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关于成色
终于告一段落了。
谈不上什么成就感,只是觉得轻松。因为我知道这个小说的分量。先天注定它就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东西,还不论我的水平怎么样。古人云:“法乎其上,则得乎其中;法乎其中,则得乎其下。”也就是说,做一件事,你给自己定的标准(或者说目标)很重要,它决定了最后的成色。读过《早晨从中午开始》的人都知道,路遥在写《平凡的世界》的时候,“法乎”的是《红楼梦》和《创业史》,那么最终出来的结果怎么样呢?起码和《红楼梦》还是有差距的。如果他的目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小说,估计出来的东西会比《平凡的世界》差得多。
《渐行渐远》“法”的又是什么呢?
现在的年轻人,哪怕是文学爱好者,知道《天堂向左,深圳向右》和《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这些早期网络文学作品的估计也不多了。现在的网络文学,差不多都是玄幻、穿越之类的天下了,几乎很难想象,现实主义也曾在网络上大行其道,并且吸引许多像我一样的读者。最初我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最大的野心就是写一个《天堂向左,深圳向右》和《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这样的小说。
我当然不是说这些小说不好,但是哪怕是它们的作者也得承认,它们离《红楼梦》这类的传世之作还差得远。我“法乎”它们,即使我有生花妙笔,也无法写出一部《红楼梦》吧?
何况我的笔秃且拙呢!
2 关于由来
这个小说的先天不足,还不只是取法什么上。它最初的诞生,就有很大的游戏成分。
那是差不多十五年前了,我曾经负责公司的文学社团。在文学的荒漠里做这样的事,真的不容易。为了不那么死气沉沉,我们做了许多努力,其中之一就是在公司的内网上建了个文学论坛,供大家发布原创或转载作品。运行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小说版块最为活跃,但原创作品少得可怜。
为了刺激一下大家的创作欲望,我决定弄个故事接龙,开头是男主人公捡到了一个手机,还的时候发现失主竟然和自己大学时的女朋友长得一模一样,还完手机出来,男主人公就出了车祸进了医院,照顾他的护士就是丢手机的女孩子。我原以为这样一个烂俗的开头一定能吸引许多人续下去。可是我失算了。虽然有人跟帖,却都是起哄凑热闹的,还有人预测后面的故事情节,基本和我的设想差不多,甚至比我设想的还精彩——由此可见许多人都有当作家的潜质,非常会编故事,没有耐心把故事写出来而已。我不愿认输,只好改弦易辙,自顾自地把故事写了下去。
这样一来,所谓的“接龙”差不多名存实亡了,虽然也间或有人手痒,续上一两段,但基本上是我的独角戏。不过我也从中发现了乐趣,如果有人续写而使故事偏离了我预设的轨道,我反倒心底有些怪他多事了,一定会我在后面的文字中给拉回来。
男主人公和他前女友的故事是我上大学的时候听来的:一个男孩子为了迁就女朋友,找工作的时候签了内蒙的一个城市,但是去报到的时候,他女朋友却没有去,因为她已经让家里找了别的工作,两个人就这样分手了,只留下那个男的一个人留在那个他不喜欢的城市里。我常想起这个悲伤的男人,于是借此机会让他在我的笔下开始了不属于他的人生。
断断续续地写了一年多,故事终于写完了。总共有五六万字,只是当时的题目和人名和现在都不一样。
3关于诱惑
这样一个不成器的东西,我却总不能忘怀,即使后来我离开了文学社,与当时参与的人大都没了联系,还时不时想起它,总希望有朝一日它以更好的面目出现在读者面前。为什么呢?除了敝帚自珍,大概还是这个故事里有我想说的话。我这个人有点自不量力,不满足于小说只是讲一个故事,非得通过它说点什么。这点想说的东西,就成了诱惑我把这个故事写出来的一个动力。
那么,《渐行渐远》这个故事诱惑我的又是什么呢?归结起来,大约有以下几点:
一、对“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怀疑。不知怎的,我一直以为,好哥们儿好朋友,不一定能成为好的同事。当初构思这个故事时我是一个刚步入社会的毛头小子这样认为,现在年纪大了,经历了点事儿了,还是这样认为。为什么呢?还是人心太复杂了,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一旦掺杂了过多的个人感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使好朋友间生了嫌隙,甚至疏远起来,结果反倒还不如普通的同事。
二、对生离与死别的疑惑。小说里,高良姜和田萍当然是死别了,可是如果到老都不知道田萍的死讯,那么在高良姜的心里,她也许一直像他们分开时那么年轻,或许和他一起结婚生子,慢慢变老,但是,她会一直活着。对于有些生离,如果分开后就一直音讯皆无,即使两个人都长命百岁,又和分开下一秒对方就死掉了有什么区别呢?
