服的热水澡。

于是对于白翼,阅读的计划就这么开始了。不过能有什么计划呢,海格不是图书馆长桌上推送的小屏,他只是翻过一册书中几页只言片语,觉得比较好的便放进长长的书单中,有些他读过,有些已久置于柜箧里,带着几分老旧的气息。白翼阅读的速度很快,有时一本书只能与他随影一个下午的时光;他亦不知道这样的阅读有怎样的必要性与意义,可每一扇窗后绚丽或深沉的景象都令他空旷的思维惊异而追随着。

细碎的雪粉湿微坠上伞橘色的花格,海格在家门前下了车,抱着前些日子新订取的衣服。电车低浑的蜂鸣远去,柔纱般的雪声衬起一些不和谐的音响。他知道这是糟坏了的弦乐,有如细锯与干硬的木材,粗乍地透过墙蜡线似滑涩在空中。海格挪了挪压在手上的箱子,刚要打开门,那声音却突然停止,余下他由此而生尖细的耳鸣。

“祝您生日快乐!爸爸。”白翼站在门廊边,一只红色的领结松松地系在纤瘦的颈上。

哦,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他都快把这忘了。海格正诧异着,小提琴的声音袭进他的耳膜。半开的门猛然拉动,吱呀着轻合入银色的锁槽。他放下手中的箱子,那是一首经典的曲目,单调的旋律在悉数走音的弦指间却也有了跳跃的轻缓。

——难得能看到白翼如此紧张的表情呢,海格想着平日他脸上总挂着的一点清淡的微笑。铜弦颤抖着给三次反复落下了尾声;白翼盯着琴梢卷曲的刻形,放下琴弓,“对不起,爸爸。”他仰起头,嘴角遗憾般平下,“与我想象的不一样……我本来是想要给您一个可能的惊喜的。”

“没事的,你已经给我了一个惊喜。”海格拍着手,“谢谢——你练了多久了?”

“十五天,爸爸。”

“很不错啦。”他脱下绒靴,套上棕色的拖鞋,“改天我教你吗?”

“谢谢爸爸——”白翼点点头,躬身倾礼,跑进了客厅。他半蹲下把琴捧进墙角黑色的琴箱,楼梯上点过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海格笑了笑,白翼开始学小提琴的事情很早他就知道了,只是他躲躲藏藏的练习是为了自己的生日,也是很令他意外。他挪开矮柜上的箱子,箱子有些大,却不怎么重。如例循往,海格洗过手,坐在书柜角的写字台前。台边的案上有一方小小的蛋糕,白色的奶油画横纵的细线锯齿似勾描出方边里一个个精致的圆花,几粒菱形的樱桃碎整齐地卧在这线浮雕里,巴掌般的大小让他有些不忍心把它吃掉。

他扯下一张稿纸,任墨水由金色的笔尖在薄织的纤维间流淌——浸润的树枝黑油油的,几串莹珠挂上秃梢——他不由地把头偏向客厅,不知何时,这已成为了一个习惯;那里自然没有人,两摞书本伫在小几柚木色的面上,像两座围着阶梯的小山。

“笃笃笃”,海格敲了敲白翼房间的门,他的卧室已被移到了二楼另一个房间。几乎是同时,他听到了白翼悦耳的声音,“请进——”便悄声推开了门。

淡蓝的窗帘半掩着灰色的天空,白翼坐在立床下的平柜上,桌上放着那只小本,白色的笔杆轻轻跳跃着。“在写什么呢?”海格在他的身边坐下,“把本子放这么近,对眼睛可能不太好吧?”

“日记,有些东西我不想给您看的。”似乎是被海格的声音所惊吓,白翼合上本子,把它抱在胸前。

“嗯,那我就不看。”海格向外挪了挪身子,“谢谢你给我的惊喜与礼物——你的生日是在什么时候呢,我想或许我也要好好地去准备一下。”

“十月二十三日,爸爸。”白翼松开紧抱的小本,放在桌子的一边,“不过我也不知道我的生日是以什么界定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如果生日可以要求礼物的话。”他看着海格的眼镜,“我想拥有一只猫。”

海格肘下大腿:“一只猫吗——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啊,若你想要的话,过几天就可以实现,何必要等到大半年之后呢?”

“我愿意等待。”白翼闭上眼,“也许我会很享受这个过程呢。”

“唔,那好吧。”海格抬起头,粉白的天花板上垂下几丝银线,几只小灯错落地悬挂着,近傍的房间里曚昽着淡黄。他总想要给他些什么,可他能给他些什么呢——几本书整齐地叠在桌角,白翼在静默中翻开本子,笔尖点过沙沙的声响,僾然挲落在伞上的雪。猫吗……窗上点着几片湿润的雪花,他能给他的,或许也就是生活罢了。

海格离开白翼的房间,走下楼梯;若是猫,他也想拥有一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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