在我人生中,总有一些原本相处很好的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常常想起他们对我的好,并揣测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又诧异他们对的决绝。这时我有些悲观,疑心现在还在我生命中的那些人,某一天也会义无反顾地离我而去。可以说,这个小说就是为这些人写的。如果说《渐行渐远》这个小说献给谁的话,那就是“献给我生命中那些曾经出现又消失的以及已经或将会出现但终将消失的人们”吧。
三、对小说的结尾执念。这个小说,无论故事情节还是人物名字,都和原来变动颇大,甚至可以用“面目全非”来形容,唯独这个结尾,却基本保留了原貌。为什么呢?还是现实生活里,对于有些人,有些事,我总会在某种场合出其不意地想起来,让我们感伤不已。说得矫情一点,就是“千帆过尽,心潮难平”。这和我身边的是什么人、对我怎么样都没什么关系。就像《红楼梦》里对于宝玉和宝钗的结局说的那样,:“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当然,并不局限于爱情。
4关于和“行距杯”
虽然一直心心念念,但是让我落实到行动上的,却是到之后的事情。
2018年底,有个“行距杯”的征文比赛,要求现实主义,不少于8万字,如果入选,则有机会出版的。我那颗蠢蠢的心,被刺激得动了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沉放了许久的故事,因为只有它的体量接近。我自不量力地以为,这个故事写出来,有入选的可能。我那时怎么也没想到,等到我写完的时候,早没了“行距杯”。当然,就是我能赶上“行距杯”的这趟车,从后来入选的那些作品看,我的这个小说无论如何也是不够格的。
但是,我还是要感谢和“行距杯”征文,没有它们,这个故事就不过一直是我心底的一个念头,而不会落到文字上,成为被读者们看到的文字。
5 关于一个比喻
就像上面所说的那样,这个小说虽然脱胎于十几年,但差不多全是重新写过,特别是别人参与的部分,处于不能掠美的考虑,全被我小心翼翼地剔除掉,几乎没有什么保留下来。
说“几乎”,是因为有一个小小的例外,需要郑重说明一下。那时参与续写的人里,最多也是最认真的,是一个叫“青青”(后来又叫“清风盈袖”)的文友。我也没见过真容,但是从她(姑且用“她”吧)和别人的交流看得出,社里的不少人都跟她很熟。她并不是我们的成员,但发布文章却一直很积极。大多是散文,文字青稚,干净,有如初春的嫩叶。由于她的参与,使这个故事的热度增加了不少。留在我印象里的,不是她续的故事情节,而是一个比喻,说雨丝像是不断弹落的烟灰。当时我很诧异,雨水怎么能像烟灰呢?说雪花还差不多。直到我真的看到了像烟灰一样的雨的时候,才惊叹这个比喻是多么精妙!写东西,不就应该写出我们自己对于生活独特的观察和思考吗?我开始佩服起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孩子了——但是那时论坛被封很久,我早以失去她的讯息了。
这么多年过去,我不知道她身处何方,还写不写东西,这次重写,虽然已无法征得她本人的同意,还是我保留了这个比喻,以感谢她当年的热心,并作为我们曾拥有过的青春岁月的纪念。
6关于名字
小说更到一半的时候,有眼尖的读者发现,小说里的人物取的都是来自中药名。
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对于我来说,给人物起名字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我不愿意我笔下的人物名字,像大多数网络小说里或言情小说那样唯美、诗意得一塌糊涂,或者想有些武侠或玄幻小说那样怪异得让人毛骨悚然;我也不希望像《红楼梦》一样,每个人的名字都以谐音或字谜的形式,暗示着他们的性格或命运,或者接下来的故事走向。我希望我的人物,都有一个人世间的名字,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大千世界里普普通通的一员。所以,我更倾向阿乙的做法,他说他给人物取名字都是到小饭店去,一边吃饭,一边留心墙上服务员的名字,把它们带到自己的故事里。但是,取一个我知道样貌的人的名字,多少有点不舒服,因为我故事里人物大都悲催,对名字的原主人有些不敬。我以前的办法是,从全国或全省重名率最高的名字里为我的人物挑一个,这样,又真实,良心上还没负担。
但是,重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又不想这样了。我一直对中药很有感情。说夸张点,我就是在中药的芬香里长大的。我知道,许多中药名和人名很像,甚至就是以人名命名的。所以,决定从中药名里挑出一些来,作为这个小说人物的名字,让文字间迷漫着草药的清芬,给我俗不可耐的文字添些雅意。
可惜,我不懂药理,又没有耐心,不能让人物性格和命运很好地和药性契合,不然更有意思些。
7 关于“独语”和“他”
为了合乎“行距杯”的要求,我最先考虑的是如何把小说的字数增上去。
这个故事最初的字数五万多,此次重写,我又截掉了前面与主旨无关的一部分,剩下的大约三万多。要想增容三倍,除了把故事的起承转合交代清楚、人物塑造更加复杂立体外,还需下点别的心思。我想到了“独语”系列和“他”系列。
“独语”系列主要是为了写高良姜高冷表象之下的深情。最初的灵感是《悲惨世界》里的“石头下面的一颗心”。第一次读到时就为那些关于爱情的充满了诗意和哲理的文字所打动。每个人恋爱的时候都是一个诗人。我的个人感受是,爱一个人的时候,不知不觉会在脑子里说话,那么,如果把这些话写出来,即使不说明,读者也知道他爱着她——虽然可能是以恨和怨的形式出现的。而且,在小说里不时出现诗意的独语,这好像在别人的作品里没见过,这使我有点兴奋。当然,后来有一个我很看重的文友说这样的文字有点跳戏,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个尝试是有益的。当然,这个系列后来没有写好,一来我已经太老,忘了年轻时在脑子里都和人说过怎样的胡言乱语了,二来最开头的两节写得过于诗意,使后面多少受到影响,以至于进了死胡同,不知道该怎么和故事主线完美契合在一起了——这些,是日后修改这个小说时需要完善的。
“他”系列是关于石决明的。这哥们在故事诞生那一天起在“性”上就是不那么安分守己的。此次需要扩充篇幅,自然要从他的性事是做些文章。说来有意思,我对于一些小说大肆写性并以此自豪是不以为然的,但是我写小说竟也不能免俗,看来以后批评别人还要小心,不知道那些从我嘴里出去的吐沫星子就飞回我自己的身上了。当然,我也不是为了写而写(我是如此自辨,信不信就由各位了,哈哈),我想通过一个个的故事写出女人的诸般不幸,并且以此刻画石决明的性格:虽然比较随便,但还算善良。
其实性描写大概是自从有文人写小说就有的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国外的一些大家如劳伦斯和渡边淳一等人,还把写性提升到了探讨人性和婚姻家庭制度的高度,但是我们却总是以此而谈虎变色或沾沾自喜,甚至以此作为小说和作者的罪状,实在让人无语。当然,我不过是胡编乱造,不敢自比先贤,但是有些评论还是引起了我的警惕,一个文友说看了我的文章,想到如果把《废都》里的有关章节传上来会怎么样;另一个文友说疑心小说里的主人公就是我。当然,对于后者我应该高兴,证明我的文字还有点以假乱真的能力,但是我清楚人家想说的恐怕是现实生活中我和石决明一样。
这真是高看我了。对于已婚的成年男人,性不是秘密,无需尝试也能编出那样的故事来。当然,我不用和任何人证明我不是一个“色~情*狂”,只除了一个人——因为我听说贾平凹当年为了《废都》饱受非议,甚至老婆都和他离婚了!如果我也因此而被老婆逐出家门,岂不冤杀!
我第一次为自己的默默无名而庆幸。
8关于读者
故事是写完了,但是有人从头到尾读过它么?
这话问完,我自己都心虚了。当然,每次发布完,都会显示许多人阅读,还有人点赞甚至评论,但是,这些人认真读过吗?即使单个章节读过,会有人读每个章节吗?其实这个问题应该问我自己:人家为什么要读它呢?
我说不出什么理由。
可是人的欲望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写完了东西,总希望有人看到,有人认可,有人喜欢……虽然自己写的东西根本不配得到这些。
我曾经寄希望那些默默无声的阅读者们,那么多(一千左右,对于我来说已经很多了)不发声不点赞不评论的人中,总有人是通读过的吧。可是有人说,这些数据是平台做出来的——无聊不,跟作者开这样的玩笑,有意思吗?
不管怎样,我还是感激那些读过这故事的人们,哪怕他们只是无意中碰到,看了一眼,不喜欢,于是扭头就走掉了,我还是感激。因为正是由于你们的存在,我才有了不断写下去的动力。没有你们,就没有这个小说了。我更要感激那些为我留言的朋友,特别对我的文字提出批评的朋友,在写作过程中,我经常会陷入“云深不知处”的迷茫里,你们让我看清了自己的位置和努力的方向,让这个故事更加像样。
别的,我还是不想了。闷头写吧,想那么多干嘛,真是庸人自扰!
9关于以后
故事虽然完了,但是,还有许多需要完善的地方,这为什么我说“告一段落”的原因。
在很多段落里,我急于交待人物的心情和故事发展的脉络,而没忽略了对于人物外界环境的描写;有些次要人物(如吴茱萸手下的那个“八婆”、高良姜手下的那个促销员)一直没有给起名字;“独语”系列和故事结合不够紧密……许多的地方,都需要进一步完善。在以后,我肯定还会不断打磨它,虽然它并没有什么打磨的价值。就像明明写了也不会有人读,不会有人喜欢,我还要不断写下去一样。
这辈子,总得做点没什么用自己却觉得有意思的事,才不那么难熬不是?